在沈毅看來,北齊現在,隻剩下最後一條出路了。


    那就是梭哈。


    或者換一個文明一些的詞,就是賭國運。


    怎麽賭呢?


    壓上一切。


    如今,燕都附近的禁軍,怎麽也還有十幾萬,再加上北邊的邊軍,和緊急爆兵的情況下,在半年之內,調集三十萬戰力,不是什麽問題。


    三十萬大軍,不用放到河南去,一把統統壓在山東,沈毅在山東隻剩八九萬的兵力,絕對沒有辦法抵抗得住。


    最多,也就是退守濟南城,甚至濟南城都沒有辦法退守。


    因為人數差距太大,他們完全可以圍住濟南,圍而不攻,時間一長,淮安軍就會自己把自己憋死。


    也就是說,隻要北齊敢賭國運,沈毅也隻能把河南的所有兵力調到山東來迎戰,用來抵抗齊人。


    這樣一來,河南的齊軍就能空出手來,北齊又能多出許多轉圜的餘地。


    哪怕這一戰,打的雙方都元氣大傷,北齊至少可以保住國祚,甚至可以借著這個機會,收複一部分失地。


    不過,做出這個決斷,是需要莫大勇氣的。


    因為北齊隻要這麽做了,不管戰事是什麽結果,不管打贏還是打輸,他們必然大亂,不止是政治和軍事上大亂,經濟說不定會直接崩潰掉。


    正兒八經的元氣大傷。


    這裏麵,還不考慮北邊的韃靼人會不會趁機南下。


    當然了,對於北齊來說,他們不是漢家王朝,理論上來說,他們沒有抵禦韃靼的天責。


    先前北齊積極抵抗韃靼人,也跟民族情感,家國情懷沒有半毛錢關係,主要是為了守護住自己的既得利益。


    也就是說,哪怕放韃靼人進來,也不會是什麽大問題。


    至多就是被韃靼人占領一部分地方,哪怕北齊元氣大傷,給個十年時間就能緩過這口氣,到時候再收拾北邊的殘局,也來得及。


    對於北齊統治者來說,這個結果並不難接受,無非是苦一苦百姓的事。


    對於北齊來說,最難抉擇的,是要不要付出必然元氣大傷,冒著把自己推到崩滅邊緣的風險,來應對南朝人的進攻。


    或者說,如今的戰局,有沒有惡劣到這種程度,沈七這個人,值不值得他們這麽去做。


    這需要一個膽子很大的人,來發現這唯一的戰機,來做這個艱難的決定。


    除了這兩個因素之外,這個膽子很大的人,還一定要在北齊說話算話。


    也就是集權。


    集權到什麽程度呢?


    也不需要到開國皇帝那種級別,大概…


    到洪德帝那種程度,就差不多了。


    而昭武帝趙楷,膽子夠不夠大倒很難說,但是他剛登基兩年,而且得位…不是很正,他能不能有洪德帝的威望,是很難說的事情。


    再加上北齊內部,還有胡漢之分,本身就有天生的割裂,想要讓他們在這件事情上形成利益統一。


    條件太苛刻了。


    城牆之上,沈老爺瞧了一會兒,又覺得沒什麽意思,迴頭拉著張藩台的衣袖,笑著說道:“這初春的天氣,還有些清冷,在城牆上待著無趣,走師兄,我請你喝酒去。”


    “過年那會兒,陛下賞了我家幾壇子三十年的陳釀,我帶來了一壇子,今天開封,喝了它。”


    張簡看了看沈毅,開口道:“你這傷,不能飲酒,吃發物罷?”


    “都快兩個月了,早已經好了。”


    沈老爺笑著說道:“自從傷了之後,便沒有喝過酒了,這也是齊人的罪愆之一,早晚跟他們算賬。”


    說著,他拉著張簡就走。


    張簡被拉著走了十幾步,然後無奈的搖了搖頭:“你這個北伐主帥,做的倒清閑,隻把底下的將軍們派出去就成了,自己在這濟南城裏遊手好閑。”


    沈老爺哈哈一笑。


    “明麵上看的確是這個樣子,不過師兄卻不知道,先是拉起這麽一支軍隊,如今更是要統籌十幾萬人,其中有多少難處。”


    “不是現在有了個幕僚團,我恐怕連巡撫衙門的門都出不來。”


    張藩台跟在沈毅身後,微笑道:“早知道你有今日成就,恐怕陸師叔都一早就來給你做幕僚了。”


    沈毅微微一笑。


    “說起來,小弟的確需要一個知根知底的親近人物,替我統籌幕僚團,師兄有合適的人選,可以跟我推薦推薦。”


    “我那恩師肯定是不行的,他年紀大了,還要在建康教書育人。”


    張簡心中微動。


    如今沈毅麾下,也已經是個很龐大的機構了,所以“統籌幕僚”這四個字,聽起來不太顯眼,但實際上,可以說是“淮安軍集團”中,類似宰相的角色了。


    張簡看著沈毅,笑了笑:“實話實說,如果不是這身官職卸不掉,我都想給子恆你去做幕僚了。”


    “師兄玩笑了。”


    沈毅啞然失笑:“看起來,還是要靠緣分,才能有個向心的佐助之人。”


    張藩台認真想了想,忽然輕聲道:“如果是從咱們書院裏找的話,當年甘泉七子裏,似乎有一人三十多歲就辭官歸鄉了,今年也就四十多歲。”


    沈毅微微搖頭。


    “還是不要叨擾前輩了。”


    甘泉七子,那是比沈毅這一代人還要再長一輩的,且不說他們願不願意來,要是是真的來了,反倒有些主次不分了。


    張簡想了想,實在想不出什麽合適的人選,便搖了搖頭。


    “我也想不出,懶得去想了。”


    “咱們喝酒去。”


    師兄弟倆愉快的達成共識,一道喝酒去了。


    …………


    燕都,修德殿。


    相比較濟南城裏的一片歡快,如今的北齊皇城,乃至於整個燕都,似乎都蒙上了一層愁雲慘霧。


    此時,在修德殿的偏殿裏,周元朗跪在昭武帝麵前,手裏捧著一份文書,認認真真的看了一遍之後,他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昭武帝。


    “皇上…”


    昭武帝此時,兩隻眼睛裏,已經密布血絲。


    他看向周元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前線的消息,先生也看到了。”


    “河南戰事愈演愈烈,淮安軍兩路大軍忽然北上,一路撲向河間府,一路從大名府北上…”


    “他們…”


    昭武帝定定的看著周元朗,語氣有些發寒:“距離燕都,已經不遠了!”


    “先生從來智計卓絕,如今何以教朕?”


    周元朗微微低著頭,額頭滲出冷汗。


    他明顯感覺到,昭武帝的情緒,已經有些不對勁了。


    可以確定的是,一旦他沒有迴答好這個問題,或者迴答的讓昭武帝不滿意,那麽…


    他的這條命,多半就很難保住了。


    想到這裏,周元朗跪在地上,低頭道:“皇上,這個時候首先要做的,就是提振民心士氣。”


    昭武帝目光幽幽。


    “直接說法子。”


    “臣最近一段時間,詳細看過有關沈毅的一切情報,其人乃是南朝永平二十八年的進士,而他真正發跡,卻不是中進士之後,而是中進士之前。”


    “確切的說,永平二十七年的時候,他因為創辦了邸報,被洪德帝賞識,進入洪德帝的視野之中。”


    “甚至,他還沒有中進士的時候,就已經做上了八品邸報司司正。”


    “這個邸報司,很有意思。”


    “臣認真翻看了有關邸報司的所有情報,邸報司如今在沈毅手裏,雖然已經發展成為了一個情報衙門,但是實際上,邸報司已經一分為二。”


    “另外一個邸報司,負責刊印發行南朝的邸報,在邸報上寫著各種各樣的情報消息…”


    “臣弄到了幾份邸報,詳細看了看,發現這東西,極為厲害。”


    “簡直可以說是利器。”


    “有了它,便可以控製天下喉舌。”


    “在邸報上,隻要略微修改語句,壞消息都有可能成為好消息。”


    “臣以為,這些年,南朝士氣民心大振,多是因為這邸報,正因為如此,這邸報司,現如今沈毅都插手不進去,是南朝皇城太監直接管理…”


    “我朝,也可以效仿邸報司,創建大齊的邸報…”


    昭武帝沉默了一會兒,微微搖頭。


    “可以去辦,但是這法子見效太慢,對於現在的大齊來說,已經有些太遲了。”


    “朕需要一些見效快的法子。”


    “臣正想說…”


    周元朗低頭道:“皇上,大齊太久沒有勝利了,如今需要一場大勝。”


    “但實際上,百姓心中的勝或者不勝,並不在戰場上,而是在類似邸報司這種…這種東西上。”


    周元朗想了想,繼續說道:“而且,這場大勝,一定要有漢將參與…”


    “同時,上族將領,最好也參與其中。”


    說到這裏,周元朗跪在地上,低著頭。


    “還有一件事,是臣覺得,最重要的事情。”


    他低著頭,咬牙道:“那就是集中力量,給沈七的淮安軍一次重創,讓他們不敢再肆無忌憚的北上!”


    “更不能讓他們,這麽輕鬆的兩線作戰!”


    昭武帝眯了眯眼睛,輕聲道:“你說的漢將,不會是周世忠罷?”


    “臣絕無此意!”


    周元朗連忙說道:“朝中漢將,非止我父一人…”


    昭武帝認真的打量著周元朗,過了許久,才幽幽的說道。


    “近來,太多同宗同族,在朕麵前說漢人的壞話了。”


    “不過,朕向來相信先生,看在先生的份上。”


    他閉上眼睛。


    “朕…”


    “再信漢人一迴。”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靖安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漫客1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漫客1並收藏靖安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