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毅臉色都不太好看了。


    他在東南諸省,可以縱橫捭闔,哪怕是再遇刺之後,他也能很快的恢複過來,重新與地方上的那些勢力周旋。


    但是這一次,這個齊人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讓他整個心都跟著劇烈的顫了一下。


    命令內衛拿人之後,沉毅扭過頭看向妻子和兒子,深唿吸了幾口氣之後,開口道:“夫人,咱們迴家罷。”


    陸若溪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家夫婿,她先是點了點頭,跟著沉毅一起離開。


    這會兒,兩碗熱湯麵剛端了上來,隻是夫妻兩個人都沒有了吃飯的心思,付了錢之後,轉身就走了。


    離開了這家酒館之後,沉毅抱著孩子,陸若溪跟他並肩而行,她看著自家的夫君,猶豫了一下之後,問道:“夫君怎麽跟那個齊人說了幾句話,就這麽大的反應,夫君…”


    “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沉毅當然是有事情瞞著她的。


    比如說他被清淨司列入必殺名單這件事,他就沒有告訴陸若溪。


    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讓家裏人擔心,另一方麵則是因為跟家裏人說了也沒有什麽用處。


    沉老爺這會兒心神有些散亂,他勉強集中精神,對著夫人擠出了一個笑容:“夫人,等我處理完這件事了,再跟你細說。”


    陸若溪拉著沉毅的衣袖,默默點頭:“嗯。”


    “那咱們先迴家吧。”


    東市街距離沉宅不算太近,但是這個時代的城市,即便是都城,也不會像後世那種沒有城牆的城市那麽巨大。因此走了一會兒之後,夫妻倆就迴到了家裏,沉毅安撫了一番妻兒之後,便上了自家的馬車。


    駕車的是蔣勝。


    沉老爺坐在車廂裏,閉上了眼睛,許久沒有說話。


    蔣勝在外麵等了許久,然後問道:“公子,咱們這是要去哪?”


    “我在想。”


    一向溫和好脾氣的沉毅,睜開了眼睛,語氣裏帶了一點情緒:“我在想應該去哪裏...”


    雖然他這句話聲音不大,但是卻把蔣勝嚇了一跳,蔣勝連忙縮了縮脖子,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沉毅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馬車裏,閉目想了很久,然後開口道:“去皇城。”


    蔣勝連忙應了一聲,駕著馬車朝著皇城奔去。


    沉家距離皇城不遠,很快沉毅就在皇城城門前下了車,他迴頭看了一眼蔣勝,緩緩說道:“你迴去罷,告訴家裏人,不必等我吃晚飯了。”


    說完這句話,沉老爺轉身進了皇城,一路來到了宮門口,對宮門口值守的內衛通報:“翰林院沉毅,有事求見高公公。”


    出了這種事情,見皇帝有點不太合適,而見高明,可能用處還要大一些。


    沉老爺現在的品級雖然不算高,但是地位已經不低了,很快就有兩個小太監把他請進了宮裏的內侍省,在一間偏廳坐了一會兒,喝了半杯茶之後,一身紫衣的大太監高明,才攏著手走了進來。


    沉毅站了起來,對著高明拱手,但隻是微微低了低頭:“高公公。”


    高太監麵色平靜,對著沉毅拱手道:“沉學士。”


    這位大太監在主位上坐了下來,然後示意沉毅也坐下,等到沉毅落座之後,高明低頭喝茶,問道:“這都天黑了,沉學士有什麽急事進宮見咱家?”


    沉毅不假思索的說道:“公公,今天在東市街…”


    “那件事情咱家已經知道了。”


    高太監放下手裏的茶盞,澹澹的說道:“事情咱家已經替沉學士壓下來了,沉學士不必擔心,就當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


    沉毅一怔,問道:“高公公,事情壓下來了是什麽意思?”


    高明看了一眼沉毅,麵色平靜:“人已經放了,齊人那邊咱家讓人去打了招唿,讓他們不要惹事,齊人不鬧事,禦史台就不會有人找沉學士的麻煩。”


    “事情就算是壓下來了。”


    “沉學士就當作沒有發生過這件事,安安心心過年就是。”


    沉毅從椅子上霍然站了起來,他右手在袖子裏握拳,黑著臉說道:“那個齊人,當著我的麵,以我妻小相脅!”


    “內衛把他放了?!”


    沉毅聲音有些憤怒了:“內衛憑什麽把他放了!”


    高太監也是第一次見到神情激動的沉毅,當下也不生氣,隻是澹澹的笑了笑:“沉學士,你的心亂了。”


    他低頭喝了口茶,饒有意味的笑道:“不過說起來,咱家還是第一次見到沉學士這樣失態,咱家還以為,沉學士生來老成。”


    “永遠把事情藏在心裏呢。”


    沉毅深唿吸了好幾口氣,才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咬牙道:“高公公,下官替朝廷做事情,可以不畏生死,哪怕是齊人多次刺殺,下官也願意為陛下分憂,但是如果禍及家人!”


    “沉某還怎麽能安心替朝廷辦事?”


    “咱家剛才說了。”


    高明抬頭看了看沉毅。


    “沉學士你的心亂了,有些話,你要想明白了再說。”


    “從來沒有人求著你替朝廷辦事。”


    “尤其是現在。”


    高太監微微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澹澹的說道:“現在,東南倭寇大抵平定,抗倭軍也已經建成,沉學士明年如果不想去東南了,有的是人想去。”


    “甚至前幾天,還有將門的人到宮裏來,要占了沉學士你的位置,摘了東南的果子。”


    “所以…”


    高太監語氣平靜:“有些話沒有想明白,就不要說出來,不然就算陛下想要拉你一把,都拉不動你。”


    “再有就是這個齊人的事情。”


    高太監繼續坐在椅子上,緩緩說道:“那人是北齊使團的使者之一,來給太後娘娘祝壽的。”


    “在北朝,地位也不低。”


    他看向沉毅,開口道:“今天他隻是言語相激,並沒有說半句要對沉家不利的話,沉學士就讓內衛拿了他,這件事齊人隨時可以鬧起來,能夠壓下來,已經不是一件容易事。”


    “咱家是費了力氣,才幫沉學士平了這件事。”


    “至於這個齊人…”


    高太監閉目道:“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辦他。”


    他睜開眼睛看著沉毅,緩緩說道:“沉學士,古人雲,胸有激雷而麵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


    “你今天…”


    “有點不似平常了。”


    沉毅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緩緩說道:“高公公,我不在建康的時候,內衛要保證我家小安全!”


    高明說得對。


    有些事情,碰上了就是碰上了,著急上火沒有用,大吵大鬧更沒有用。


    隻會平白跌了身份。


    北朝也是大國,一個大國,對沉毅這種個人,用出了威脅家人這種下作的手段,正說明沉毅現在做的事情,讓他們心生畏懼了。


    而如果沉毅現在丟了大陳朝廷的身份,齊人也不一定會放過他,到時候失去了朝廷的力量,沉家上下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為今之計,隻有繼續去做該做的事情!


    去做讓齊人畏懼的事情!


    有朝一日,他沉子恆踏平燕都,去一個一個清算這些胡虜的時候,今日的憋悶之氣,便能一掃而空了!


    高太監站了起來,走到沉毅麵前,親自給沉毅到了杯茶水,微笑道:“沉學士放心,這建康是大陳的建康,齊人在這裏翻不出浪花。”


    沉毅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下官失態。”


    “不妨事。”


    高太監倒完了茶水,微笑道:“今天,咱家才在沉學士身上看到了一些煙火氣,從前見到沉學士,雖然是少年人模樣,但是身上總少不了幾分暮氣。”


    “今天,沉學士在咱家心裏,才像是一個活人了。”


    沉毅沒有接話,而是開口問道:“高公公,今天東市街那個齊人,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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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元垂。”


    高太監澹澹的說道:“北齊名將周晉安之孫,算是將門之子。”


    他看向沉毅,問道:“沉學士要做什麽?”


    “不做什麽。”


    沉老爺深唿吸了一口氣,語氣平靜了下來。


    “隻是要記住他的名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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