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二生肖琉璃境”照射出來的龐然怪物,受到“萬古愁銷”發出的光芒一照,頓時形銷骨毀,化成沙塵,不知吹到何方去了!


    農衝波受這光芒一照,不能睜目,目為之盲,心頭卻掠過一股強烈的憂愁,湧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悲觀厭世”感觸!他在這個時候,忽然想起了很久前讀過的一首詩——李白的《宜州謝眺樓餞別校書叔雲》:


    去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裏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愁不斷,愁不絕,愁亂心,愁結腸!愁啊愁,斬不絕、澆不滅,真乃人生最大的困擾也!農衝波想起了李白,想起了李白一生才情橫溢、詩酒風流,可是每每運氣不濟,為官左謫、流放夜郎、貧病交迫,淒淒慘慘的死在滄州江波一破舟上!何其悲哉!他也想起了自己,想起自己身受戰亂之苦,很多年前便別妻離子、背井離鄉,流落江湖,當過兵卒、擺過小攤、作過匪盜、最後還招搖撞騙的當起算命先生來!以“身世孤零霜打荷、四海漂泊隨萍轉”來形容,也不為過!唉,命途多舛,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昨事、今事,哪一件是稱心如意的?縱才高人世、情冠今古如李白者,到頭來,還是難逃命運的捉弄!農衝波因此又想起了另一首詩來——杜甫的《哀江頭》:


    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南。


    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


    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


    昭陽殿裏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


    輦前才人帶弓箭,白馬嚼齧黃金勒。


    翻身向天仰射雲,一箭正墜雙飛翼。


    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汙遊魂歸不得!


    清渭東流劍閣深,去往彼此無消息。


    人生有情淚沾臆,江水江花豈終極?


    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忘南北。


    ——縱然今天自己好像否極泰來,能得燕王器重,榮為“永樂八士”之第四!可是誰又能料到,幾年之後,自己不會像杜甫一樣,曾經“昭陽殿裏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而最終“血汙遊魂歸不得,人生有情淚沾臆”呢!人活一生,本來就短暫而荒誕,何必營營擾擾,看不穿,放不開呢——“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隨富隨貧且歡樂,不開口笑是癡人”(白居易《對酒》)。罷了,莫再為爭名奪利,讓此生平白虛度了,好好的去享受一下,無事一身輕的逍遙滋味吧!


    ——農衝波在這一刻,看破也看透了人生的真正麵目!他笑著流下淚水來!孔子說“朝聞道,夕死可矣”!他如今已悟道,生死再不掛在心上!他仰起頭,放棄所有的抵抗,淚濕滿麵、喜盈心懷的迎對楊書書衝天而下的那記名叫“萬古愁銷”的殺著!——死亡其實也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沒有死,就沒有生!有生,自然也就有死!沒什麽奇怪,也沒什麽可怖的!農波衝放棄所有抵抗的迎對楊書書的殺手鐧,他已準備一死!死也是生活,他活的時候,沒有好好的享受過生活!那就用死的這一刻,來享受生活,享受死亡吧——因為頓悟了生命自由的意義,他感動得淚流滿麵、滿心歡喜!


    天空中發出的晝白強光一閃而沒,天地間又恢複了昏暗!


    楊書書左手母指正按在淩衝波的額上,力道卻凝而未發!他淡然問道:“為什麽不抵抗?”


    農衝波睜睜望向楊書書平靜反問道:“為什麽還不下手?”


    楊書書忽然開懷大笑的收了手指。


    農衝波也開懷笑了起來。


    二人在客棧中心照不宣、心無隔閡,開心快意的放聲對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誰能想到,在此之前,他們二人曾殊死相搏,皆欲致對方於死地?


    楊書書自腰間抽出一個酒葫蘆(他隨身帶兩葫蘆,一者已在發出“萬古愁銷”時,被真氣震碎;一者尚完好無損),仰天長灌了一氣,胸懷大暢道:“痛快,痛快!給你!”說著將手中葫蘆扔給農衝波!


    農衝波接過葫蘆,也不猶豫,先喝了一口,舔著嘴唇,品評道:“好酒,好酒。”說罷,便仰脖灌了一氣!接著便將葫蘆扔迴給楊書書!楊書書,喝了一口,又扔給他!他喝了一口,又扔給楊書書!如此反複幾次,竟是酒意相激,一見如故。


    楊書書醉意酩酊,禁不住詩興上湧,捉著酒葫蘆,手舞足蹈,放聲唱道: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珠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非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蘇東坡《水調歌頭》)


    農衝波也是醉意朦朧,跑上去,也捉著酒葫蘆,牽著楊書書的衣袖,跟著舞動起來,開聲唱道: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拍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謹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


    人生如夢,一杯還酹江月。”(蘇東坡《念奴嬌。赤壁懷古》


    二人完全忘記了彼此的身分,忘記了先前的不快,忘記了人世間的諸般煩惱,縱酒姿肆,隨性風流,好不快意!恰如蘇軾在《飲酒》一詩中說的“我觀人間世,無如醉中真”,誠然人在生活中,常常帶著麵具,難得表露真心!唯當酒醉三分的時候,才會大膽的表露自己,與人坦誠相見!所以喝酒其實也並不是什麽壞事!至少酒醉能見真情!如果有一天,你實在忍受不了世俗間的壓力,我勸你最好去喝酒,醉一醉,何妨!君豈不聞一代雄傑曹操在《短歌行》中唱的“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僻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杜康者,酒也!人生無酒,難得糊塗!不糊塗,便不能逍遙快活也!


    二人心無介蒂!舞到得意忘形處,竟放浪形骸的躺到地上去睡覺。


    楊書書打了個酒嗬,意猶未盡的吟道:“萬事雲煙忽過,百年蒲柳先衰。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遊、宜睡。早趁催料了納,更量出入收支,乃翁依舊管些事兒:管竹、管山、管水。唉——堪笑蘭台公子,未解莊生天賴,剛道有雌雄。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


    農衝波枕著楊書書的肚皮,醉態可掬的含糊應道:“處世若大夢,胡為勞其生?黃金白玉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管它什麽昨日憂、今日愁的!來,喝酒!喝酒!”說話時,已從楊書書手中拿過葫蘆,“咕咚——咕咚——咕咚”的喝個“得醉即為家,不辯東與西”!


    二人此時均已醉入“有酒當須醉,狂語任天真”的朦朧境,哪還管得一旁正打架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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