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飛花,季節的末梢漸呈蒼黃。


    上班經過的林蔭道,欞花開的如火如荼,紫紅色的花瓣,黃色的花蕊,巴掌大一朵,叢叢簇簇夾著稀疏的綠葉,遠遠望去,宛若一條美麗的畫廊。


    我漸漸愛上這嬌美可人的欞花,一朵一朵,落了又開開了又落,無窮無盡。


    這種頑強不屈的生命力深深打動了我,每天清晨早早踏上林蔭道,沐著晨光邊撿落花邊背英語單詞,仿佛又迴到了校園,迴到那棵開花如織的梧桐樹下。


    我默默盼望著打工的日子快點結束,然後迴去繼續我的學業……


    屈指細算,該是發工資的日子了,果然,快下班時,經理將一個工資袋丟到我桌上,望著一疊嶄新的人民幣,我毫不掩飾內心的激動,咧著嘴歡唿。


    經理掃我一眼,露出千金難買的一絲微笑。


    下班後,我以最快的速度衝向郵局,下星期就是媽媽生日了,我把所有的牽掛與祝福換成一張薄薄的匯款單寄給她,然後跑到附近市場飽餐了一頓。


    這個月身無分文,偏公司星期天又沒飯吃,隻好整天躺在床上睡覺看書,那種饑餓的折磨沒受過的人是絕對想像不出來的,好不容易發工資了,得好好補一補,最後撐的肚子實在裝不下才罷嘴,采購了一些水果,順便到書店買了疊報刊雜誌迴宿舍慢慢享用。


    這幾天都沒見到虹,不知她過的怎麽樣,自從調到辦公室,我便搬進了這棟單身宿舍樓,獨自占著一間小房子,沒有了以前六人住一間的擁擠,卻也少了熱鬧。


    我思量著是不是該去看看虹,忽然響起敲門聲,拉開一看是虹,忍不住驚喜道:“我正想去看你呢。”


    虹打趣道:“小姐,真難得你還能想起我!”


    我略有點歉意聳聳肩。


    虹正色道:“我是來向你告別的,下午就要離開深圳去東莞了。”


    “你要走?為什麽?”


    “出來打工嘛,本來就是流動的風景……”虹的眼裏有一抹無奈與感傷。


    流動的風景?


    我的心莫名黯然,鼓脹脹的,難受。


    送走虹迴來已是黃昏,順路迴了趟舅舅家,舅舅舅媽和幾個廣東朋友正在客廳搓麻將,呦喝聲夾雜著搓麻將的響聲此起彼伏,吵死了。


    我坐了一會找借口溜出,獨自沿著街道漫無目遊逛。


    都市的夜還沒散去白日的熱浪,閃爍的霓虹如同鬼魅撲朔迷離,來來往往的人流扮演著過客的角色,街邊刺目的桑拿浴廣告充滿低級趣味,似乎在嘲笑什麽……


    我忽然覺得自己來這個都市已經很久了,說不出的厭倦和寂寞。


    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裝病休學出來受虐?


    時光荏苒,轉眼已到冬季。


    深圳的冬天是沒有寒意的,陽光依舊能把皮膚烤出一層薄油。


    我到林蔭道上撿落花的興趣越來越大,隻有與落花為伴,才讓我覺得自己仍擁有一個真實的世界。


    年關將近,思鄉之情前所未有的濃,一遍遍吟唱著那首滄桑老歌:“追上了漂泊的人,卻追不上漂泊的魂,走完了天下的路,才想起迴家的門……”熱淚盈眶,心久久不能平靜。


    這時,美國老板從日本迴來了,同行的還有不少英國人。


    我趴在辦公桌上,透過會客室半掩的門,偷偷給那些外國佬畫速寫,經理使勁朝我翻死魚眼。


    我吐吐舌頭,坐直身子。


    不知何時起,我竟在經理瞪我的眼裏讀出一絲慈愛,聽品管部的阿媛說,經理曾有一個女兒,年紀和我差不多大,離婚後跟著父親去了美國,怪不得經理那麽冷漠,原來是被老公拋棄。


    第二天,公司出事了。


    一位湖北男孩和四川女孩辭工迴家結婚,男孩離開公司時,在兜裏揣了一塊不合格的手表,被保安查出,一頓電棒,男孩倒在地上再沒醒過來,女孩挺著即將臨盆的大肚子唿天搶地,慘不忍睹……


    公司因此放假一天。


    次日早上,我照常揣著英語單詞手冊來到林蔭道,欞花紛紛墜落,一下一下砸在我鬱悶的心上,顫微微疼痛,湖北男孩倒在地上的身影和四川女孩淚溝縱橫慘白的臉在腦海交疊出現,不寒而栗。


    我忽然厭惡起欞花來,這麽沒完沒了麻木的飄落,仿佛世上一切都與她無關似的,清高冷漠沒有情感……


    此後一個星期,我沒再經過林蔭道,而是拐從另一條街去公司上班。


    不記得誰曾經說過,深圳的天空是沒有雲的,隻有金錢與渾濁的空氣,短短幾個月,看厭了萬裏無雲的晴空,忽然強烈想念起故鄉雲卷雲舒的天空來。


    我懷揣著辭工書,最後一次走上林蔭道,欞花依然還在無聲無息飄落,漠視著世間的一切。


    我的心境逐漸坦然而又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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