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三年末,冷宮。


    宮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樓輕舞睜開眼,一雙明黃色的修龍軟靴緩緩落入眼底。


    可下一刻,這雙靴子的主人卻一腳踢翻了她原本側躺在冰冷地麵上的身體。


    身體躺平,露出了她身懷六甲的身體。


    樓輕舞這才看清那張俊美的臉,此刻正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帶著厭惡與譏諷,“你怎麽還活著?”


    這張臉很熟悉,熟悉到她看了八載,可偏偏他此刻的模樣這麽陌生。


    他在責問自己怎麽還不死?


    她卻清楚的記得當年她替他平五亂清君側生命垂危時,他抱著她的身體,情意綿綿,輕舞,就算本王死,也不忍你死。


    那時,多麽信誓旦旦啊。


    可現在呢?


    是不是當了皇上,權傾天下,用不上自己了?


    於是啊,自己的生死,和他無關了呢。


    “樓輕舞,你殘廢了嗎?躺在這裏想博得朕的同情?像你這麽心狠手辣,不守婦道,朕看著你就惡心!你就別再妄想走出這冷宮了!如果不是念著你當年的功勞,朕怎麽會讓你生下這個畜生?”


    畜生?


    樓輕舞笑,他的親骨肉是畜生,那麽他自己是什麽?禽獸嗎?


    她也想站起身啊,可她的好妹妹不允許啊,那個從小被她護在手心裏,一心想對她好的親妹妹讓人挑斷了她全身的經脈,她又如何能動呢?


    “你怎麽不說話?是不是羞愧的說不出話來了?!你這賤人,竟然還妄想害憐兒的孩子,真是毒婦!虧憐兒還想親自來看望你!”


    責問還在繼續。


    一道靈蛇一般柔軟的身體卻在這個時候從身後站出來,抱著夏侯擎的手臂,語帶哽咽:“皇上,你不要這麽說,這都是憐兒應該做的。姐姐……雖然想要害我的孩兒,可她畢竟……還是我的姐姐……憐兒還是想單獨和她說說話……”


    說著,女子拿起手帕,拭去眼底滾落的淚珠。


    晶瑩剔透,我見猶憐。


    當真是應了她的名字,樓憐心,讓人憐愛,心疼。


    首當其衝的,自然就是她的好夫君了,麵前正溫柔安撫佳人的夏侯擎。


    他愛憐地把人擁入懷中,輕輕拍打安慰,“憐兒你是心地太善良了,對於這般蛇蠍心腸的毒婦,就應該讓她去死!”


    蛇蠍心腸?


    樓輕舞扯著嘴角無聲地冷笑,是誰當年摟著她指天發誓,輕舞,你是世間最純潔善良的女子,此生有你相伴,本王再無遺憾。


    可,這才多久呢?


    不過是短短八載。


    而樓憐心進宮,也不過半年,可他卻已經迫不及待地拉她上了他的床,有了孩子。


    而這一切,都是發生在她懷胎靜養之際。


    是她蠢,覺得樓憐心一個人在府中孤單寂寞,是她傻,聽信了她的花言巧語,隻是幾滴淚就讓她憐愛,一道鳳旨讓她入了宮,再放任她一步步設計陷害自己。


    是她笨到毫無防備,喝了她親手端過來的茶,被自己的好妹妹送到了別人的床榻上。


    顛龍倒鳳,捉奸在床。


    她甚至現在都還記得當時夏侯擎的表情,厭惡的,憎恨的,毫不留情地把她打入冷宮,甚至不給她一句辯解的話,八年相處,竟是連一句信任都沒有。


    是啊,當自己親手把打下的江山送到他的手中,在她沒有利用價值之後,他也不用再假裝深情,他恐怕早就想奪了她的權,讓曾經見過他最卑微一麵的自己徹底消失吧!


    她低低地笑出聲,可被割了舌頭的嘴裏隻發出“嗬嗬”聲。


    夏侯擎終於受不了這麽醜陋的樓輕舞,轉身厭惡地離開。


    身後寢殿的門,悄無聲息的關上。


    樓憐心上一刻還柔弱無辜的表情立刻斂去,取而代之的是鄙夷嘲諷,“樓輕舞,沒想到你也有這一天啊……”


    她蹲下身,捏著樓輕舞的下巴讓她直視自己的目光。


    可她看到的,卻依然沒有哀求,沒有傷心,甚至那眼底毫無情緒,隻是冷得像是毫無感情的冰雕。


    卻依然聖潔,純粹。


    她與她之間,永遠是雲泥之別!


    她就是討厭極了她這樣的麵容,憑什麽,憑什麽同樣是樓家的女子,她卻能高高在上,母儀天下,而她卻要嫁給一個窮酸書生?


    不甘心!


    “樓輕舞,你是不是還看不起我?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高高在上?那就不知道接下來,你是不是還能保持著這張高貴清冷的臉,這樣無動於衷的表情!”


    樓憐心突然詭譎地笑了笑,一張臉幾乎笑得扭曲了。


    她慢慢蹲下身,解開了樓輕舞身上的宮裝,染了豆蔻的手指從她的胸口朝下滑去,慢慢落在她突起的肚子上,圓潤,飽滿,就像是一個氣球,而這裏麵,蘊含著一個生命。


    樓輕舞終於因為她的動作,眼底終於湧上一抹暴戾。


    “終於不安了?”


    樓憐心“咯咯咯”笑出聲,陰森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宮殿裏,毛骨悚然,“姐姐放心啊,妹妹我這可是要幫你接生呢,喏,看到了嗎?這可是催生藥,你可要給妹妹我生個白白胖胖的侄兒啊!哈哈哈哈!”樓憐心說完,捏著樓輕舞的下巴,把藥灌了進去。


    樓輕舞想要偏頭躲開,可身體完全不能動彈。


    藥很快被灌了下去,不多時,絞痛從腹部傳來,疼得她幾乎要昏死過去,可她知道自己不可以,孩子,孩子,她要把孩子生下來!


    她覺得自己這一生都沒有經曆過這麽痛的折磨,不知道過了多久,孩子終於生出來了。


    可血也流了一地。


    樓輕舞知道是血崩,可她此刻完全顧不得這些,她沒有聽到哭聲!


    孩子……


    她張著嘴,努力的想把自己的身體抬起來,卻一次次無力地倒在地上。


    樓憐心瞧著,看著,突然“咯咯咯”笑了起來,掩唇猙獰的盯著這一幕,“樓輕舞,你還是這麽天真啊,我恨不得你去死!怎麽可能還會讓你生出那個畜生活著和我的皇兒爭寵?你想看看他嗎?哈哈哈哈,我就讓你看!”


    樓憐心說完,拖著一個東西扔到了她的麵前。


    樓輕舞歪過頭拚命看去,可當她看到那個還不足月被暴露在空氣中的胎兒時,樓輕舞的眼圈終於紅了,她努力的抬起手,想要去碰觸那個渾身青紫的死胎,可手腳被廢,她甚至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她眼睜睜看著嬰兒放置在冰冷的地麵上,身體小小的,攤開的四肢隻有那麽一丁點大,無助的,讓她撕心裂肺的……


    樓憐心吃吃看著樓輕舞蹙然變了的臉色以及暴睜的眼珠,大笑出聲:“哈哈哈哈!樓輕舞,你是不是還期盼著真的能把他活著生下來呢?從你踏進這冷宮的第一天,就已經不可能了!看到了嗎?這四周,遍布的都是絕子草,他早就死了!早就死了!哈哈哈哈,樓輕舞,你會死不瞑目的吧?等你死後,我會把你的身體封在棺材裏,這樣你就永生永世不能超生了吧,哈哈哈哈!你會生生世世怨恨,不得超度,你會永遠看著我享盡榮華……而你,隻能看著,隻能羨慕著,卻什麽都沒有……哈哈哈哈……”


    樓輕舞依然在夠著那個孩子,想要把他冰冷的身體摟過來,哪怕暖一暖,她的身體上傾,卻一次次徒勞無力。


    她身上的青筋都因為掙紮而突出來,猙獰而又恐怖,她身體裏的血在一點點流淨,流到孩子的身下,布滿了血腥,像是一場祭奠。


    而她的孩子,就是祭品。


    啊——


    樓輕舞終於絕望地喊出聲。


    “嗬嗬嗬——!”


    她梗著脖子,喉嚨發出母獸一般的嘶吼,卻依然抵擋不住觸碰不到,孩子……


    不知過了多久,樓憐心終於看夠了,滿意了,她才緩緩站起身,看向早已身體涼透的樓輕舞。


    她的眼睛依然死死盯著孩子的方向,瞪得大大的,血紅的像是紅珊瑚,鬼魅而又悲傷……


    絕望到塵埃,她終於,還是被自己徹底踩在了腳底。


    哈哈哈哈哈……


    樓憐心的笑聲刺耳而又尖銳,不知過了多久,寢殿的門重新被打開。


    通過樓輕舞死不瞑目血紅的眸仁裏,它看到樓憐心奔向了那個高大的身影,哭泣著,無助的說著:“皇上,姐姐她要殺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突然要生了,我好心幫她接生,可她卻要殺我,我怕極了,所以就躲開,誰知道姐姐竟然把自己的孩子掐死了,皇上,好可怕,好可怕……”


    惹人憐惜的聲音,伴隨著另一道憤怒的安撫:“憐兒莫怕,死了就死了,不過是一個畜生,隻要別驚了我們的孩子就好了。”


    “皇上……”


    “來人!把這賤人和孩子都扔出去喂狗!”


    殿內殿外,突然又開始紛亂了起來。


    樓輕舞的身體像破布一樣被拖著走,隻是誰也沒有察覺到,在她的手拖動時,不經意碰觸到孩子時,早已死透的身體突然握住了孩子稚嫩的小手,而死不瞑目的眼中,頹然滑落一滴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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