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佑宮秘笈載:崇德六年九月十八日,上從錦州返迴盛京,天未曉,入懷遠門,聞宸妃薨,上悲痛欲絕,大病不起兩月餘。範文程力諫,上有自悔之意,方臨朝。崇德七年二月十八日,鬆山城明副將夏長德叛,與豪格約,鬆山遂克,俘洪承疇。曹變蛟、王廷臣、邱民仰等歿於軍中。


    人生五十一,便成半個醫。為何?五十一年中,父母及長輩病,自己有時亦病,妻子孩子病,朋友病,吃藥紮針,聽郎中剖析病理,閱病多矣,久而久之,自然便成了半個郎中。


    皇太極今年五十有一,對宸妃的病,心裏已有準備,禦醫曾告訴過他,以宸妃的狀態,不過是維持時日罷了。(1)


    當年,嬌娘慘遭不幸,死得突然,沒能見上一麵,為此,皇太極痛悔不已。如今,海蘭珠病危,無論如何也要見上一麵,否則,又將是一個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因此,他不顧自己重病在身,一路上,打馬狂奔,去時用了六天,迴來時僅用了四天。然而一進懷遠門,便接到了宸妃的死訊。他哭道:“到底晚了一步。”


    來到關雎宮,見宸妃遺體已被抬到了外屋,置於七星板上,皇太極搶上前去,扶屍痛哭:“海蘭珠,朕迴來晚了,朕對不起你,海蘭珠,你不是說跟朕同生死嗎?怎麽就撒手離朕而去了。”


    他看著海蘭珠的麵龐,依然如生時一樣:“海蘭珠,你來得遲,走得快,莫不是有意來折磨朕來了,爾今一死,朕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皇後、莊妃等都過來相勸:“皇上,宸妃走得很平靜,沒遭著罪,咽氣之前,特意囑咐,皇上一身關係著江山社稷,切不可因吾之死而誤及國事。”


    皇太極聽罷,又是一場嚎啕痛哭:“海蘭珠深明大義,今芳年早逝,叫朕怎能不肝腸寸斷。”


    皇後、莊妃二人將皇太極攙至內室,皇太極見昔日二人同眠共枕的南炕頭,掛在牆上的琵琶,炕梢上的金史……睹物思人,更是悲痛萬狀,哭了一陣,竟昏厥過去。


    代善急得怨道:“這個八弟,也太重情了,動則昏厥,這怎麽行。”他對身邊的範文程道:“文程先生,你過去勸勸吧。”


    範文程道:“禮親王不必著急,皇上心中的悲痛,一定要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範文程心裏明白,皇上一生中最心愛的女人隻有兩個:一是嬌娘,二是海蘭珠。此二人多才多藝,長得又神似,被皇上視為知己。其他宮妃,妻妾而已。今宸妃撒手人寰,皇上非大病一場不可。現在相勸,毫無用處。眼下需要作的是,要抓緊擬定宸妃的葬禮儀式。


    經禦醫一陣搶救,皇太極醒了過來,醒來後第一句話便是:“文程先生何在?”


    範文程在眾妃子身後應道:“臣在這。”


    皇太極揮揮手,示意妃子們閃開,範文程走上前來。皇太極道:“宸妃葬儀,先生如何安排?”


    “一是宸妃娘娘的諡號,臣以為可否追封為敏惠恭和元妃。”


    皇太極眼睛望著天花板,斟酌著:“敏、惠、恭、和,四個字算是蓋棺論定,元妃?眾妃之首也,可以,不過,鈕鈷祿氏的封號就得變一下了。”想到這,他點點頭道:“就按文程先生說的,定為敏惠恭和元妃。”


    “其二,七七四十九天的七期之內為國喪期,在此期間,停止一切娛樂嬉戲。”


    皇太極道:“有敢在此期間酗酒作樂的,一經發現,要嚴懲不貸。”


    “至於具體葬儀,待臣與禮部商定後,再具奏皇上。”


    “嗯,可以,諡號和國喪等現在便以訃告發布國中。”皇太極悄悄對皇後和莊妃道:“讓大家都迴去,人太多,朕看著心亂。”


    範文程要和眾人一齊告退,皇太極卻道:“文程先生不要走,陪朕坐著。”


    眾人退了下去,但誰也沒走,而是到了清寧宮,為宸妃守夜。


    哲哲是後宮之首,她忙前忙後的處理喪事,坐不住,皇太極這邊隻好由莊妃服侍。皇太極對莊妃原本也十分喜歡,現在,海蘭珠走了,對海蘭珠的親妹妹便更多了一分感情。


    對宸妃的死,皇太極有心理準備,但當這一切真的成為現實時,他還是難以接受。他愛海蘭珠,有時勝過愛自己,八年的朝夕相處,他將海蘭珠已視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海蘭珠死了,他的那一部分也就死了。此刻,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空虛?茫然?絕望?塵世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這就是人生?這麽美麗的女人就這麽死了,變成了一具僵屍,那麽眼前的一切呢?將來都會不存在的。文程先生、莊妃、福臨,還有朕,都得死?人來到世上到底幹什麽來了?


    範文程坐在皇上身邊,見皇上一句話也不說,怕他憋出病來,便安慰道:“宸妃娘娘已經走了,走了就迴不來了,皇上不要太難過,要保重龍體。”


    “龍體?”皇太極一聲冷笑,“哪裏來的龍體?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無常一到,萬事皆休,隻不是人們參不透罷了。鳳凰烏雀都是鳥,靈芝艾蒿都是草,哪裏有什麽龍體?爾等天天喊朕萬歲,難道朕真的能萬歲嗎?大哥死了,三叔死了,五大臣死了,父汗死了,莽古爾泰,德格類也死了。還有薩哈廉、嶽,現在又是海蘭珠,將來呢,將來就是朕了。”


    莊妃在側禁不住哭出聲來:“皇上,您說些什麽呐,怪嚇人的,快別說這些個不吉利的話。好嗎?”莊妃為皇太極正了正枕頭,象是哄著一個大孩子。


    皇太極卻道:“莊妃,你不要怕,朕將來要死,你將來也要死,文程先生將來也要死,什麽是萬歲,死了才是萬歲。月盈則虧,盛極而衰,此乃天道。朕這一生,繼汗位,稱皇帝,平定遼東,統一蒙古,臣服朝鮮,數次進軍中原,殘明、聯蒙、優漢、易俗,明大樹已倒,大廈已傾,隻待有一天我們定鼎中原,重整河山,但就怕朕等不到那一天了。”


    範文程道:“皇上何出此言,先帝尚高壽六十八個春秋,皇上體魄魁偉,至少應過古稀。”


    皇太極道:“爾等不知,自從上次流鼻血後,朕就覺得身體日漸衰弱,朕不過是強挺著,不讓你們看出來罷了。文程先生,你還記得朕在義州的大佛寺禮佛嗎?”


    “記得,皇上還在七尊大佛前許了願呢。”


    “就是在那七尊佛前,朕看到了一個奇怪的現象,朕看到小福臨在金鑾殿上接受群臣朝拜。”


    莊妃嚇了一大跳,福臨才四歲,還聽不懂他阿瑪在說什麽,莊妃卻驚得一下子將福臨扔在炕上:“皇上,你是說他登了金鑾殿?”


    皇太極默默地點了點頭。


    “這麽說福臨父,那咱們就不要這個孩子。”莊妃此刻看自己的兒子就象個妖孽,福臨被扔在炕上,哇哇地哭開了。


    皇太極眉頭一皺:“關孩子什麽事,這都是天意,快把孩子抱起來,朕不是嘉靖,不能恨自己的兒子。”


    莊妃十分不情願地將福臨抱起,喝斥道:“哭,哭,再哭看我不撕爛你的嘴。”福臨被莊妃一嚇,真就停止了哭叫。


    範文程道:“皇上,神佛之事,不可不信,但又不可全信,自古道‘皇天無親,惟德是輔’,皇上仁德,澤厚天下,自會得皇天護佑。”


    皇太極道:“但願如此吧。不過你想,神也好,道也好,佛也好,他們存在了幾千年,若是沒一定的道理,恐怕早就被人唾棄了,就拿邢道長來說,你能說他不靈?”


    範文程道:“皇上別忘了,子不語怪力亂神。”


    “可孔子也說過,敬鬼神而遠之。死生有命,富貴在天。”


    範文程還想再勸,皇太極搖搖頭:“人過五十而死,不為夭亡,朕已五十一歲,就是真的死了,亦為正常。文程先生,你我君臣相知二十七年了吧?”


    範文程道:“大金建國頭一年的九九重陽,到現在整整二十七年。”


    “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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