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眼時,東方方白,火餅似地太陽懸在天際線上,身下的是熟悉的竹床,而窗外啼叫的卻已不是昨日的黃鶯。


    傍邊尚還留著餘溫,隻是那個小心翼翼將自己從竹床上抱進木屋小床的人已經不知了去向,心下悵然,仿佛失去的是自己心下的一角,缺了個大口,明明已經把杯子都籠到了自己身上,已經是裹得密不透風了,偏偏好似怎樣也堵不住,這清晨的涼風便嗖嗖的往心裏最深處刮,已經是三月間,卻臘月寒風般刺骨的生疼生疼。


    郝善微微的皺眉,輕輕歎了一聲:大抵是昨日的風吹的太久了,否則這眼睛怎麽會澀澀的生疼?


    正要轉身,那邊一身唿喚。


    待看清來人,不免又是一怔。


    王修嘴角依舊掛著苦笑:“你不會再想見到我吧?”


    不等郝善反應過來,王修撩了衣袖,從裏麵拿出一封信來:“我也是受人之托,這是孫大人讓我交於你的。”說吧,正要轉身離去,身後呆滯的人忽然喚了一句。


    “你還恨著我麽?”


    王修正要動作的身子一僵,也沒有迴頭,眼圈卻是有些紅了,頓了片刻:“我倒是想恨,可是幾年前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不可能了,你也是這權利之爭的犧牲品。”


    “那王家那些冤死——”


    “那是柳家欠我王家的,若你還是那個太子傅,那個柳丞相的兒子,我一定毫不猶豫的殺了你,可你不是,你是郝善,是一個和朝廷和柳丞相再無瓜葛的郝善。”


    郝善點頭:“是,我在和他們毫無瓜葛了。”


    王修頓了下:“孫大人說了隻要我離開六王爺,再不找我麻煩,我也知道分寸的,況天下之大,除了朝廷,也會有我王修的容身之處。信已送到,告辭。”


    可惜了那人影再未停留,也就沒有聽到郝善晚出的“珍重”兩字。


    風雲變幻,曾經的四處殺戮的瑆劍堡堡主,叱吒風雲天地變色,仿佛隻是成了一個傳說,沒有見過的懷疑曾經的血魔隻是個傳說,多少有些地位的人便冷冷的哼上兩句,仿佛這個曾經讓他聞風喪膽的人其實隻是個紙老虎沒有實力似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但是這些隻是小部分人私下的感慨,人們都知道這些變化發生在初春短峰崖的一天。


    究竟發生了什麽,在那一天以後不見了血魔和武林盟主到底去了哪裏?


    剛開始的說法已經沒有人記得了,隻有後來的傳聞大有越鬧越響的意味。


    有人說,短峰崖上血魔用了妖術,銀蛇紅霞亂舞,武林眾英雄齊心合力,真可謂是刀星劍雨,那崖上未化的雪都被染成了血紅色,看上去觸目驚心。


    旁邊的老人聽說,不禁搖搖頭長歎一聲:這血魔是血液中有魔性,怎麽會懂的什麽妖術?


    另一個大漢冷哼一聲,說短峰崖那天他在場,這魔頭請來了幫手是個銀發男子,長的那個妖冶,手裏的銀蛇簡直讓人心驚膽戰。


    有些人不以為意,拍拍胸脯道那日的短峰崖上,血魔魔性大發,殺了無數的英雄好漢,那日崖頂一片血紅,而武林盟戰死,後來這個魔頭被武林好漢聯手製服,現在壓在武當山,中日為自己的殺戮贖罪不得輪迴;


    有人又說魔頭當日入魔太深,霧林盟主把他殺了以後就雲遊四海了……


    春去秋來,在歲月變遷中,江湖上幫派此起彼落,而瑆劍堡也成了遙遠的零星一段,除了在那個時候退隱的人會在迴味自己人生的時候偶爾提到以外,血魔這兩個字就像是被另一些人名代替而自甘埋葬在一層層的楓葉下麵了……


    桃花妖妖,春風翩然,關關雎鳩的朗朗書聲尚未停歇,那桃花翩然出突然走過來一個星眸皓齒的少年,那燦爛的笑容在百花之際依舊最引人矚目。


    “郝善叔!郝善叔!”


    讀書聲戛然而止,從窗口彈出一個個的小腦袋,齊刷刷的向外探著身子,學生這般的容易分心,教書先生怎能不上心,手中的長袖一甩,握著書本的手後背著就走了出來,濃眉微皺:“小飛,我不是說過,教課的時候不讓你在外麵大聲喧嘩嗎?”


    “郝善叔……”少年調皮的朝著男人吐吐舌頭,然後兩三步的走過去,走到比自己高上半頭的男人身邊,討好的捏捏男人的肩膀:“爹爹說了,讓您呢,好好休息幾天呢,我要是不聽爹爹的話那就是不孝了,郝善叔,你忍心看著您疼愛的侄兒做個不孝的人嗎?好叔叔……”


    郝善無奈的搖搖頭,明知道這個孩子就愛天花哄人,卻是自然而然的帶了許多的寵愛:“有什麽事情需要你的郝善叔了?”


    “嗬嗬,郝善叔真是活諸葛……我那個……我前兩天上街上的時候就順便買了些紙張和顏料,郝善叔不是一直說希望能教他們畫畫嗎?我想著順勢就給您買了個琴,爹爹說怕被騙了,讓您去瞧瞧……”


    “你……”


    “好叔叔,您的琴談的真是好聽呢,趕快迴去調好了音,您可是答應了要教我這個的……”


    郝善有些苦笑不得的看著小飛從自己的手裏奪走書本,又把自己給推開了幾步,小飛迴頭笑道:“我能行的。郝善叔您就放心吧,可要走快點,別的,我爹爹又要瞎擔心了……”


    “這……好吧。”反正小飛替自己上課也不是一兩次了,這些孩子倒是更喜歡小飛吧,想著,不禁搖搖頭,一邊向著學堂旁邊的木屋裏走去,沒想到一轉眼自己在這裏當教書先生已經八年了。


    八年,八年,那人已經走了八年了。


    屋裏的東西很簡單,隻有幾件郝善換洗的衣服,那熱情的齊良父子總是勸自己搬過去和他們一起住,勸自己對待自己的大方一些,置辦一些舒服的東西來用,隻是……隻有他自己明白生活上的貧苦才會使得那些相思痛變得稀薄些。郝善換下了一身隨意的衣服,抬頭瞧著那牆上的那人的畫像,習慣性的長歎,手一撈,桌子上的酒杯已經到了懷裏,熱辣辣的液體在滾落喉嚨的時候,眼睛便像往常一般又移到了那張畫上。


    “嗬嗬,人之好酒猶如人之嗜名利,嗜文章,嗜遊俠,悲從酒中生,又當歸何處?”


    郝善出門而去,桃花瓣飄落,打在他的肩頭,纏上他的長發,這般的繁榮,誰又知自己這顆心的蕭索?


    正苦笑的人身子頓住了,郝善定定的看著路旁一身風塵的人,不知言語。


    那人眉頭微微的皺著,似乎在看到郝善的時候長長的吐了口氣,便朝著郝善直直的走過來。


    “借你的酒取個暖吧?”那人微微笑著,單薄的衣衫在風中微微的抖動像是冷的厲害,就似風中的樹枝一般。


    一向和善的人久久沒有動作,那人也不生氣,又慢吞吞的吐出一個字:“……累。”聲音低啞難辨,仿佛走過千山萬水,耗盡了力量般滄桑低沉。


    郝善許久之後才邁了步子,不是朝著小飛讓他去的地方的方向,而是又折迴了自己的小木屋。


    那人走進了屋子四處打量了一下,眼睛停在牆上的畫像上,手指順著畫中的側臉滑到衣袖上,然後嘴角一勾迴頭對著郝善笑道:“不怕我像畫上的人是凍僵的毒蛇,暖化了反咬一口?”


    郝善眼睛嘴角也彎了起來,眼中水光一閃,聲音卻輕輕淡淡的:“怎麽……這般的消瘦?”


    窗外的桃花開的正豔,忽的一陣風過,驚落一地的桃花瓣,真真是一場桃花雪,美的驚人,就像……今年的結局。


    鬼虎用手肘碰碰身邊的男人:“呆子你眼睛怎麽了”


    地虎哼了哼,胡亂的用手抹了把有些紅的眼圈:“喊什麽喊?進沙子了!”


    鬼虎竟是當真了,神過來個手要扳男人的下巴道:“我看看。”


    地虎甩開那人的手:“堡主何曾受過這種委屈,那天虎實在是過分!我就是想不通,堡主怎麽會不讓我們管?憑我倆聯手還有堡主,從天虎手裏出去也不是什麽難事吧?次次推脫,你就是害怕!”


    鬼虎跳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害怕?你這個笨蛋要是能明白才奇怪!堡主的性子豈是願意做別人階下囚的!那天虎雖然武藝不錯,哪能有這等本事!”


    “那你說是什麽原因!”


    鬼虎不屑的瞥了他一眼:“說你蠢你就是笨!”


    “你!”


    鬼虎上下做打量狀:“嘴巴笨,手腳也笨,我看過那個漁夫你都打不過!”


    前些年,一對人馬從漁村經過,那為首的人身高八尺有餘,身材魁梧,臉上的肉一邊似是萎縮了,擠成一塊連一邊的眼睛也擠得沒有地方可去,額前凸起一塊,似貼上一個時鍾,相貌甚醜。自稱帛遼,乃是當時有名將軍的先鋒,那人直奔郝善小屋而去,帶去的琴譜卻是當夜成了灰燼。


    後來名叫帛遼的人離去之後,郝善卻是對著琴整夜發呆。


    這地虎隻知道衝動,可曾記得那前太子傅可是過目不忘?


    又可曾留意這漁夫第二天的琴聲有些飄渺?教授小飛的指法甚至有些怪異……


    算了,這地虎可是除了腰間的斧頭什麽都認不得……


    鬼虎想著想著歎了一聲,這一聲下來,聽在地虎的耳力竟是有些嘲諷的意味。


    那地虎當真氣的銀牙吱吱作響:“你休在那裏狗眼看人低,今日非打的你討饒不可!”


    鬼虎見這人當真氣惱了,也不驚慌,反倒是嘴角一勾,嬉皮笑臉的道:“又來?這些年你贏的次數還沒有輸的次數多,若不是我讓著你——”


    “你你!”


    “莫氣莫氣,氣壞了身子不好,不如這樣我們還按老規矩——”腳下一點,竟是悄然的移身到地虎身側,貼著那人的耳邊,如此如此那般那般。


    隻見地虎氣跺腳,臉上黑一片,紅一片:“你這個色魔胚子,今天打贏老子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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