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的燈有點晃眼。


    一點都不溫和。


    待久了就不爽,煩躁。


    “二公子找了我……”王嵩有些焦慮的開口道。


    “說名字。”


    “袁語朗,袁語朗找了我,讓我幫忙做事。因為我跟他的一個同學有親戚關係……以前覺得,能認識袁家人,是很了不起的事,沒想到他是……我就……我就做了。”王嵩說著說著,情緒就起來了。


    緊張亢奮還有點憤怒不甘。


    不用雷鑫的進一步詢問,王嵩自己就道:


    “袁語朗跟我單獨吃了一次飯,大概是考察的意思吧,然後就問我願不願意冒險。我當然說願意了。”


    “我哪裏想到,這是犯法的事。”王嵩為自己辯解了一句。


    “我也想過拒絕,但他當時就拿出了好大一堆的現金。我家裏正好裝修房子,需要錢,然後我就把錢收了,心裏想,都到這個份上了,再要拒絕二公子,豈不是反而得罪了他。”


    “一箱子現金,五十萬,我數了好幾遍。恩。好多遍,那麽一箱子錢,居然隻有五十萬,太久沒有見過現金,我一個搞後勤的,都被箱子的厚度給晃眼了。”


    “後來又接觸了兩次,都是在外麵,就是喝茶。然後就把事情給定下來了。”


    雷鑫聽著王嵩陳述,知道他說的半真半假。


    不過,他隻要願意說,雷鑫就讓他說。


    至於說後麵摳細節,那有的是時間和精力,比如吃飯的具體時間,見麵的具體時間,都可以去找監控,找錄像,或者詢問當時的服務員等等。


    現在的定位軟件和攝像頭那麽多,隨便找幾個兩人都出現的場景,就能確定情況了。


    對於一起案件來說,無非就是人財物三件事。


    人的關係定下來,就隻要各自的角色和從屬了。財的關係定下來,就知道案件的脈絡了。物品作為補充,是對事件和人財的佐證。


    除此以外,王嵩的內心想法,他揣測的袁語朗的想法,都不重要。


    法律重行不重心,事情做了就做了,沒做就沒做。


    “袁語朗計劃謀殺袁語堂,你最早是什麽時間知道的……”雷鑫忽然問道。


    王嵩低頭想了想,小聲道:“大概也有一年了,10個月應該有了。”


    “照片是哪來的。”


    “袁語朗給的。”


    “他找誰拍的照片。”雷鑫繼續問細節。


    其實細節是非常難以作假的,因為細節相當於分支,而分支的數量,相對於主題來說,那就太繁複了。


    沒有人能夠將所有的細節補足,如果能,那他也會倒在第三層的細節底下。


    王嵩搖頭:“我不知道具體是誰拍的。”


    “那為什麽決定殺人了,這一年都沒有行動,偏偏就這時候決定行動了。”雷鑫也是有很多疑問的。這個案子看下來,朦朧的地方太多了。


    當然,雷鑫是有一些揣測的。這種豪門恩怨的狗血劇,甭管生生死死的,就往家庭成員身上靠就沒錯了。


    隻是揣測歸揣測,還是得有證人說出來才行的。


    警察講證據,不能編故事。


    王嵩哼哼唧唧了一會,再道:“董事長的書房被盜,袁語朗覺得是個好機會。”


    “好機會?為什麽?”


    “趁著水渾,渾水摸魚。因為老大和老三一直在鬧,如果有人出了事,大家肯定是對方動手的。二公子……袁語朗不太喜歡主動,麵上一直都不太積極,但是還是有想法的,比三公子上心。”


    雷鑫這時候特別想問,袁語朗還幹過什麽渾水摸魚的事,忍住沒問,轉而道:“具體一點,他是怎麽聯係你的。”


    “有一個專門的郵箱……”


    “郵箱號和密碼。”


    雷鑫越問越多,袁語朗教唆殺人的案情,也是漸漸明朗起來。


    有人證,有物證,還有情節和動機,案件總體的證據或許是比較少,但也已經足夠了。


    隊長雷鑫竟爾有些興奮,可惜此時此刻手裏沒有煙,不然他能一口氣嘬完。


    教唆殺人的案子,向來都是命案中的難點。


    教唆這件事本身就很難定義出來,到什麽程度了。


    這次若是能夠辦下來,可就大有說頭了。


    同一時間,前進區的刑警們,也去將老二袁語朗帶了迴來。


    袁語朗略有點胖,肚子倒是不大,但臉有點發腮的感覺,肥嘟嘟的,看著就很好欺負的模樣。


    他是跟著建元公司的律師一起來的,一副我是無辜的,你們別想欺負我,我有爸爸的樣子。


    律師也屌屌噠,很專業,西裝很貴。


    但是當袁語朗看到低著頭的王嵩的時候,表情就有些略微不自然。


    不自在的伸手去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雷鑫對他露出了一個滿臉黃牙的笑。


    “進來吧。”雷鑫招招手,很好說話的樣子。


    袁語朗重整表情,昂首闊步而入。


    律師則被擋在了外麵。


    “我在外麵等您,記得我說的話……”律師最後叮囑幾句。


    袁語朗不耐煩的“恩恩”了兩句,快到審訊室的時候,猛然迴頭,就看到了幽深的走廊的另一頭,穿著巴寶莉定製西裝的律師,正在給幾名民警遞煙,袁語朗不由渾身酸軟起來。


    他自己都沒想到,警方的審訊室帶來的壓迫感竟是如此之響。


    袁語朗就像是脫離了飼養員的大熊貓,突然被放到了野外,說是什麽野化放歸。


    伱妹的野外,你妹的放歸,你問過大熊貓意見嗎?


    它簽字畫押了嗎?它有手舉身份證念出身份證號碼?你能證明它簽字同意的時候神誌清楚嗎?


    袁語朗就覺得自己的神誌有點不清楚了。


    躲在辦公桌後麵,計劃什麽陰謀詭計,是很容易的。


    可是,一旦被拉出了辦公桌,拉出了辦公室,世界是什麽樣的?袁語朗並不知道。


    此時的他,像是脫離了大人的寶寶一般,發腮的臉頰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比王嵩緊張幾十倍。


    雷鑫一看,就知道妥了。


    犯傻也別犯罪,真坐到這裏,就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矮矮幾尺而已。


    ……


    袁建生到審訊結束,才出現在前進區警局。


    也沒有要求見老二袁語朗,就說是來了解案情的。


    老大袁語明跟著,臉上看不出表情來。但那副努力繃緊皮膚的樣子,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一點小想法。


    袁語明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看著比老二還更富態一些,穿著略顯樸素,全身上下都是國產的品牌,就連戴著的手表,都是海鷗的。


    江遠用法醫的視角看袁語明,配合“潮服衣品”的技能,得出的判斷是“虛偽”。


    西裝皮鞋全部穿國產品牌的,已經很少見了,手表戴海鷗就太假了。真正愛惜錢財的人,怎麽舍得這樣花錢。


    袁建生臉色蒼白,由女兒袁語杉扶著,靠在椅子上,聽雷鑫等人,給自己講解案情。


    江遠坐在旁邊,既沒他說話的份,黃強民等人也不願意他這時候出頭。


    袁建生的女兒袁語杉大約二十幾三十的樣子,一路攙扶著老爹袁建生,很孝順的樣子。


    它穿了白色的香奈兒上衣搭配黑色香奈兒一字裙,非常柔順烏黑的齊耳短發。


    江遠一眼看過去,就覺得這姑娘很會穿,揚長避短。她的身體大腿部位應該是有些肉的,小腿纖細,胳膊長,脖子也長,五官很整齊,腰不太纖細,但是整體勻稱,作為屍體會很好看的那種。


    她也不說話,就陪著袁建生。


    隨著案情的敘述,袁建生臉頰上的肉,都緩緩的塌陷了下去。


    事實上,雷鑫說的已經是省略又省略的內容了,但作為父親的袁建生,依舊無法忍受。


    “爸爸,太細節的東西,就不聽了吧。”大兒子袁語明上前,問候了一聲。


    沒想到,袁建生的情緒瞬間爆發了,厲聲道:“那個郵箱,還有老二的微信號,你是不是有派人監視?”


    袁語明一愣:“爸,你說啥呢。”


    “你從幾年前,就開始監視老二了。老二自以為隱忍,卻沒想到,身邊的人,早就把他賣給你了。”袁建生嗬嗬的笑了。


    袁語明傻傻的沒敢說話。


    袁建生歎口氣:“他就不想想,咱們開的是公司,員工是來去自如的,來賺錢的人,可以等他兩年三年五年的,誰能陪著他隱忍七年八年的?還不如拿著你給的錢,左右逢源,大不了,辭職走人罷了。”


    袁語明這才確定老爹真的知道,趕緊道:“我也就是收買了他身邊幾個人……”


    “就他身邊那個鳥人,還能保守秘密了?”袁建生的表情愈發的悲哀:“你的兄弟要自相殘殺,你竟然想要漁翁得利,你,你眼看著語堂被殺……你怎麽忍心?”


    袁語明方才慌張起來,看看旁邊的幾名警察,小聲道:“爸,咱們迴去再說。”


    “不必再說了,你好自為之吧。”袁建生起身,道:“我就當沒有兒子了。”


    袁建生牽著女兒袁語杉的手,就往出走。


    袁語明隻覺得頭皮發麻。他的權力和財富,全部來自於老父。


    在以前,他自覺是天然的繼承者,因此有著巨大的自信,穩如泰山的姿態。


    但是,今天的父親,讓袁語明覺得陌生而恐怖起來。


    “爸爸。”袁語明圓潤的身體,飛快的跑到了袁建生的身邊,低聲喊著:“爸爸,我每天有那麽多事,怎麽可能天天盯著老二的幾個匿名微信號看,他突然這樣子,我也很意外……”


    “你應該有專人在看這些東西吧。看到這麽重要的信息,他們也不上報嗎?”袁建生的語氣淡淡的:“需要我叫他們過來對質嗎?”


    袁語明的臉色再次變的煞白起來,他一手拽住袁建生的胳膊,低聲道:“爸爸,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袁建生堅定的搖頭,反而看了眼女兒袁語杉,用手掌輕輕的拍拍她的手背,道:“從明天開始,語杉到公司實習,你暫時休息吧。”


    轉過頭來,袁建生向一眾刑警微微鞠躬,道:“多謝各位。辛苦各位了。”


    說過,他又向黃強民和江遠點點頭,道:“本以為是個小案子,沒想到……等過段時間,公司的事情少一點了,我再兩位吃飯。”


    黃強民和江遠都不知道該怎麽說。


    這位是受害人和兇手的父親,自己要不要避嫌都說不好。


    袁建生停頓了一下,又向清河市局和前進區的刑警們分別道謝。


    這一次,他的女兒袁語杉落後了兩步,並沒有立即跟上去,反而是趁著眾人說話的時間,走向江遠,站在他麵前,認真道:“多謝江法醫,有機會再見。”


    “不用謝,您請節哀。”江遠禮貌的迴應。


    袁語杉看著江遠,道:“我會的。”


    袁語杉的聲音和眼神一樣清澈,是很漂亮的公眾形象。


    唯獨,不像是受害者家屬,或者,加害者家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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