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滿了銀白色瓷磚的解剖室,擠滿了穿著白大褂的法醫們。


    老資格的法醫如曾連榮等人,就坐在旁邊的解剖床上,年輕些的法醫如詹龕這樣的,要麽在前麵伏低了,要麽在後麵踩個腳蹬伸脖子。


    熱騰騰的大鐵鍋還冒著煙,將惡臭中的一絲詭異香味噴滿房間。


    穿著白大褂的法醫們,也騰騰的冒著熱氣,且大力的唿吸著。


    江遠拎出白森森的顱骨,開始轉著圈給它拍照和測量。


    因為有眾多的同行在場,江遠拍照的同時,也介紹道:“顱骨複原的話,前期工作非常繁瑣,首先是記錄一些特征點,查看有沒有明顯的痕跡,這個跟咱們平時做的差不多,通常來說,就是手術痕跡、牙齒、殘留的附著物,傷痕等等……”


    “如果能夠通過其他方式找到受害人的信息,顱骨複原自然就不用做了,畢竟花費的時間非常久。”


    “拍照完成後……其實也可以用ct掃描,就像是醫院裏做顱骨修複一樣,但咱們沒有這麽奢侈的設備,就隻照相就行了。然後,就給這個顱骨貼標簽。”


    江遠一邊說一邊做,旁邊的法醫們有的聽,有的做記錄,都挺認真的。


    要說學習顱骨複原術,大部分的法醫還真不一定有這樣的想法——當然,內心裏,大家肯定都很期待自己能夠學到它。


    尤其是年輕法醫,多多少少的有點期待,萬一自己就有這份隱藏的天賦呢。畢竟,以前接觸顱骨複原術的機會都沒有。


    但大部分法醫,也就是看一看,長長見識,順便對相關的信息有所了解就是了。


    在京城這裏,牛逼的技術和牛逼的專家滿天飛,大家也不見得就都得跟著學。


    但是,增長一下眼界還是很有必要的,至少知道什麽情況下可以求助,求助前應該做什麽。


    江遠也覺得這樣很好。


    法醫其實也是需要打配合的。法醫學的內容如此之繁雜,正常人類根本不可能學得完,所以,掌握自己能夠掌握的知識,懂得與同事配合,是最實際的操作模式。


    大家的目標都是將罪犯繩之於法,達到這個目標也就是了,京城這邊的法醫們,若能對顱骨複原術多一些了解,日後打配合也是不錯的選擇。


    lv5的顱骨複原術了,做起來也就不像是lv4,甚至早期lv3的時候那麽艱難了。


    “我現在開始給顱骨打標簽。”


    江遠說著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來,裏麵全是白色的小圓柱體。小圓柱體的一端寫著數字,另一端撕開就是單麵膠。


    “這裏標注的數字,是我們認為的死者麵部的軟組織的厚度。比如這名死者,我給它的上唇上端一個5毫米,上唇下端為6。然後,下唇上端為7,下唇下端為8。”


    江遠說話間,就將5678四個白色圓柱體,輕輕的摁在了顱骨上。


    “為什麽是這個數字。如何判斷的,這個就比較複雜了,也是顱骨複原術考驗我們的第一步。”江遠頓了頓,道:“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查書,有麵部組織的厚度的數據。”


    “但是,如果要準確度高一點的話,首先還是要對顱骨做人類學的判斷。比如說,她的種族和性別,這是最基礎的。像是黑人的話,嘴唇自然會厚一些。如果是黃種人,不同民族也是有差異的。”


    “另外,國內麵積大,曆史複雜,不同地域或民族的人,麵部組織的厚度也是有差異的,比如古華北人的特征就是凸厚嘴唇,加單眼皮,高扁平度,小麥色皮膚。古華北人的話,主要分布現在的華北和東北。”


    “古華南人也是凸厚嘴,以前主要分布長江下遊至嶺南……”


    “古華南人的上下嘴唇的厚度是一致的。滿人是下嘴唇略厚,但總體厚度偏薄,漢族人中等,壯族人又偏厚……”


    江遠隨口說了幾句,停了下來,再道:“當然,現在各國的法醫人類學遇到的問題都是相似的,大家都是多種族或者說多民族混血了,表征如何,很容易遇到研究不足的情況。”


    “那第一步,還要根據顱骨,先判斷出民族和種族來。”曾連榮算是法醫人類學方麵的專家了,此時也是語氣沉重的說了這麽一句。


    其他法醫更是眉頭緊皺的點頭。


    就這個第一步,對普通法醫來說,就已經超綱了。


    根據骸骨來判斷民族和種族,在法醫人類學的工作中,本身就是高難度的。若是將骸骨換成單純的顱骨,直接就是三倍體的難度。


    眾所周知,法醫人類學裏最喜歡的骨件是骨盆。稍微有點基礎的法醫,都能根據骨盆來判斷性別。


    其次,根據長骨來判斷身高,也是屬於送分題。


    所以,骨盆——性別,長骨——身高的組合,就是一名法醫在人類學上的遮羞布了。


    當然,這是在性別僅有兩種的前提下。


    而在實踐中,因為骨盆破損,或者就是水平不夠,以至於拿著骨盆都看不出性別來的法醫,也還是有的。


    顯然,人類的參差不僅僅會表現在骨頭上。


    進一步而言,用顱骨來做判斷的難度可就高了,沒有肉的情況下,許多法醫都難以做出準確的判斷。


    因為這並不是看幾本書就能簡單學會的東西。做鑒定的法醫,是要在鑒定報告上簽字的。是要用確定無疑的語言,告知刑警們自己的判斷的。


    如果這是一次考試,90%的正確率遠不足夠,甚至95%的正確率,也隻會帶來嘲笑。


    當全局幾百名民警,不休不眠的熬了三天三夜,步行數十公裏的做排查,最後發現是法醫連屍體是男是女都搞錯了,沒有人會因為這是5%而露出體諒和禮貌的微笑的。


    江遠很快在顱骨麵上,插滿了白色的小圓柱體,接著再拍照。


    這一次就拍的更細致,更緩慢了。


    坐在旁邊解剖床上的曾連榮,此時突然有點意興索然,道:“一般做麵部厚度的標記,要幾天的時間吧,我看有人做兩三周的。”


    “恩……那如果判斷不準,再加上查書和數據的話,可能是要的吧。”江遠放下照相機,點了點頭。


    他也是從lv3過來的,最早做一個顱骨複原術,用一個月的時間都是緊趕慢趕了。


    但現在是lv5了,不客氣的講,他現在完全可以寫一本《實用顱骨複原術》之類的書,做個教材都沒問題。


    再加上技能本身的特性,不用查資料也是優勢之一。


    隻是對曾連榮這種老老實實靠天才大腦和努力奮鬥的法醫,造成了一定的心理衝擊。


    “那你剛才說到民族,你怎麽判斷她的民族?”曾連榮問了一個難題。


    江遠將白森森的顱骨重新轉移了一個位置,以展現出特性麵,道:“我的判斷,混有古羌,苗瑤,肅慎濊貊的基因,其實也可以取dna來查一查,做個參考。但在顱骨複原方麵,這種dna溯源也不夠準確,表征是不一致的,要對照著看才行。”


    “這個要求太高了。”曾連榮聽著江遠的迴答,眼皮子都在跳。


    江遠“恩”的一聲:“是有點趨於複雜了。”


    他的顱骨複原術也是剛剛升級到lv5,所以分外能夠體會到複雜性的上升。


    一樣是做顱骨複原,他之前考慮的可沒有這麽細致。更別說對比判斷民族了。


    曾連榮歎口氣,無奈搖頭。


    江遠隻能低頭繼續工作。


    完成拍照工作後,就要導入數據,在電腦上開始做二維和三維圖像了。


    早些年的話,這些其實都是手動來做的,耗費的時間更久,成本更高。對法醫的要求,主要是雕塑和審美方麵的。


    而今,這些步驟基本都被計算機給取代了,但門檻並不會因此而降低,隻是增加了計算機的操作能力。


    到這一步,江遠依然做的得心應手,曾連榮卻已經不太看得懂了。


    其他法醫更是早就進入到了看不懂的階段。或許在江遠放白色小圓柱體的標誌的時候,大家還會覺得輕鬆,可這個步驟結束以後,這項工作瞬間就變的令人陌生了。


    一些法醫悄然離開,也有新來的法醫加入參觀,但總數上,還是走的多,留的少。


    大家都有工作要做,單就開眼界這一點來說,大部分人都已經滿足了。


    江遠到了這一步也不再多做解釋了。


    沒有lv2的顱骨複原術打底的話,估計聽都不太聽的明白。


    江遠也就進入到了沉浸式的工作中。


    良久,江遠抬起頭,卻見旁邊有張臉迅速的閃過。


    “詹法醫。”江遠看看四周,發現剛才門庭若市的解剖室,此時已經冷清的隻有詹龕一人了。


    “我就想看看你用的軟件,沒有偷看的意思。”詹龕趕緊小聲解釋一聲。


    江遠笑笑,隨口問:“有興趣?”


    “有一點,但我電腦用的一般,我剛在想,其實用手繪素描的話,是不是更好理解一點。”


    “當然,你會素描?”江遠有點意外。


    “上學的時候學過一點。我還學過兩年的雕塑。”詹龕笑了一下,並亮出身份,道:“我京城人,本來想走藝術路線的,後來陰差陽錯學了法醫。”


    詹龕眼神明亮的看著江遠,他以前也了解過顱骨複原術,但他了解的東西,跟江遠表現出來的差距太大了。


    相比之下,江遠的做法顯然更吸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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