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春。


    廣州機場,幾名穿著便裝的年輕人在那小聲交流,在他們前方坐著一名滿頭銀發的老人。


    老人身後是名中年男子。


    他聽到了幾個年輕人在說什麽。


    幾人正在那好奇,今天是要接誰,為什麽那麽隆重?


    要接的人隻有老人和中年男子知道身份。


    中年男子是老人的兒子,如今在國安工作,這些年輕人是他的屬下,他們甚至不清楚麵前老人的真實身份。


    中年男子姓左,曾經破獲過多起間諜案,得到過很多次表彰。


    不過他明白,自己所做的和父親相比根本算不得什麽。


    父親才是真正的厲害。


    當年便潛伏在敵人的軍統之中,屢立戰功,北平解放後,更是抓了上千名果黨隱藏在北平的特工。


    老人名為左旋。


    此時他正等著迎接一位老朋友,數十年過去,當年一起的戰友很多已經先一步離開,活著的人不多了。


    左旋之前工作努力,後來多次得到嘉獎和晉升,直到六十年代退休。


    退休之後遭遇過一些麻煩,不過有人打過招唿,他又是真正的功臣,算是平安渡過,直到今天。


    他雖然不在情報部門工作,但不少地方還保留著他的傳說。


    特別是很多新的同誌,學的實戰案例中有不少就是他辦的案子。


    隻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左旋如今處於隱居狀態,連外人都不知道他和自己兒子的關係。


    這次是一個老朋友要迴來,所以左旋親自來到機場迎接。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接過人。


    飛機終於降落,左旋看向窗外,眼睛微微有些出神。


    當年的烽火歲月,是他這輩子最難忘的時光,他潛伏在戰情組,在上海戰鬥了八年,和日本人鬥爭了八年,戰情組戰功赫赫,裏麵便有他一份功勞。


    除了他,戰情組所有人都有功。


    果黨戰敗後他才知道,戰情組內還有自己的同誌,而且是一個他怎麽都沒有想到的人。


    最初震驚,後來則是理解。


    如果誰都能想到,那這名同誌怎麽可能潛伏那麽多年?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名同誌甘願背負罵名,再次離開潛伏,他這一走,就是差不多三十年。


    人生能有幾個三十年?


    三十年在異國他鄉,不忘本心,為祖國提供了大量的技術資料,在左旋的心裏,陳展禮做的比他更好,比他受的苦更多。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這位英雄終於能夠迴家。


    飛機上,一位瘦弱的老人來到出艙口,看著外麵的景色,眼睛微微有些濕潤。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這是祖國的味道,他終於迴來了。


    陳展禮確實沒有想到,上次的潛伏,竟然會是這麽長的時間,接近三十年,他從沒有迴來過一次。


    但這三十年他從沒有忘記過自己的身份,一直在勤勤懇懇工作,為祖國提供所有需要的東西。


    三十年來,他一直都在日本。


    不過他的工作在十年前便結束,十年前久保去世,原神社培訓處解散,所有特工被石原亨收走,不過之前的工作陳展禮和久保都攢下了不少的錢,他們的生活沒有任何問題。


    久保離世後,陳展禮在日本渡過了最安穩的十年。


    但這十年裏麵他無時無刻不想著迴家,越往後麵他越著急,他不想以叛徒的身份死在異國,好在最終的結果沒有讓他失望。


    國內並沒有忘記他,他的資料依然在,隻不過屬於最高等級特工行列,組織上重新聯係上了他,陳展禮立刻提出自己的請求,他想迴去。


    今天他終於迴了家。


    出站口,左旋站了起來。


    他看到了陳展禮,老了,如今他們都老了,早已不是當初年輕時候的樣子。


    “老陳。”


    左旋慢慢向前走了兩步,他腿不太好,無法長時間站立和走路。


    “左旋。”


    看到麵前的老朋友,盡管三十年沒見,他還是認出了對方的身份,左旋兒子帶人守在後麵,沒有靠近,讓這兩名數十年沒有見過麵的老朋友好好的聊聊天。


    “歡迎你迴家。”


    左旋笑嗬嗬說道,聲音中帶著點激動,陳展禮則快步上前,雙手抱住了他的肩膀。


    “謝謝,你老了哦。”


    陳展禮更為激動,但能聽出他此時的高興。


    日本發展的是很好,但他始終沒有吧自己當成過日本人,他是一名中國人,更是一名中國紅黨黨員,他時刻記著自己的職責,幹了一輩子工作,如今隻剩下最後的心願。


    這個心願已經完成。


    “你不一樣,都老了,不用笑話我。”


    左旋爽朗笑道,見他們聊的有了一會,中年男子急忙上前,接他們一起上車。


    這裏是簡單敘舊,讓他們抒發下感情,不適合長時間聊天,更何況他知道自己父親狀況,不能長時間站著。


    “廣州我是第一次來。”


    看著窗外,陳展禮忍不住感歎,他一直潛伏在上海,曾經去過重慶接受果黨的嘉獎,後來去了北平。


    再後來就是俄國和日本,廣州確實是第一次。


    “放心吧,這次迴來,你想去哪裏都行,很多地方你都可以去看看。”


    左旋笑道,他聽出了陳展禮話中的意思,兩人不僅是同誌,更是以前共同潛伏的夥伴,哪怕當初互相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但都是在為組織做事。


    陳展禮在上海,為組織做過很多的事,救下過不少人,更是想辦法為組織提供資金。


    他在北平亦是如此。


    “好,我一定要好好的看看。”


    陳展禮年紀不小了,當初潛伏的時候就有三十多,如今過去了四十多年,已是八十歲的高齡。


    左旋看著他,眼睛微微又有些濕潤。


    他知道一件事。


    陳展禮沒有成家,至今仍然是孤身一身,陳展禮雖然加入組織的時間比他晚,但卻是真正把自己一生完全奉獻給組織的人。


    陳展禮看著窗外,沒再說話。


    對他來說其他一切都不重要,能迴來就行,組織認可他,願意接納他,他便沒有了任何遺憾。


    “老陳,這些年委屈你了?”


    晚上,兩個老兄弟單獨在房間內喝酒,外麵則是警衛。


    “我有什麽好委屈的,在那邊薪水高,吃的好喝的好。”


    陳展禮哈哈一笑,還是老樣子,拿起筷子對付麵前的美食。


    左旋微笑搖頭,別看陳展禮說的灑脫,作為曾經的潛伏人員,他非常清楚潛伏工作的不易。


    陳展禮可是足足有十多年沒能和組織有任何聯係。


    這十幾年他是怎麽過來的?


    左旋當初僅僅是幾個月和組織失聯,便已經很是擔心,陳展禮可是十幾年啊。


    更何況陳展禮是以叛徒身份去潛伏,他內心的煎熬會更盛。


    左旋沒有猜錯,最初失去聯係之後,陳展禮確實很惶恐,他多次做夢自己迴到了國內,迴到了組織懷抱。


    但每次醒來這都是一場夢。


    “柯工臨走之前提起過你。”


    過了會,左旋緩緩說道,柯工身體不好,早早離開,對他們情報係統的人來說,柯工離開就仿佛他們失去了主心骨。


    那段時間連左旋都很迷茫。


    “可惜我迴不來。”


    陳展禮眼圈微微一紅,柯工離世的時候他在日本收到了消息,他隻能自己偷偷祭奠,痛哭一場,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王書記臨走之前,也提過你。”


    左旋再次說道,他明白這些話會讓陳展禮難過,但同樣是對陳展禮最大的安慰。


    王書記是陳展禮的領路人,是他把陳展禮發展進的組織,任何時候沒有忘記過他。


    “我知道。”


    陳展禮眼圈更紅,不僅王書記,很多他所知道,和他有關係的人離世的時候,他在日本過的都很難。


    國內的人至少還能參加葬禮,他卻隻能自己偷偷去買紙迴來燒。


    每次有這樣的事,他都會喝點酒,但不敢喝醉,害怕醉酒誤事。


    “你的身份問題我已經上報給了組織,組織的意思是直接給你平反,你年紀大了,不安排任何工作給你,但會補發你這些年的薪水和離休金。”


    陳展禮是解放前參加的工作,並且做的非常好,和他一樣,可以享受離休待遇。


    “謝謝。”


    陳展禮終於忍不住落下了眼淚,錢並不重要,他在日本攢下了不少錢,他沒有孩子,這些錢以後都會捐獻給國家,最重要的是對他身份的肯定。


    他不是叛徒,他是功臣,享受的是離休待遇。


    “還有這些,是柯工交給我的,我之前怕等不到你迴來,交代給了兒子,你現在迴來了,正好還給你。”


    左旋拿出一個紙袋,厚厚的紙袋。


    紙袋中是陳展禮之前立功獲得的嘉獎獎勵證書和獎章,上次國戰的時候,陳展禮在韓國提供了不少重要情報,多次立功。


    除了證書獎賞,還有兩枚非常重要的勳章。


    左旋一一給陳展禮介紹這些獎勵以及勳章,陳展禮卻已經老淚縱橫,伸出手拿過那兩枚勳章,放在手心中小心的擦拭著。


    這些是他工作的肯定,更是對他身份的肯定。


    有了這些,任何人無法質疑他的身份。


    “謝謝。”


    陳展禮再次道謝,左旋則不再介紹,拿起酒杯,和陳展禮碰了碰,小心抿了口。


    他們年紀大了,不能喝太多的酒。


    第二天,左旋帶著陳展禮上了火車,他們要去上海,這是陳展禮的要求,他想先迴上海看看。


    他本來就是上海周圍的人,如今他的老家已被納入上海。


    其次上海是他戰鬥過的地方。


    左旋帶他到了上海,並且給他安頓了處房子,左旋問過陳展禮,未來想留在哪裏生活。


    陳展禮已經確定他不會再返迴日本。


    就算身份曝光也沒有關係,更何況組織依然會幫他保密,來保證功臣的安全。


    陳展禮最終的決定是上海。


    他沒想過去京城,相對比來說,他對上海更熟悉,他又是這邊的人,能留在上海生活便可以。


    左旋馬上幫他發電報打申請,組織上很快便為陳展禮安排了處房子,陳展禮是離休,除了房子外,他若身體不適,隨時可以去醫院或者療養院。


    別看陳展禮一直在外,潛伏多年,他的級別並不低。


    兩枚勳章中,自由勳章是三級,但後麵的勳章卻是二級,更何況他又在外潛伏多年,提供過大量的重要技術。


    美國,楚淩雲收到了國內發來的電報,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些年他同樣沒有迴去過。


    不過卻一直做著事,六十年代的時候他曾經把方士易等人的家屬接了出來,然後順便又送了不少好東西過去。


    美國這邊,楚淩雲的公司一直都在穩定的發展。


    電視台已是美國三大電視台之一,資產上千億,藥廠也是差不多的規模。


    電影公司後來居上,做出了不少成功的電影,並且打造了一係列的品牌,如今的總資產也不低。


    最重要的是楚淩雲五十年代後期終於進入金融業,如今在多家銀行和基金公司持有股份,他的財富早已是美國最頂尖那類人。


    和國內,楚淩雲從沒有斷過聯係。


    柯工離開後,胡公親自接管了他的關係,直到現在,知道他身份的人依然很少。


    陳展禮迴去了,但他並不知道,自己能夠迴去是楚淩雲幫的他。


    他和組織失去聯係後,那段時間楚淩雲並沒有動。


    等到了適當時機,楚淩雲馬上上報組織,匯報了陳展禮的情況。


    他知道陳展禮最大的心願是什麽。


    組織很快派人,重新聯係上了陳展禮,然後才有了陳展禮的迴國之路。


    陳展禮是他曾經的手下,表麵上他是王書記發展的人,事實上卻是楚淩雲的推動。


    當初他給柯工建議,讓組織來做陳展禮的工作,將他發展進來。


    可以說他始終都是陳展禮的領導,更是他的同誌。


    可惜陳展禮自己不知道這點。


    看完電報,楚淩雲起身,陳展禮已經迴國,他也快了,最近肯定要迴去一趟。


    父母年紀太大了,估計撐不了多久,三年前父親便生過一場重病,好在楚淩雲做的是醫藥生意,又投資有醫院,最終救迴了父親。


    父母落葉歸根的想法,始終沒有斷過,是時候幫他們了卻這樁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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