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問她,我說,你家在哪裏,我可以送你迴去。


    但是她搖頭不語,隻是用驚慌失措的眼神盯著我。我歎了一口氣,走過去把她抱起來,抱在懷裏,帶她迴王宮。


    當我離開的時候,她趴在我的背上,無助向前伸出手,我聽見她小聲的說話,她說,我的棘角鹿死了,它每天都陪我玩的。


    我沒有說話,我隻是更用力的抱著她,然後踏進風裏離開這片站滿了亡靈的黑色土地。


    路過一汪淺水的湖泊時,我停下來,脫下長袍浸在水裏,沾濕了以後小心的幫她擦去臉上的灰塵和淚痕。她看著我的目光已經不再那麽彷徨,當我幫她整理淩亂的頭發時,她伸出手取過我手裏的長袍,幫我擦去就快滴落下來的淚水,然後她翹起嘴角,露出一個純真的笑容。


    可是我看著她的笑容卻開心不起來,我隻是勉強的笑笑,我說,不要擔心,我會照顧你,一直到你長大的。


    離開的時候我彎曲起手指激起一朵浪花卷在風中,然後我用水係的幻術貫穿在整個手掌上,接住漂浮在風中的水,將它幻化成一隻晶瑩的棘角鹿放在趴在我背上的小女孩手上。我說,以後棘角鹿每天都會陪你玩的,它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勉強施放水係的幻術幾乎耗費了我全部的靈力,所以接下來我無法再召喚出疾風加快身形,我背著她慢慢的走迴王宮,穿過荊棘滿地的荒野,穿過野草與鮮花交織的空地,穿過囂嚷而熱鬧的集市,迴到清冷而空曠的宮殿。


    她從我背上跳下來,站在宮殿門口的空地上,她抬起頭看著宮殿高昂的城牆,眼睛裏閃耀著華麗的光芒,然後她伸出手來撫摩著宮殿門口的柱子,她說,你的房子好漂亮。


    我牽起她的手把她領進王宮,我說,以後你就住在這裏,這座房子也是你的。


    後來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自己夜歌,和我一樣,她從小就是一個孤兒,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我讓她住進我的寢宮,我則一直待在大殿裏,守在一片微弱的燭光裏,批閱大量積壓的奏章來消耗著大段大段的時間。她逐漸變的活潑,熟悉了整個宮殿以後,她經常會在月光明亮的時候走到宮殿前麵的樹林中,追逐著棘角鹿的痕跡,她的臉上經常掛著燦爛的笑容,眼睛明亮的如同璀璨的藍寶石。


    我總是坐在屋頂上,看著她活躍的身影在我的視線裏穿梭,再一壇一壇的喝酒,直到她在月光中輕盈的蹤跡變的朦朧。


    偶爾我也會教她幻術,就象很久以前我教沂町的那樣。我逐漸的發現她是水的駕馭者,她對水係幻術有著格外敏銳的知覺。我不能施放水係的幻術,我隻能教給她法咒,讓她自己施放,而不是象教沂町的時候一樣反複的演示。但是她總能很快的學會新的法咒,並且在我麵前完美的施放出來。


    凝影離開我的世界很長一段時間裏,日子變的格外憂傷而簡單。我總是躺在屋頂上看著星沉日落,看著光芒在夜歌稚嫩的手指間閃耀。


    沂町每過幾十年會來看我一次,和我一起坐在宮殿的屋頂上,看著夜歌在宮殿門口練習幻術的翩躚身影。他會和我講沉炎的事,他告訴我沉炎和他的父親一樣,有著格外卓越的靈力。等沉炎長大以後,我的身邊就會多一個首席大法師了。


    最後他說,王,你什麽時候去看看沉炎,他總是惦記著你。他經常和我說,等他長大了以後要和我一樣,站在你的身邊,保護你。


    我悵然若失的笑笑,然後指著夜歌,我說,沂町,很久以前你就象夜歌這麽大,那時候我也是坐在這裏,看著你練習幻術的。時間眨眼間就過去了一千多年,你已經穿著銀色的長袍,笑容堅定的如同穿越陽光的大理石。


    沂町屈起手指在我身邊布下一個溫暖的結界,他說,是的,王,一千多年過去了,但是我的結界卻一直都沒有能化解掉你眼中霧靄而深沉的憂傷。


    我和沂町躺在屋頂上講了很多已經淪為記憶的事,我和他講我還是一個孩子時候的故事,我給他講了蕭拓在我生命裏留下的軌跡,還有宿翼,第一個在我生命中激起波瀾的人,在我還沒有走出王宮的時候,我都是從他的描述中來繪製這個世界的。


    還有父王,沉崖,煙瓊和凝影,他們都已經是亡靈。但是他們將會一直在我的記憶中活下去,感染著我的歡喜和憂傷。


    最後我撚動手指化解掉沂町的結界,在天空中模糊的幻化出他們的麵容,我告訴沂町,使用火係幻術的人是不會感覺到寒冷的,即使在大雪封天的時候。而真正的寒冷,是結界無法驅除的。


    沉炎九百歲的時候我再次見到了他,他的臉上已經剛毅的看不到一點幼稚的痕跡,他的麵容象極了沉崖,當他跟在沂町的後麵走進王宮的時候,我看見他的眼睛裏洋溢著激動的光芒,然後他在我麵前跪下來,他說,王,我很快就可以象我父親一樣,用我的生命保護你。


    我走過去把他抱在懷裏,他已經不再是那個蹣跚學步的小孩,我蹲下來就可以將他舉在頭頂上。現在我隻能抱抱他,拍拍他的肩膀。


    然後我送給他一套銀色的長袍,我告訴他,你什麽時候覺得自己足夠穿上這套長袍了,就穿上它,來王宮見我。


    而夜歌也逐漸的褪去了稚氣,她不再象以前那樣眷戀棘角鹿的身影。每天大部分時間她都待在湖邊,對著湖水練習幻術。隻有睡覺的時候她才會走進宮殿,從我的麵前經過。幫我點起已經熄滅的蠟燭,她的瞳孔在燭光裏總是格外明亮,她對我說,王,你應該早點休息。


    有時候我趴在大殿裏睡著了,會感覺到她走到我麵前,撫摩著的我麵容。我可以清楚的知道那是夜歌的手,她的手總是冰冷的,因為一直練習水係幻術的緣故。我聽見她的輕呢,她說,王,你的眼中為什麽會有象千年寒冰一樣堅固的憂鬱。


    我常常會在宮殿高聳的屋頂上看著她練習幻術的身影,她對水的駕馭已經格外熟悉,有時候她會把湖水幻化成堅固的寒冰,然後踏在上麵走到湖水的中間,躺下來,舉起手看著天空,我依稀的可以看見她的手中握著什麽在月光下反射著晶瑩的光芒。


    但是每次我問起她,她總是會神秘的笑著,她說,王,那是我最珍貴的東西。


    有時候我會讓沂町和夜歌比試幻術,我坐在屋頂上看著他們在冰與火中交融的身影,看著已經逐漸長大的夜歌,看著幻術的光芒在眼前閃耀,滿足的微笑著。


    夜歌的幻術進步的非常快,沂町有時候甚至不能抵擋住她淩厲的攻勢,很多次我看見沂町被夜歌的冰棱刺中彎曲的手指,敗下陣來。然後他坐到我身邊,他說,王,夜歌的靈力甚至不遜與我,我想很快你又可以多一個首席大法師了。


    我在他的話語中抬起頭微笑,看著夜歌。但是夜歌在沂町麵前的麵容總是冰冷的,寒冷得象飄零在風中的月光一般。隻有單獨在我麵前的時候,她才會低下頭,翹起嘴角,溫暖的笑著。


    在夜歌一千歲生日的時候,我送給她一套銀色的長袍,我告訴她,從今以後她就是王國裏的首席大法師。


    我以為她會欣然的接受這套長袍,按我設想的那樣。但是她卻沒有伸出手來,她說,王,我不想成為首席大法師,那樣就要離開王宮,到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去。我隻想留在王宮裏,留在你的身邊。


    然後她微笑著從我身邊走過,她說,王,你早點休息。


    漫天的星光轟轟烈烈的落在宮殿門口的空地上,象白玉一般撒落滿地。


    我再也沒有對夜歌提起首席大法師的事,我不願意強迫人做一件她並不願意去做的事,而且夜歌在我的身邊生活的很快樂,我在屋頂上經常可以看見她躺在湖水中,笑容蔓延開來,流淌進湖水中,蕩漾著快樂的波瀾。


    而夜歌也似乎忘記了這件事,她依然待在湖水邊練習幻術,累了


    的時候,就躺在湖水幻化成的堅冰上,抬起頭看著蒼穹。有時候她也會看著我,調皮的彎曲起手指,把湖水激揚起成冰粒,象月光一樣鋪滿我的周圍。


    在我睡著的時候,煙瓊和凝影經常會出現在我的夢裏,我逐漸開始分不清煙瓊和凝影,她們的麵容在我記憶裏都開始模糊,我在夢裏會看見一雙紫色的瞳孔凝視著我,我嚐試著輕聲的唿喚,我說,煙瓊。


    那雙紫色的瞳孔顫抖了一下,接著流下清涼的淚水。


    可是當她再次出現在我夢裏的時候,我叫著凝影的名字,她一樣會閉上雙眼,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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