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把刀卻沒有沿著它劃開的軌跡砍下來,周圍突然狂風大作,在風聲中,我聽見周圍接連傳來身體碰在地麵上發出的沉悶聲響。我睜開眼的時候,關押著我們的人全部倒在了地上。而一個人微笑著站在我麵前,他的笑容潔淨而邪氣,他對父親說,不用怕,我是奉了王的命令來拯救你們的。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方飲,見到他飄逸的白色身影和孩童般純真且邪氣的笑容。很多年以後,我站在花崗岩砌成的堅固城牆上,迎著唿嘯著的冷風,麵向著遙遠的蒼穹,總是會想起他俊朗但如孩子般淘氣的麵容。


    他揮揮手,寬大的長袍衣袖流雲般從我眼前拂過,綁著我們的繩子斷裂開來,然後他走過來扶起我,當他的手碰到我身體的那一刻,他赫然動容,笑容沿著臉上的輪廓蔓延,他說,原來你和我一樣,是一隻蟄伏在淺水中的蒼龍。


    他的身邊一直繚繞著細微的暖風,頭發在風中飄揚,飄散在我眼前,我看見他的頭發是藍色的,宛如晴朗的天空一般的藍色。而他凝視著我的瞳孔,是和頭發一樣的藍色。


    然後他把手伸到我麵前,低聲吟唱,彎曲的手指間停落著明亮的陽光。


    一切一切,如同夢境一般。曾經讓我無數次幻想的精靈就這樣真實的站在了我的眼前,挽救了我的生命,彎曲著手指釋放幻術。


    當他停下來的時候,他捉住我的手,然後攤開他的手掌,我看見一些耀眼的藍色星光彌漫著充盈在他的手中。他對我說,他說,隻要你握著它,你就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凡人,你將會傲立在天地間,自由的釋放幻術。而且,你再也不用擔心你生命的流逝,你的生命將會變得格外漫長。


    我看著他如同倒映在湖水中一般清澈晴朗的瞳孔,想起那張殘缺的精靈列傳。想起那片隻有月光籠罩的天空,蒼穹下站立著精靈的首席大法師們在不停的吟唱著最強的治療幻術,治療著他們的王。那個在我心中幻想了千遍的世界,那個流傳在世人口中的傳言,原來是真實存在的。


    我抬起頭輕然的笑起來,我問他,我說,你是一個精靈嗎?


    他說,是的,而且,我曾經和你一樣隻是一個凡人,但是我們身體裏流淌著靈力,隻要靈力的禁錮被解除,我們就可以從凡人中脫穎而出,傲立在茫然的天地間,自由的釋放幻術。


    那,隻要我握著你的手,我就會和你一樣,變成精靈?


    他輕輕的點點頭,他說,這原本就是屬於你的力量,我隻是解除了它的束縛,這樣你從此就可以自由的運用這些力量了。


    我猶豫著,轉過頭去看斷空,他已經站起來,背對著我站在一塊石頭上,輕輕的甩動著麻木的手腕。夕陽在他的身後無比絢爛,但是透過這些五彩流離的光華,我看到了寫在他背影上的無奈和難過。他說過他會保護我,幫我撐起一個天下,但是當我的生命被撼動的時候,他卻無能為力,隻能悲傷的看著我的生命在他麵前離去。


    如果我從此不再是一個凡人,我將不會再需要他的保護,不需要再從他的懷抱裏看著天空,而他也終將流失在我漫長的生命中,湮滅在我的記憶裏。或許他的眼睛中將會彌漫起永遠無法驅散的憂傷和卑怯,在他停留在我生命中的時間裏。


    於是我拒絕了方飲的好意,我告訴他,我不想擁有這麽漫長的生命,看著身邊的親人一個一個離去,孤獨的思念著。而且,有我的哥哥在身邊,他會保護我的。


    父親的傷勢已經重得無法挽救,斷空把他送到營地後很短的時間裏他就逝去了。臨死前他一直拉著我的手,用慈祥而無法釋懷的目光注視著我,直到他蒼老的手指再也無力握緊,直到生命的痕跡從他眼中消散。


    父親終於離去了,永遠的從我的世界中離去了。我難過的站在營地前的空地上,讓大風凜冽的從我身體裏穿過,掠過我的麵容帶走淚水。我對著陰暗而低沉的天空,對著滿地枯黃的青草,對著在風中飄零的落葉,悲泣著唿喊著,父親,父親……


    我迴想著父親在戰場上如同冰冷的劍芒一般嚴峻的神情,在逗我的時候慈祥的目光,在坳不過我的時候大笑著撫摸我頭發的粗糙大手,和最後的淚光間無窮無盡的絕望。我的心裏一陣一陣空洞的憂傷,我拉著斷空的衣袖小聲地說,哥,是不是我的任性害了父親。斷空伸出手撫摸著我的頭發,這一刻他的眼神宛如父親一樣慈祥。他輕輕的在我耳邊說,他說,淡眸,不要難過,我答應過父親,會一直在你身邊保護著你的。


    我靠進他寬厚的懷抱中,低著頭黯然淚下。


    離開營地的時候,父親曾經最得力的侍衛護送我們迴到故鄉,斷空沉默著走在我的身邊,枯萎的草根在他腳下唏噓作響,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我說,哥,你知道嗎,原來傳說中的精靈是真的存在的。


    他點點頭,他說,我知道,就是拯救了我們的那個人吧。


    還有,哥,他告訴我我也可以變成精靈,我的身體裏天生就流淌著靈力,隻是被束縛著,我才不能自由的使用它們。


    斷空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重,他說,淡眸,那你為什麽會拒絕他?那樣你就有能力可以保護自己了。


    我抬起頭看著他,我說,因為,哥,有你會在我身邊一直保護我的。


    斷空看著我微笑起來,笑容靜穆而溺愛,他張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是什麽都沒有說。然後他抬起頭,皺著眉毛。沿著他的目光我看見了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人擋著我們前進的道路,長袍格外寬鬆的將他整個人都掩隱起來。護送我們的侍衛站出來問他在做什麽,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死一般沉寂的看著我們。隔著長袍我可以感覺到他的視線在我臉上停留了很久,最後他大笑著轉身離開,放肆的笑聲沿著他的步伐沉悶的迴響著。


    隨後,是連續的死亡氣息,壓抑在我們的周圍,讓我無法自由的唿吸。


    第二天我們剛準備動身的時候,離我們最遠的一個侍衛突然重重的倒了下去,他的胸口被什麽洞穿了,鮮血從傷口中急切的噴湧出來。這一切發生的都是淬不及防的,直到他死去的時候臉上還保持著微笑,隻是在鮮血下的笑容顯的詭異而恐怖。


    然後又是另一個侍衛詭異的死去,他在我們前方很遠處向我們招手,但是我們走過去的時候,他的動作突然變的僵硬,凝固在那裏。接著他的眉心處出現一個紅色的印跡,漸漸的擴展,流淌開來。他伸出手努力地抓著我的衣角,氣息虛弱而嘶啞,他說,原諒我隻能送你到這裏,我不能再護送你走下去了,希望將軍的亡靈會在蒼穹間著庇佑你。


    接連的死亡讓所有人陷入了恐慌,我們都不敢再分開,哪怕很小的一段距離。但是侍衛還是接連的死去,就在我們身邊。我難過的對斷空說,我說,哥,接下來將要死去的會不會就是我們?斷空搖搖頭,眼神變的更加深邃。他說,淡眸,我在你身邊的時候,你的生命不會先我而去的。


    最後一個侍衛倒下去的時候,在他屍體的背後,我看見了一套臃腫的白色長袍,他舉起手放在胸前,緩慢的走向我們,他的腳步裏放蕩著輕蔑的笑聲。


    周圍突然狂風大作,圍繞在他的身邊。風灌進他的長袍,將他一直隱藏在長袍下的頭發很眼睛揭露了出來,那抹淡淡的藍色刹那間暴露在我的視線裏,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無力的看著他,我說,他們都是你殺死的嗎?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蔑視,他說,不錯。


    你為什麽要殺他們?


    不隻是他們,你們腳下的疆土很快就會歸我們的王所統治,擋在我們前進的步伐前的凡人都要死去。


    那為什麽要留下我?


    他放聲大笑起來,他說,不用急,現在就輪到你了。然後他伸出手,低聲的喃喃細語著,彎曲的手指間彌漫上一層淡藍色的光輝,圍繞在他身邊的勁風掙脫了束縛,


    向我們撲來,籠罩在我的周圍,掠過臉上皮膚象被割破一樣的疼痛。


    我轉過頭去看著斷空,看著他在疾風中變的模糊的身影,他鎮定在站在那裏,神情安詳的感覺不到一點麵對死亡的恐懼。然後他舉起手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但是卻停了下來,接著他的眼神漸漸變得難過和哀傷起來。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那些風拉扯在我的周圍,似乎想要鑽進我的身體,把我撕裂。就在我將要無法唿吸的時候,圍繞在身邊的壓力驟然減輕開來,周圍溫暖的如同沐浴在春風中。接著一道白色的身影擋在我麵前,伴隨著一張邪氣微笑著的麵容。


    他說,淡眸,沒關係,我來了,就沒有人可以再傷害你。


    然後他抬起手,在凜冽的風中。我隱隱看見他的身影輕盈的如同展翅的雄鷹一般在風中自由的穿梭。浮動的空氣仿佛有了生命,沿著他舉起手的軌跡,圍繞在他的周圍。他躍在空中,舉起手,如同舉起一個重逾千斤的武器。穿著白袍的精靈目光已經不再那麽放肆,他迎著方飲躍起的方向伸出手,靈力的碰撞發出劇烈的光芒,吞噬了我視線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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