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茵沒有拿著劍對著丁棘,她隻是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丁棘又笑了,昭茵沒有想過要殺他,他在她的隔壁住了十幾年,他愛昭茵,照顧她。但這一次他的脖子上多了一把劍,我的劍。丁棘的劍還是穩穩的指在前方,但前方已經沒有人了。我在丁棘的一側。風還在哽咽,雲聚攏到一塊,黑黑的似乎要下雨了。


    他說,你殺了我吧。


    我轉頭看著昭茵,她的眼神依然是痛苦,她本來就是一個善良的人。我的劍已入鞘。我說,我不殺你。


    丁棘突然發瘋一樣的笑,笑聲中竟然帶有一份淒慘。笑完以後丁棘問,其實我們一起殺黎甸的時候你就騙了我一次。你隻是為了幫我成名對嗎?其實你的右手比你的左手更快對嗎?你一個人就可以對付黎甸,對嗎?我是誰,我隻是一個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對嗎?


    我沒有說話。被騙是痛苦的,但有時候騙人的人也是很痛苦的。我想起了那個夜晚的悄然離去,我何嚐不是肝腸寸斷,但誰在哭泣呢?


    然後我看到一把劍插進了丁棘的身體,劍柄握在他自己的手裏。也許他真得太累了,他已經不能再承受了,所以他選擇了休息。四周沒有了風,雨直直的落下。漂浮在空中的微塵隨著雨滴落到地麵,它們不用在飄動,不用在痛苦。它們安安靜靜的躺在大地的懷抱,所有的寂寞都已經被雨水洗滌。瘸子還躺在原來的地方,他口中的鮮血變淡了,眼神淒楚而迷茫。丁棘用錢去買他說話,但沒想到最後連他的舌頭也被買走了。他以後是不是應該花更多的錢去買別人幫他說話呢?可惜再多的錢他自己也不能說話了。


    地上已經有一層薄薄的泥,然後我看到有黑色的霧氣升起。是誰?隻有魔才是黑色的。我看到丁棘變成了格拉,不過劍還插在他的胸膛上。我苦苦的笑了。我說,你放棄自己魔界之王的位置,來到人界十幾年就為了仇恨嗎?


    格拉的眼睛裏是無盡的痛苦。他是魔界的王,他刺殺了自己,所以他永遠也不能輪迴了。一個人也許隻有死的時候才會真正的想明白很多事情。他淒楚的看著我笑了,他說,洛崖,你過來。


    昭茵拉住了我的手,她雖然不知道丁棘為什麽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但她卻不想讓我受到傷害。我搖搖頭說,不要緊的。然後我走到格拉的身旁,我抱著他。他說,你還記得在魔界王宮前嗎?我第一眼看到昭茵的時候我就喜歡她了。可是她卻跟你去了幻境,後來我知道她愛上了你。我恨你,但我不甘心。因為是你先和她認識,如果是我先和她認識,她一定會愛上我。再以後我成了魔界的王,昭茵卻去了人界,你也去了。又過了六年,我得知昭茵住在散銘莊,所以我悄悄的離開了魔界來到人界。我用幻術變化了自己,然後改了名字叫做丁棘。


    我看著格拉,我不知道他的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但他的目光卻溫暖了。他接著說,在人界我是先認識昭茵的,我以為她一直愛著我。直到你的出現,你把她的心帶走,卻把她的人留在我的身邊。我又一次失敗了,所以我更加的恨你。


    格拉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激動,他隻是很平靜的講著這樣一個故事。然後我看到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說,你現在知道散銘莊的主人是誰殺的了嗎?


    我點了點頭,我說,是你,對嗎?散銘莊的主人死的時候臉上是痛苦的,因為他沒想到你會殺了他。你是和昭茵去看花了,但你是一個魔,所以你可以讓自己再分身迴來。而且你殺完他之後又用另一把劍刺在他的胸口,這樣你就可以讓我懷疑那些用雙劍的人。


    有些事情真的很簡單,隻是我們把它想得太複雜了。我們隻認為兩把劍需要兩隻手才能用,但是一隻手難道就不可以嗎?換一把劍而已。


    昭茵突然問我,可是他為什麽要殺了我的哥哥?


    我說,那一千兩黃金也是他送過來的,他就是要讓我來到這裏殺人,然後再讓你誤會我。這樣他可以不斷的折磨我。那青竹上的字也是他寫的,思柯兄弟的金子也是他送的。他就是想看到我不斷的奔波,陷入他的圈套。


    那黎甸呢?丁棘說黎甸自己都承認殺了我的哥哥,難道丁棘這也是騙我的。


    我搖了搖頭。不,格拉沒有騙你,黎甸是承認了。因為我讓格拉進到黎甸的房中激怒他,但是格拉沒有這樣做。他一定是答應給黎甸很多錢,讓黎甸承認這件事。一個殺手本來就是要殺人的,如果能不殺人隻是承認卻可以拿到錢黎甸自然不會推辭。接著格拉又出錢請黎甸殺了我,所以黎甸就走出了他的房間。


    我說話的時候看到格拉點了點頭,我苦笑了一下,接著說,像黎甸這樣的劍客是很難被激怒的,所以格拉到房子裏很久沒有出來我並不會去懷疑他。其實他在裏麵隻是在和黎甸談買賣。那一天之所以格拉能夠輕易的刺到黎甸,是因為黎甸根本沒有想過格拉會去殺他。一個殺手永遠也不會去想雇主也能去殺人,而且殺的是自己。


    格拉的聲音開始微弱。他問,你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


    我搖頭。我說我也是剛才看到你變成格拉的時候才想到的。


    格拉把眉毛打開,苦笑著說,我是不是很聰明,又很笨?


    我沒有說話,而是緊緊地摟住他的頭。人是一種很重感情的生命,但卻往往在欲望中迷失自己。仇恨不是一把劍,但卻比劍更能殺人,因為它同時還摧毀了人的靈魂。我聽到格拉吃力的聲音,洛崖,我知道你不能原諒我,但我現在很想聽你叫我一聲哥。


    哥,哥。


    格拉的臉緩緩的舒展,他笑了。我的眼淚卻滑了下來,因為這是他最後的笑容,永遠的停留在臉上。雨越下越大,雜亂無章的雨一遍遍敲打著我的臉。我仰起頭,雨水落進我的眼睛,然後從我的眼角滑落。我想我是應該恨他的,但我不能。因為他是我哥,他的靈魂是脆弱的。在他很小的時候他就要學會掩飾自己,在勒斯的監視下努力的爭取自己生存的權利。他的童年是孤獨而寂寞的,在魔界王宮裏沒有人陪他嬉戲,他隻有依偎在母親的懷裏看那些在眼前燦爛綻放的鳳凰花。也許沒有人真正了解他的痛苦,他自己呢?


    我站了起來。昭茵站在我的麵前,她親吻了我散亂的頭發,然後朝我笑了。她說,一切都過去了,我們迴去吧。


    我勉強的微笑,我說,你難道不想知道格拉到底是誰嗎?你自己本來是誰嗎?


    昭茵沒有迴答,她愣住了。然後我看到了她身後的卡汨。卡汨走到我麵前,她跪了下來,說,王,我帶你迴家。


    我點了點頭,然後看著昭茵說,有一個世界它被黑色彌漫,而現在戰火又燃燒到它。我就是來自那個地方,現在我要迴去拯救那些無辜的子民。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


    昭茵看著我笑了,臉上殘留的雨水在她的笑容裏滑落。她說,無論你來自哪裏,無論那裏有多少殺戮,隻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是最快樂的。


    雨中我們緊緊相擁,風吹過沒有寒意,因為我們的內心是溫暖如春的。突然我看到一絲痛苦閃過卡汨的眼神。我問她你怎麽了?卡汨搖了搖頭,她說沒什麽。我苦澀的笑了。


    我說,卡汨,咱們先到冥界,我要讓昭茵恢複她的記憶。卡汨點了點頭,然後她轉過身去。


    她是一個魔,她可以帶我們出入任何一個世界。


    在冥界的三生石旁,昭茵知道了她的一切。我緊緊的抱著她,但她還是哭了。冥界的第一次相遇,她為了救她的父母而欺騙我。她把小刀插進了我的胸膛,淚水也流出了她的眼眶。十八年後我們在魔界王宮再次見麵,我們在幻境裏快樂的相依。然後是那些寂寞的憑窗等待,我仰頭看著天邊翩翩起舞的雲彩。後來在人界,我們通過了那些愛恨交織的考驗,一起麵對著生和死。我幸福的笑了,眼淚不知不覺中也流了下來。


    我輕輕的擦拭了昭茵臉上的淚痕,然後朝她微笑。昭茵也笑了,她說,我在人界一直幫你找尋自己,但是卻沒有找到,我想你不是來自人界,或許你是一個神。我搖了搖頭,說,這一切現在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在我的身邊,我不會再孤單寂寞。


    王,咱們走吧,什那將軍正在魔界等著我們。這是卡汨的聲音。


    我點了點頭,然後向孟婆告別。孟婆的笑容裏夾雜著痛苦,她說,你現在是魔界的王,最終有一天你會麵對天界之王。孟婆說到這沒有再說下去,她扭過頭,看著她的孟婆湯。我說,放心吧,我的魔法和幻術又迴到身上,我一定會沒事的。


    當我踏進魔界皇城的時候,所有的魔界子民都跪了下來,他們絕望的眼神裏閃出了亮光。然後我聽到他們大聲的高唿,王,魔界偉大的王,讓所有的神迴到他們該在的地方,我們不需要神。


    我笑了。我說,是的,我們不需要神。


    在魔界王宮的門口我看到了我的母親,她的眼睛裏閃動著淚花。我走上前去低頭親吻母親的額頭,我說,母親,我迴來了。母親點點頭笑了,她說,要是你哥也迴來就好了。


    我抬頭看著天空,淡淡的說,哥,他也迴來了。


    母親的嘴角抖了抖,然後她看到了士兵托起的格拉的身體。我說,你看哥的臉上是微笑著的,他是很快樂的離去的,也許他的一生都沒有這麽真正的快樂過。母親的眼角滑出了眼淚,她說,是的,他真的太累了,需要休息。


    我把格拉葬在王宮的後山,他的墓碑上深深的刻著他的名字和功績,他是一個出色的王。昭茵給母親講述了人界的一切,母親撫摸著昭茵的臉微笑著說,你是洛崖的妻子,魔界的王妃。我看到母親在格拉的墓前呆了很久,一直到暮色蒼茫。她付出了無可比擬的愛,收獲的卻是一次次痛苦。時間臃腫的走過,風麵無表情的吹過,隻有愛那樣不緩不急,刻骨銘心。


    那天晚上我和卡汨去了森林。我再一次聽到了狼淒厲而蒼涼的叫聲,它們是永不屈服的生命。我在咯瑪的墓前跪了下來。她和勒斯葬在一起,我想她應該是幸福的。卡汨突然問我,哥,勒斯到底是誰,母親和他為什麽要葬在一塊?我轉過頭看著卡汨,她的眼睛裏是無窮無盡的黑暗,彌漫在風中。我的心像是突然被什麽擊中,一陣疼痛。我問她,你的魔法是和誰學的?


    卡汨愣了愣,她說,天界之王。


    你為什麽要跟他學魔法?以前我要教你你為什麽不學?


    卡汨的眼睛裏散落出痛苦,她說,我以前以為你永遠也不會離開我的,可是我錯了。我在森林裏孤獨的生活了很久,那次天界之王來找我,他說我隻要跟他學魔法就可以去人界看你。


    我很久沒有說話。卡汨帶著我去看了以前的小屋。小屋的後麵開滿了鳳凰花,而且很多鳳凰花是很奇特的。卡汨微笑著說,洛崖。我搖搖頭說,你應該叫我哥。卡汨的臉上散漫出一絲痛苦,然後她說,王,你知道嗎,我一個人生活在森林裏的時候經常去找那些奇特鳳凰花,然後采下它們的種子,把種子種在小屋的後麵。你看它們漂亮嗎,你喜歡嗎?


    我朝卡汨笑了,我說,是的,它們很漂亮。


    天空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的飄落。夜色在蒼茫的大雪中顯得明亮了許多,卡汨靜靜的站在我的麵前。她的笑不再那麽頑皮,但卻帶有黑色的痕跡。她的眼神本來是沒有一絲憂鬱的,但現在卻被黑暗占據。我不知道天界之王為什麽這麽對她,他教給她的是控製的魔法,是黑暗的魔法,是仇恨的魔法。


    卡汨問我,王,明天你就要去戰場了,你可以帶我一起去嗎?


    不行。我說得很堅定,不容卡汨否定。我記得卡汨那一年要去皇城,咯瑪也是這樣對她說的,我現在更不能讓她去麵對殺戮。因為她一旦接近天界之王,她就會被天界之王控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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