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染認得那個男子,他叫秦墨,是柳宣同父異母的哥哥,但那個婦人她就不知道是誰了。她在柳宣身側停下,瞄了眼她不甚明朗的臉色,心裏隱隱有些緊張起來。柳宣後背靠著車窗,依舊是她的招牌動作,雙手環胸。憑著多年相知的了解度,艾染清楚,但凡柳宣擺出這樣的姿勢對著誰,那便隻有一種可能——她很不耐煩。


    走近了一看才發現那婦人已不甚年輕了,雖然保養得不錯,但眼角的皺紋已很是明顯,皮膚雖仍是細膩,但也清楚地瞧著鬆弛了,起碼也是四十以上的年紀。


    一直沉默著的柳宣突然開口了:“你過來幹嗎,不是叫你在外頭等著?”


    艾染有些尷尬,支吾著道:“我見你這半天還沒過來……”


    “行了,走吧。”柳宣說著轉身拉開車門,順手一扯艾染,“進去。”


    “呃!”艾染被她突然地用力一扯,差點沒磕到車門上,仿佛廢了一隻手臂連身體平衡也不行了,當下也不好多說,隻得老老實實地坐了進去,看著柳宣又呯地一聲甩上了車門。


    “柳宣!”那壁廂秦墨壓低了聲音喊了一聲,聲音雖不大,但卻蘊著濃烈的不滿,“你現在是翅膀硬了,跟誰都是這個態度了麽!”


    艾染一震,忙抬頭望向柳宣,秦墨這話是明著挑釁了,她生怕柳宣一時火氣上來弄的雙方都下不了台。結果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柳宣臉色當場就變了,轉身道:“我就這態度了,你們一個個愛怎麽著怎麽著,別有事沒事就跑我跟前來說教!尤其是你,秦墨,別一天到晚地擺出個孝子樣來教訓我,你憑什麽教訓我?就憑你是老東西從外頭帶迴來的野種,還是憑這女人——”


    “柳宣!”


    “住手!”


    艾染驚唿一聲便要搶出車來,手剛搭上車門把手,便見那中年婦人的麵色頓時一白。秦墨大喊一聲,當時便揚起了手,那婦人見狀忙一把拉住秦墨,低聲道:“墨兒,算了!”


    秦墨一張白皙的麵龐仿佛被塗上了一層紅蠟,他望了望那婦人一臉憂心的模樣,氣哼哼地收迴了手,瞪著柳宣道:“既然碰見了,我就給你把話一次說清楚,你昨天沒有迴去爸爸很生氣,趙叔叔一家可是特意從加拿大飛迴來見你的,你年紀小不懂事,可別連累了我們秦家跟著你一起丟臉!”


    柳宣在秦墨那巴掌揚起的時候就直挺挺地乜著他,一臉不屑。待得聽了他說完這番話後,她更是冷笑連連。“秦家?你搞清楚了,我姓柳,不姓秦!你們一家子父慈子孝那是你們的事,趙樹培的兒子是個什麽貨色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老東西想拉攏他,行啊,你們自己想辦法,總之別把我算計進去,我胃口小,吃不了你們秦家的大菜!”


    “你——!”秦墨聞言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半晌寒聲道:“你現在是仗著誰的勢了,竟然這麽目中無人?我告訴你,你這話要是給爸爸聽到,你仔細你那小公司還做不做的下去!”


    柳宣冷哼:“我仗了誰的勢都比你強,你這輩子也就隻會在老不死的跟前裝傻賣乖,等著他駕鶴西去,大筆一揮把那破產業都歸到你的名下罷了!走開走開,我懶得跟你廢話。”她說著揮揮手便拉開車門上車,不再看對麵兩人半眼。


    車子很快啟動,左拐,唿地一聲便開了出去,轉眼便將那不速之客的二人拋得遠遠的,直至車子拐上馬路,再也不見。


    艾染被柳宣順手塞到了後座,此時隻能對著她烏墨墨的後腦勺一肚子問號。她不甘心地挪了挪身子,用沒受傷的手扒了扒柳宣的靠座,小聲道:“宣宣你沒事吧?他怎麽會在這裏的?那個女人是誰?”


    柳宣哼道:“我能有什麽事?就他那樣的,十個我都架得住。”


    艾染聽了她孩子氣的話,無奈地撥了撥她落到頰側的頭發,給她勾在了耳後,笑道:“他剛才想動手,我怕你吃虧,差點就給衝出車去了,幸好那個阿姨還算講理,給他拉住了。”


    柳宣一邊專注著開車,一邊騰出一隻眼睛斜乜著半個身子都探過來的艾染,嗤道:“她講理?別逗了,她不過是怕秦墨真動手了,老不死的那裏不好交代罷了!”


    “怎麽?”艾染一怔,看著柳宣一臉嘲弄不屑的表情,心頭一下子明了了,“啊,那個女人就是秦墨的媽媽,就是那個你爸爸他藏在外頭十多年的女人?”


    柳宣沒接話,但也沒否認,冷笑了聲,權當默認了。艾染納悶道:“聽他那意思好像是為了昨天的事來找你晦氣,奇怪了,他怎麽知道你在醫院呢?”


    “你傻啊。”柳宣無奈搖頭,“他是陪那女人來檢查身體的,在停車場剛好碰見,真是冤家路窄。”


    “原來如此。”艾染想想也對,她雖然跟那秦墨接觸不多,但見他剛才跟柳宣說不上三句話就要動手的德行,對他也實在是沒有好感,當下乖乖在後座坐好,也不再多問了。


    “算了,不說了,想起來就生氣。”柳宣抬手拂了拂被風吹得擋在眼鏡上的發絲,哼道,“反正我現在也不迴去,眼不見心不煩。”


    艾染見她沒有再繼續生氣於此,這才安了心,偷偷籲了口氣,猛地看向窗外竟發現柳宣不知何時已將車子開進了她住的小區,她一驚,忙道:“你怎麽不送我迴家?”


    柳宣頭也不迴道:“你現在受傷了,一個人住不方便吧?不如住我家,這樣也有個照應!”


    艾染登時愁眉苦臉起來,“不要,你少來了,我住你家還不是給你當免錢的保姆,誰照應誰啊!”她眼見柳宣切了一聲,仍是不為所動,忙又道:“宣宣,我說真的呢,我老家的一個表妹這兩天就要過來了,她人生地不熟的,我總不能把她一個人丟我那裏。”


    柳宣突然踩了刹車,將車緩緩停在了路邊,扭頭衝她道:“老家的表妹?”


    “童童啊,”艾染忙不迭地點頭,“我以前給你說過的。”


    柳宣粉潤的嘴唇緊緊抿著,一臉玩味地望著睜大雙眼盯著她的艾染,一手還在那硬邦邦的石膏上嘚嘚地叩著拍子,一臉的欠抽。“好。”她點頭,然後看似無意地轉過了臉去,將車子倒出了小區巷口,調轉車頭向外開去,“今天早上的事,想必你還沒有忘記吧?”


    “什麽?”艾染一時沒反應過來。


    柳宣乜她,“我以為你隻是摔斷了手,腦子也摔殘了?”


    “你才腦殘。”艾染不服,學著柳宣睥睨的眼神也乜了迴去,“你該減肥了,宣宣,要不是你太重,怎麽會把我的手臂壓到脫臼?”


    這是無產階級向資產階級□裸的挑釁呀!要擱平時柳宣早就伸出魔爪了,艾染說完後甚至還立刻本能地向後一靠,純粹多年鬥智鬥勇下的條件反射,未料今次柳宣卻好脾氣到令人歎為觀止,她隻是輕哼了聲,定定地望著前方。“別忘了我說過的話,我說了要跟你耗著,就一定言出必行。”


    艾染低歎,“宣宣你何苦如此呢?我們就像現在這樣做好姐妹,好朋友不可以麽?兩個女人之間怎麽會有——”她愣住,一時不知道怎樣去形容,半晌方道:“總之,這是不對的呀。”


    柳宣難得地沒有與她爭辯,也沒有衝她大小聲,她隻是輕輕一笑,“你記住,我不強迫你一定要像我喜歡你一樣地喜歡我,但是……”她頓了頓,握在方向盤上的纖細的手指下意識地用力,血液上湧,指尖鼓脹著一片潮紅。“若你有天發現你可以去愛上一個女人,可以去接受這樣的感情,那麽,那個人……必須是我。”


    “法西斯啊……”艾染忍不住哀號。


    柳宣睨了眼後視鏡,見到她一臉糾結,好好的一張臉生生被擠皺成一顆花生,忍不住蹙眉。“白癡。”


    “喂……”


    帶病休假真的是很爽的,柳宣忙了兩天沒顧上煩她,艾染也樂得清閑,睡醒了吃,吃飽了看看碟翻翻書,日子不知過得多舒暢。一晃就是周五了,這天她夜裏看了部恐怖片兒搞得自己一夜無眠,然後白天精神頹靡一覺睡到晚上九點多,直到柳宣的電話打來。


    “喂……”眼睛還是一睜一閉。


    人將醒未醒時,嗓子總是自有一股喑啞性感。電話那頭柳宣黛眉一挑,心情便無端上揚了幾拍。“餓了沒?”


    真是直奔主題,效率極高的談話風格啊。艾染另隻沒睜開的眼睛也迅速睜開了。“餓了。”


    “出來,我在你樓下。”柳宣輕笑。


    “好,你等我五分鍾啊。”艾染說著便爬起身,窸窸窣窣地下床,順手按斷了電話。


    洗了把臉,換了鞋,很快下樓走出大院,一眼便看見柳宣的車停在門口。快步跑了過去,在車窗上敲了敲。柳宣見她過來,探過身子便為她推開了車門,“上來。”


    艾染道:“你出來唄,咱們去附近的夜市吃大排檔,離得不遠,走過去就好了。”


    柳宣蹙眉道:“你現在受著傷,還要去吃那些不衛生的東西?”


    “哪有那麽嚴重的。”艾染嘻嘻一笑,“比起你老帶我去的那些高檔餐廳,我還是覺得大排檔的東西最美味。陪我去啦。”


    柳宣瞪著她,看著她一臉興衝衝的模樣,嘴上雖然沒說什麽,但臉色卻明顯地軟了。順了她的心意出了車子,鎖好,兩人便相跟著往那傳說中的大排檔走去。一路之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廢話,很快就走到了那夜市前麵。柳宣望著滿眼油煙蒸騰,人山人海的擁擠陣仗,光著膀子的大老爺們翹著腳丫子胡吃海塞,這下是真的鬱卒了。踩著她那八厘米高的細高跟死命地摳著艾染那隻沒受傷的胳膊,決定打死也不踏進去半步,並且用冷得幾乎凍死人的眼光狠狠地瞪著艾染,大有一股你敢進去我就跟你割席斷交的氣魄來襲。


    艾染比她更鬱卒,眼看著美食在前,香氣幾乎立刻俘虜了她的五髒六腑,胳膊在柳宣的肩膀上撞了撞,帶著些安慰,帶著些誘哄,“宣宣你別這樣,這裏雖然看起來亂,但其實裏頭還是很整齊的。我常去的那家在老裏麵,那裏人比較少。”


    柳宣仍是一臉抵死不從,狠狠地吐出一句:“不。”端差沒有將銀牙咬破。


    艾染無奈地嚎叫:“求你了宣宣,我真的好想去吃張媽的豆腐啊!”咦?說完自己先察覺出了不對,在柳宣的臉色開始向烏雲進化的同時趕緊補了一句。“是張媽家的臭豆腐。”


    柳宣隻覺頭痛不已,抓著艾染的手指陣陣抽搐。“染染你……你就不能對自己好點麽?”


    艾染有些詫異,扭頭看她,卻見她一臉的無力,忍不住辯道:“吃大排檔就是對自己不好了麽?一定要去那些所謂的高檔餐廳,吃那一客幾百塊貴的要死半生不熟的牛排,喝那苦的要命還不好喝的咖啡才算是對自己好?宣宣,可能我們從來就不是同一類人,所以你理解不了我的生活,我也理解不了你的。”


    柳宣有些生氣,鬆開了她的手臂瞪著她:“我們認識四年了,誰能比我更了解你?”


    “這不是了解不了解的問題。”這下輪到艾染無力了,揮揮手,“總之,我喜歡吃這裏的臭豆腐,喜歡吃這裏賣的幾塊錢一根的燒烤,喜歡吃那同樣幾塊錢一碗的麻辣燙,這些在你看來都是不衛生的,甚至是不入流的東西,可我偏喜歡吃。”


    她說的很慢,態度很隨和,眼神也並不用力,但,這些通通加起來卻讓柳宣一下子感到了她的無比堅定,這個從來不跟她計較任何瑣事的家夥,現在居然為了一頓晚飯跟她較勁了。她不再瞪了,看著她,她淡淡開口:“你打算為了一頓晚飯讓我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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