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設臉上泛起紅光,拿眼睛瞟了一眼黃經理,頓時多了幾分滿意。


    我不知道黃經理將我帶過來做什麽,這種事……我替他約到米莉出來不就好了麽?開席了,那米莉很盡職地纏在陳建設身上,跟藤似的,纏得陳建設麵泛紅潮,那酒是一杯一杯地灌。喝到後來場麵就有些不堪入目了,陳建設那手越發沒了準頭,說是脖子,順著就到了胸口。說是大腿,順著就滑進了裙底。我硬著頭皮死撐著自己,不能任性,不能離席而去。就當看電視好了,電視裏演那些腐敗好色的貪官不都這樣的嗎?可看電視跟看真人秀畢竟是有區別的,我看著剛在kj公司還一臉義正言辭油鹽不進的陳建設,轉眼就這個齷齪的賤格樣,我一口菜都咽不下去。


    飯沒吃完,那陳建設就摟著米莉進屋了,要命的是連房門都沒關緊。我很快聽到米莉的嬌笑聲陳建設的喘氣聲,還有窸窸窣窣類似脫衣服的聲音。我感到一股熱氣頂在心口,一竄就竄到了腦門上。黃經理看出我的不安跟煩躁,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丫頭,我們隻是為了賺錢,不是做傷天害理的事情,不用一副可憐兮兮的正義樣子,又不是逼良為娼,人家兩人你情我願,不逼不迫。”他說著頓了頓,開始摸口袋,然後摸出一遝子鈔票抓過我手放在我手裏。“錢給你,我去洗個澡,你在這兒等著,要是我沒迴來他們先出來了,就打電話給我。我就在樓上。萬一要結賬,自己先去,記得要發票。”


    當那遝子錢挨住我手心時,我整個人如遭電擊般縮了一下。黃經理看了我一眼,想說什麽又沒說,片刻後他剔著牙,拍拍屁股就走了。我的手捏緊了,捏著那遝子錢,我知道,我不能任性,不能覺得這錢髒就隨手一丟,像那些狗血的電視劇裏演的一樣,驕傲的女主角都是這樣對待髒錢的。可我不能。我有我的驕傲,可那驕傲在此時此刻卻不能有絲毫發揮的餘地,我必須捏緊這遝子錢,因為我等下還需要用它們來結賬,為幾米外那對男女的偷歡苟合,買單。


    我不想再呆在屋子裏,就去了走道。空調打得很低,一身的燥汗便漸漸幹涸,可手心卻燥熱不減,熱汗黏膩。這就是銷售的真相嗎?這就是生活的模樣嗎?這些陽光下一本正經甚至道貌岸然的人們,私底下就是這樣子的嗎?我知道大家都是為了混口飯吃,可看著他們每個人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表情,想起那些錢與色的交易,那些我深心裏其實很不屑很鄙視的手段……可如今,我自己卻也在推波助瀾,雖然談不上主謀,卻也是參與了。這個認知讓我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了起來,漸漸茫然。


    因為是去“打保齡球”的,從會所出來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太陽還是很大,晃人眼。黃經理說我今天任務完成得不錯,可以先迴家休息,不用迴返公司了。


    我本來想迴去再琢磨琢磨一下kj的樣品要求的,扁平式馬達,我們公司的研發其實不算過關,但此時完全沒了這個興致。既然黃經理主動開口,我樂得不迴公司了,自我安慰,雖然隻幾個小時,好歹也是“帶薪假”是吧?


    不迴公司,也沒有迴家,途中簡妍給我打了電話,我接了,和她匯報了單子的進度,她很開心,直嚷嚷晚上要請我吃好料的。我簡單應了,她聽出我興致不高,便有些疑惑不解,我也不知怎麽解釋,少不得敷衍了幾句混過去了。獨自一人在街上亂晃,越走越遠卻毫無目的也毫無方向,就像年少時和父母鬧了別扭離家出走,心裏有種近似絕望的倔強。談不上委屈,卻又委屈得不行,明明拿下了這麽大的訂單,明明得到了領導的誇獎甚至可以提前結束試用期,我還有什麽可委屈、可不滿的?可一顆心卻終究是空落落的,說不出的寥然。太陽很曬,心卻冰如石塊,我還是太理想主義了吧?妄想以俗人之身在這個汙濁的世界撐一隅清明。


    不知走到了哪裏,哪條街那條巷,隱隱聽到街角傳來鋼琴的聲音,低沉,溫柔。我循著琴聲慢慢走過去,“刻羽琴行”四個鎏金大字在陽光下反射著金芒。很古典的設計,紅木的門廊,青色瓦片的滴水簷,曳著長長流蘇的琉璃宮燈,古樸沉重的麒麟石雕。琴聲優柔,似歌似吟,曲子是並不熟悉的,但音樂或許真的可以跨越國界跨越性別跨越一切一切的障礙使人得到共鳴,一如此刻,透過寬闊的大門我看到一個女子背對著我,黑發覆肩,意態優雅閑適,背影精致高華。


    素色薄紗輕揚,雖是熱風,卻吹得我身心沁涼。我可能真的是個很善於內心獨唱的人,在這樣鬧市的街頭看到這樣一個古樸的琴行,隻是一個偶然彈起了鋼琴的女子,那一瞬間卻讓我身心俱靜,仿佛看到空林中月色下,一個清幽美麗的女子獨坐幽篁裏,對月清歌。哀歎情人的離開,卻又忍不住去緬懷,說了不見卻渴望再見的悲哀。


    我仿佛看到那個人,那個我努力想要忘記卻總在午夜夢迴時反複出現的臉,那張總是逗我笑卻最終讓我哭的唇,在最初傻傻的青蔥歲月,甚至過了很久,才學會了親吻。在這個沒有家人沒有歸屬的卻不忍離去的城市,小可,你還在嗎?還在同個藍天下和我唿吸著同樣的空氣嗎?


    我就在門口傻傻地站著,既不進去,也不離開。琴聲停止的時候,我眼前已模糊了一片,潮膩的觸感讓人煩躁,卻又倏然靜在那彈琴女子轉身的瞬間。


    逆著陽光,那女子終於轉過身來,我看清了她的臉。


    是蘇曼!竟然是蘇曼!那個時候我心裏想到的,不是蘇總,不是蘇小姐,隻是蘇曼。因為她此刻不再是我的上司,我敬佩且欣賞的女人,她隻是一個在街頭偶遇,彈琴彈到讓我哭的女人。


    隔著大門,我定定地看著她,我不知道我當時的表情是可笑還是可憐,我隻覺蘇曼也在看著我,靜靜地,不發一言的。我突然尷尬了起來。一把年紀還當街哭泣,被她撞見,她心裏應該有多看不起我啊!我胡亂地抹著眼淚就想掉頭離開,蘇曼卻走了出來。“即墨!”


    我站住,卻沒敢轉身。耳聽到蘇曼走到了我身後,或許已經很近。“不是銷假了麽,怎麽沒在公司?”她問我。乍聽似責問的話,其實語氣簡淡溫和,透著關心。


    半晌得不到答案,她輕聲歎了口氣。“跟我來。”


    我一怔,沒有緣由地竟然便放心地跟著她去了。我根本沒有想過她會帶我去哪裏對我說什麽,隻是單純地看到她,聽到她的聲音心便安了不少。


    “蘇總,我不是故意辜負你的好意的。”坐在蘇曼車子裏,我想起她幫我請假的事,覺得還是解釋一下為好。“是訂單的事急,簡妍又病了,隻能我去。”


    蘇曼嗯了聲,穩穩地開著車。我有點不自在起來。怎麽辦,她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昨晚幾點到家的?”終於蘇曼再次開口。


    我想了想,“差不多十一點了。”


    “沒有看到短信嗎?”蘇曼慢慢停下車,原來紅燈了。


    “短信?”我愣住,“什麽短信?”啊!難道是簡妍看到的那條,說是什麽陌生號碼的?!“蘇總您給我發過短信嗎?!”我不敢自作多情地認為蘇曼會這麽關心我一個普通員工,可蘇曼微微挑眉的動作卻讓我無從質疑——所以那個短信真的是她發的?!“對不起蘇總,我不知道是你的手機號!”因為著急怕蘇曼以為我是無禮的人,我趕緊解釋,一激動伸手就扒拉住她的座椅後背,整個人湊了過去。


    而與此同時蘇曼正好轉身看我,不到一厘米的距離,唿吸可聞。我倏然睜大了雙眼。她不過淡定抬眸,我卻嚇得一下子縮了迴去,臉頰瞬間火熱。


    蘇曼定睛看了我幾秒,很快轉迴身繼續開車。我臉頰火燙,抬手揉住,從掌心一直熱到了心尖。欲蓋彌彰地掏出手機開始翻那條短信,結果卻遍尋不著,難道簡妍以為是垃圾短信隨手刪除了?我隻好硬著頭皮問蘇曼:“那個,蘇總,你的號碼……號碼我沒存。”


    我以為蘇曼一定會生氣的,這是多大的事啊!她作為一個上司主動關心了我這個小員工,結果我卻連她的號碼都無視了。但蘇曼卻不動聲色地伸手拿過放在車裏的她的手機,然後按了幾下。很快我的手機有動靜了。《sealedwithakiss》的音樂一響起,我迅速抓起手機。幾乎是立刻存下了蘇曼的號碼,仔細又檢查了一遍,生怕再次搞丟。


    那之後,我們便都沒有再說話了。蘇曼將車子開到了一家影城門口,然後找空地停了車就領我進去了大廳。我以為她要看電影,但她隻是帶我進去了一家甜品店。“聽說心情不好,吃點甜食會開心一些。”坐下的時候蘇曼將單子推給我。


    我有些驚喜,但更多是惶恐。其實這種情緒也是很正常的,先不說喜歡不喜歡,自己的上司,還是個美女,主動請自己吃甜品,並關心到我鬧的小情緒,換成誰都會有些忐忑的驚喜與惶恐吧。


    “沒有想吃的嗎?”蘇曼微微挑眉,看著我。


    “不是的,我都隨便,你點吧。”我趕緊開口。


    “沒有隨便。”蘇曼頓了頓。“即墨,你要學會選擇。”見我訝然抬眸,她微微一笑。“我從小就喜歡甜食。”


    “我知道。”我脫口而出,見到蘇曼詫異的神色後才後知後覺地解釋,“我見你喝咖啡都比別人多放一包糖,猜到你口味偏甜。”


    蘇曼點點頭,讚許地笑笑。“你很細心,我一早便注意到了。但你的性子,怎麽說,太認真有時候也未見得是優點,你這樣的人,容易執著。”


    她特意將“執著”二字咬得較重,我不語。她又道:“小時候我很喜歡草莓口味的蛋撻,所以一直吃,可是有天去晚了,甜品店的師傅說草莓味的賣完了。”


    “你就去別的店裏買了嗎?”我接口。如果是我,肯定會的,一定會去找,找到草莓味的蛋撻為止。


    蘇曼卻笑了笑,抬手拂開滑到頰側的發絲。“沒有,我試了下別的口味,比如藍莓的,還有紅豆,結果發現雖然和草莓的不同,但是,也很好吃。”


    我沉默了。我想我聽出蘇曼的意思了,她是想告訴我,做人不要太過執著。可是一個甜點的喜好和其他選擇,可以相提並論嗎……


    “即墨。”蘇曼輕聲喊我,指尖輕輕壓在裝飾地很精致的甜品單子上。“喜歡什麽口味的就決定,不必遷就任何人。”頓了頓,她又補了一句。“你自己喜歡就好。”


    甜品吃到一半的時候,蘇曼接了個電話,應該是個和她關係非同一般的人打來的,因為她說話聲音很隨和,甚至有些恬淡的溫柔。“來得及的,還有一個小時才上映。我已經到了,嗯,在影院一樓的甜品店,你來找我吧。”


    “蘇總你有客人,我就先走了。”我聽出蘇曼是約了人看電影,吃不下去了,心裏有點不自在,又不知因何而起如何排解。看蘇曼掛了電話,於是立即開口請辭。


    蘇曼掛了電話便有些走神,聽到我說要走,微微一怔,“你不吃了?”


    “嗯,不吃了。”我耷拉著腦袋,“我想迴去了。”


    蘇曼看著我,不知是否我多心,我總覺得她似乎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她沒有留我,隻是定定看了我幾秒,道:“那好吧,你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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