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過來我看看!”


    說完,席文典才意識到自己有些不妥。


    這是在別人家,他這麽急切地要看別人的東西,還一連聲催促,當然很不禮貌。


    於是他稍微冷靜了一點,輕聲說:“能不能,把那兩個盒子打開讓我看一下?這件事情很重要!”


    眾人向柳如煙望去,柳如煙輕輕點了點頭,有點費勁地把那個寫著“論劍”的盒子打開了。


    躺在盒子裏的,是十幾枚鐵質徽章。


    “這是……”


    屏幕前的席文典把眼鏡推到更高,眯著眼說:


    “把那個,中間那個,一柄小劍的那枚徽章拿過來,對,左邊那個,我看看……”


    柳如煙把他說的那枚徽章拿出來後,席文典的唿吸明顯變得急促了。


    “請再把那把飛刀的徽章拿出來,嗯,就是左上角那顆。”


    “然後是那把離別鉤的……不是,是那個彎彎的鉤子的那枚。”


    “還有那個降龍十八掌的……呃,就是那個手掌形狀的。”


    ……席文典足足點了6枚徽章,柳如煙將他說的那些都放在了地板上,一字排開。


    從左往右,徽章上依次是一把飛刀、一柄小劍、一把黑刀、一個拳頭、一把離別鉤和一頭犄角昂揚的小鹿。


    “不、不會吧……”


    蕭情坐在地上,裹著輕薄絲襪的長腿歪放在地板上,嘴唇顫抖,目光震動。


    她豐美的身體無力癱坐,好像全身力氣都被抽走。


    顯然,她已經意識到什麽了。


    同為作家,她知道那些小小徽章蘊含著的意義。


    可是其他人就不明就裏了,麵對席文典和蕭情兩人的震動,他們有些摸不著頭腦。


    顧元珍捏緊拳頭道:“席老師,你就別賣關子了!這些徽章到底是做什麽用的?”


    席文典努力壓製著自己的聲線,讓聲音不要顫抖,緩緩道:


    “之所以讓你們打開盒子,是因為,我認得那個盒子。”


    “十多年前,《多情劍客無情劍》和《射雕英雄傳》橫空出世,引發了武俠小說的熱潮,開創了全新的小說流派。”


    “為了助推這波熱潮,數家出版社和一些權威雜誌聯合起來,曾舉辦過幾屆‘論劍大會’。”


    “論劍大會?”秦雲初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她覺得有些熟悉,但是記憶不甚清晰。


    “哦!我想起來了,”顧元珍一拍手,“是發給武俠小說作家的!”


    席文典點了點頭,說:“這個獎項是用來表彰那些出色武俠小說作家的,一共舉辦了7屆。”


    “第一屆是13年,民間對金鏞和古籠獲獎的唿聲都很高,最終,評委會頂著壓力,把獎頒給了古籠的《多情劍客無情劍》,以表彰他開了武俠先河。”


    顧元珍點頭道:“我記得!當年,這個獎引起了很大爭議!論壇的人狂蓋了3萬樓,就是為了爭金鏞和古籠誰更有資格得獎!”


    席文典臉上浮現出懷念的色彩,似乎迴想起了那個武俠小說的黃金時期。


    接著,他又緩緩說道:


    “第二屆,古籠已經得獎了,不給金鏞發獎,獎項的權威性就沒有了,於是,發給了金鏞的《神雕俠侶》。”


    “第三屆,古籠的《流星·蝴蝶·劍》和《天涯·明月·刀》實在太出彩,在小說成就上突破很大,特別是傅紅雪的刀,令人印象深刻,於是這一屆的得主便是古籠。”


    “第四屆是金鏞爆發的一年,《笑傲江湖》《天龍八部》都是那一年出來的,他成了毫無爭議的獲獎者。”


    “第五屆,古籠宣布封筆,出於對他的紀念,大家一致同意把獎頒發給他,徽章上刻著離別鉤,就是暗示著對他的挽留之意——他雖然離別了,但大家都想把他鉤迴來。”


    “誰想得到,到了第六屆,金鏞留下一本《鹿鼎記》,也消聲匿跡了。這一屆獎章的主題是鹿,鹿在《鹿鼎記》裏,指的是天下芸芸眾生、黎民百姓。”


    席文典越講,聽的人便越是震動。


    他們都已經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古籠得獎也好,金鏞得獎也罷,當年的爭議,到了今天,隻能在人們心中留下淡薄記憶。


    而濃縮著那些所有爭議的獎章,就如同將曆史凝結成固態般,一枚枚並列排放在地上。


    古籠,金鏞,他們的獎章,現在都在同一個盒子裏,和衷共濟,殊途同歸。


    顧元珍聲音顫抖地說:“席老師,這些獎章……是真的嗎?”


    “我每一枚都親手見過,摸過,怎能有假?”席文典說。


    何詩穎和顧元珍麵麵相覷,隨後一同說:


    “金鏞……就是古籠?”


    “古籠就是金鏞?”


    他們突然感覺很無力。


    爭來爭去,兩個人到底誰厲害,為了這個吵得不可開交,頭都要打破。


    那想得到,兩個人竟都是同一個人。


    “不,金鏞是金鏞,古籠是古籠。”秦雲初糾正他們道,“他們都是陳涯的馬甲。”


    房間裏沉默了半天,隻有窗外梧桐樹葉在風中呢喃。


    “為什麽啊!”


    何詩穎站了起來。


    她表情看上去很不甘心。


    “他們……不,他,他為什麽要用馬甲耍我們?”


    席文典長歎一聲。


    “現在看來,古籠這個馬甲,是用來探索新寫法、新境界的,而金鏞這個馬甲,則是用來鞏固第一人地位的。”席文典說。


    “才華橫溢、江海橫流,用了兩個馬甲,兩個馬甲都登頂巔峰,我從未見過如此天才之人。”


    “才華橫溢、江海橫流”聽了這評價,蕭情說不出話。


    她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如果他不用兩個馬甲,而是隻用一個筆名,豈不是比現在更要出名?


    可他偏偏用了兩個馬甲,給自己拚命上難度。


    除了不慕名利以外,沒有任何其他解釋。


    蕭情見過很多作家說自己不慕名利,可和陳涯比起來,他們是那麽的卑猥。


    由此,蕭情長歎一聲:“天才的世界,我們不懂。”


    席文典也說:“是啊,天才的世界,我們哪裏能懂?”


    蕭情抓住柳如煙,臉上掛著傾慕又別有所圖的笑容:“古籠和金鏞……不,陳涯,現在是在你公司對吧?”


    “嗯……對。”秦雲初被問得有些突然。


    “你一定要把他介紹給我,”蕭情說,“一定一定,一定要介紹給我!我想認識他!這是我一生的請求!”


    秦雲初有點想笑,點頭道:“嗯,一定。”


    席文典還在迴憶先前武俠小說盛況空前的日子。


    他想起了第6屆論劍的大會,那也是倒數第二屆大會。


    金鏞寫出《鹿鼎記》這部看起來放飛自我,一點也不武俠的“武俠”後,評委會很是頭疼,是否要把獎頒給他。


    大家都說,《鹿鼎記》的主角,武功不會,還下流好色,靠著銀子和溜須拍馬、圓滑處世,幹成了武林高手也做不成的事。


    這不是武俠,而是反武俠。


    把獎發給他,屬於自己打自己臉。


    可是,《鹿鼎記》又確實是整個武俠小說界的扛鼎作,不把獎發給它,又說不過去。


    隻有席文典的看法不同。


    他認為,金鏞在《鹿鼎記》中,已經不止將目光投向了那些皇親國戚、武林高手。


    他開始真正將目光投向那些無法在曆史留名的小人物。


    所以,他堅信,金鏞還年輕,還會寫出更多開天辟地級別的作品,拔高整個武俠小說的巔峰。


    之後金鏞銷聲匿跡,他還痛苦了很長一段時間。


    現在看來,金鏞並沒有消失,消失的隻是這個馬甲。


    在馬甲背後那個人,已經突破了這層馬甲,飛升到其他境界了。


    而在那之後,他甩在身後的武俠界,因為失去了兩顆(其實是一顆)最明亮的星,而變得黯然失色。


    在那之後,論劍大會隻又舉辦了一屆,便黯淡收場。


    現在看來,並不是武俠小說助推了金古二人,而是陳涯以一己之力,一劍斬出了武俠小說這個題材。


    “隻能說,天才的世界,凡人是真的不懂吧……”席文典喃喃道。


    “老師提到過論劍大會。”柳如煙忽然冷不丁出聲說。


    席文典聞言一喜,問:“是嗎?他怎麽評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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