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龍舟節。禦河兩邊,人潮洶湧,一早晨的龍舟賽之後,幾百萬百姓全部聚攏在禦河四周,望著青天碼頭臨時搭建的高台,滿心焦急地等候著。</p>


    六部主官已經早早到來,分列左右,杜淳換上了正式的官服,坐在左邊最遠端。中間留了三張椅子。</p>


    高台下方,被清空的青天碼頭上,都是整個京都有頭有臉的人物。</p>


    這種場合,別說是呂功了,就算是曹子敬都沒有一席之地。</p>


    一人一箱一神,隻能在臨街的商鋪上麵,遠遠看著。</p>


    “幾年沒迴來了,沒想到京都的變化這麽大!”曹子敬滿懷的感慨。</p>


    呂功聞言,笑道:“曹大人好像迴來之後反而清閑了許多啊。”</p>


    曹子敬搖了搖頭:“司天監早已經不是以前的司天監了,在那待著也沒什麽意思。老監正也不管事,看樣子是準備退居二線了。”</p>


    呂功腦海中頓時浮現出老道模樣的監正大人,好奇道:“監正大人不幹了?”</p>


    “不是不幹了,應該是幹不下去了。”曹子敬掃了一眼遠處的高台,那三張依然沒人落座的椅子,苦笑道:“司天監現在分兩派,以老監正為首的傳統派已經是日薄西山,不剩幾個人了。凡是有些能力和想法的,這兩年都跟著少監周倧做事了。”</p>


    呂功倒是沒有想到,司天監竟然也有黨爭出現,同樣分為新老兩派。</p>


    看來尚書書大人所言的新舊交替,已經是擴散到整個華朝了。“那黃鶴之流,屬於哪一派的?”</p>


    “黃鶴當然是周倧的人了。三年前,周倧出任司天監少監之後,便提出了將陰司收迴朝中管理的策略,受到了老監正的反對。而後三月,聖上繼位,便把司天監納入禮部下屬,以禮部的名義強行推動陰司管理權迴收之事。”</p>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周倧就是聖上在司天監的一步棋啊。現在的禮部尚書,便是當今的國舅爺。”</p>


    “正是從那件事以後,老監正就自覺地把手上的權力一點點交出去了。”</p>


    呂功心中不由有些感歎,又問道:“那曹大人呢,又是屬於哪一派的?”</p>


    “我呀,兩派都沒人要,哈哈哈。”曹子敬自嘲地笑了笑,隻是略顯尷尬,發現呂功並沒有什麽表示。</p>


    “那曹大人更喜歡哪一派?”</p>


    “當然是傳統派了。”</p>


    “為何?”</p>


    “傳統派,表麵上陰司也是由聖上掌管,但是實際上,真正話語權最大的,一直都是天師府那些世外之人。這也是太祖當年與天師府共同立下的規矩,陰陽兩司互不幹預,卻又相互監督。”</p>


    “這幾百年來,司天監的監正也都是由天師的弟子擔任的。司天監的規矩就是,隻有監督權,而無審判權,真正做到將權利交由陰司自行處置。而各級神明也都是各司其職,彼此間並沒有太直接的上下級關係。天師府隻有迫不得已才會出手幹預。”</p>


    “而新政三年來,陰司越來越向陽司靠攏了。不僅僅是將城皇劃分了品階,以王侯公伯定品,還把原本鄉紳自治的一方土地強行劃入當地城皇管理。”</p>


    “當然,這些都是最表麵的。這一切的變化,我在理解,都是為了稅賦!”</p>


    “新帝繼位三年,一方麵大旱,本就民生多艱,另一反麵又要開疆拓土,與外族打仗,這就造成了國庫連年虧空。”</p>


    “陰司管理權的迴歸和新政的實施,說到底就是把神明的那部分錢,也收入國庫,減緩對財政的衝擊。”</p>


    呂功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新政,竟然裏麵門道這麽多。好在自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當不了官。</p>


    “也就是說,在新政之前,地方土地是不需要交稅的?”呂功問道。</p>


    曹子敬點點頭。“之前陰司根本沒有稅賦一說的。天師府的管理模式就是,讓神明發揮自己的能力,用能力換取百姓的供奉。天師府也從來不跟神明發生交集,權當是一個精神象征。”</p>


    聽著曹子敬的說法,呂功不由有些認同。</p>


    “看來天師府的確是有高人的!”</p>


    “那又有什麽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是當代天師,也一樣無法逆勢而行。隻能說,現在的朝中啊,都是些趨炎附勢之輩,能說真話的越來越少咯。司天監更是如此!”曹子敬看向呂功,頓了頓,突然神秘一笑:“你知道現在是誰坐鎮京都城皇廟嗎?”</p>


    呂功嚇了一跳。</p>


    那一夜,他同樣對此感到非常的詭異,聞言,連忙道:“誰?”</p>


    “正是周倧!”</p>


    呂功心底猛地一跳,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p>


    “是不是覺得很有意思?老監正一旦下台,周倧必然成為新的司天監監正,而同時他又坐鎮京都城皇廟,按照新政說法,他就是真正的陰司主宰。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跟以前的同僚打探,還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事情,那就是從各個地方收取的所有金身碎片,全部都送到了京都城皇廟去了!”</p>


    聽著曹子敬的話,呂功心中越發地對京都城皇廟產生了興趣。</p>


    周倧到底要做什麽?或者是說,當今聖上到底要做什麽?</p>


    正想著,曹子敬突然目光落在那高台上,低聲道:“人到了!”</p>


    呂功放眼望去,果然見到兩身黑衣聯袂而來。</p>


    監正大人今天換上了一聲正式的司天監黑衣,另外一人五十歲上下,留著山羊胡,同樣一身黑衣。</p>


    兩人各自坐下,將中間的位置留了出來。</p>


    “還有人要來?”呂功好奇。</p>


    “對,據說這次來的是龍虎山的紫袍大法師。”曹子敬正說著,天空中突然一聲驚雷炸響。</p>


    頭頂處,一道雷光過後,一襲紫袍突然出現在高台中間。</p>


    高台上所有人幾乎在同一刻站了起來,朝著紫袍老者行禮。</p>


    老者微微還禮,又對著下方的黎民四方朝拜,這才轉身迴到中間的位置上,六部官員這才隨著落座。</p>


    監正大人看著來人,轉頭露出一抹笑容來。“沒想到是師兄你親自過來,看來情況不樂觀啊。”</p>


    來人似乎並不習慣這一身紫袍,將寬大的袍子拉扯好,白眼道:“你以為我想啊?要不是師傅交代,我才懶得來這烏煙瘴氣的破地方。”</p>


    “師兄慎言!”監正大人連忙提醒。</p>


    “慎個屁的言,要不是師傅交代,我才不受這鳥氣!”紫袍老者毫不客氣地迴應。</p>


    旁邊,所有六部官員眼觀鼻鼻觀心,就當是什麽都沒聽見。</p>


    這位,天師首徒,從品秩上,可比他們都還要高一級啊。更何況,人家從太祖時期便已經可不守人間律法。</p>


    盡管離得遠,呂功依然清晰地聽到高台上的一言一語,心中無比的詫異。</p>


    “這老道士怎麽如此威猛?”這完全不給任何人麵子啊。</p>


    “能不猛嗎?這可是天師首徒,按照華朝的官階品秩,天師他老人家是羽衣相卿,位同太師和丞相,正一品。紫衣大法師,就是從一品的地位。旁邊這八位,差著遠呢!”</p>


    呂功倒是沒有想到,天師府的地位這麽高。更沒想到,紫袍有這麽大的講究。</p>


    高台上,隨著紫袍老者的到來,正式宣布祈雨大會開始。</p>


    “有誰上來打頭陣?”紫袍老者問道。</p>


    “大法師,安排了司天監內的一位判官,是閣皂山的三代弟子,精通請神術……”旁邊,周倧澹澹開口道。</p>


    “閣皂山啊,好多年沒去了。開始吧。”老者擺擺手,有些不耐煩。</p>


    很快,一名黑衣判官從下麵的碼頭上一躍而起,落在高台上麵,對著眾人行禮。</p>


    “閣皂山三代弟子,司天監府級判官,林越洲獻醜了!”</p>


    話音一落,他撲身而出,落在禦河中間,雙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詞。</p>


    看到這一幕,京都的百姓頓時歡唿起來。</p>


    空中,一朵濃雲飄過,隨著他的一聲怒喝,手中準備好的符籙燃燒起來,青煙蒸騰而上。</p>


    一朵濃雲飄來,遮蔽了上空,緊接著稀稀拉拉的雨點飄落下來。</p>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百姓歡唿,各個官員更是麵露喜色。</p>


    紫袍老者卻是嘴角抽了一抽,看向旁邊的監正大人。“正清,你們司天監是越來越沒意思了!盡搞些花裏胡哨的玩意。”</p>


    監正大人隻能苦笑。“師兄見笑了!”</p>


    旁邊,周倧解釋道:“林越洲就是上去做個示範,沒有其他的意思。這幾位神明,都是提前布置好的,他們聯合起來的降雨術,算是給祈雨大會開個好頭。”</p>


    “你們這些彎彎道道我也不懂,我隻知道,用禦河之水當做降雨,一點意義都沒有。百姓要的是水源,而不是來看表演的。”紫袍老者毫不客氣。</p>


    眾人完全不敢插話。</p>


    終於,稀稀落落的雨點消失,因為人群擁擠的緣故,地麵甚至都還沒濕透。</p>


    “就這?”</p>


    “不會吧,湖弄誰呢?”</p>


    “去……還以為有什麽本事呢,迴家吃奶去吧。”</p>


    “丙下,丙下……”下麵,一陣陣丙下的叫聲響徹禦河。</p>


    京都的百姓可是吃過見過,這點小雨完全填不滿他們的胃口,下麵噓聲四起。</p>


    周倧黑著臉,本以為能開個好頭,卻是弄巧成拙。</p>


    呂功聽著,有些疑惑:“丙下是什麽?”</p>


    “就是對施法者的打分,分為甲乙丙,上中下九等,最差者,便是丙下。”看著那位臉色難看的同僚,曹子敬笑道:“其實,若是往年,雖然是湖弄的,但是起碼能真有雨點下來,還是會給個乙級的。隻能說,京都的百姓,越來越難湖弄了。”</p>


    “下去吧!讓有真本事的來!別浪費時間!”紫袍老者擺手。</p>


    林越洲苦著臉,低頭迴到碼頭上。</p>


    “我來試試!”他剛落定,遠處一道光芒直射高台。</p>


    眾人定身看去,卻見是一位身材偉岸,渾身水氣縈繞的神明。</p>


    “這應該是某個地方的水澤之神吧?”呂功感覺自己已經漸漸對於神明有些了解了。</p>


    曹子敬點頭。“這是正統的河神,應該是來借機提升名氣的。”</p>


    “還有這種操作?”</p>


    “那當然。這世界那個神明不爭香火?在這裏露個臉,說不定後麵就會有冤大頭刻意去那裏旅行什麽的,隻要去的人多了,香火自然旺盛。”</p>


    呂功算是長見識了。這不是相當於前世的某些旅遊景點打廣告嘛。</p>


    看來,這些都是古人的智慧了。</p>


    那河神落在高台,看了看四周,高聲自報家門,隨後他渾身的水氣快速凝結。</p>


    片刻間,隻見水桶粗的一道光芒直通蒼穹。</p>


    人群中發出一聲驚唿,有人已經開始大喊加油。</p>


    水澤之氣騰空之後,突然爆開,很快化作豆大的雨點灑落下來。</p>


    “不錯不錯,這還像點樣子。”</p>


    “遇龍河河神,還真有一套。這表演的確精彩!”</p>


    “該賞,該賞!”</p>


    下麵,不少有頭有人的人物,根本就沒當迴事,是不是旱災根本不影響他們的收成,百姓們是來祈雨的,而他們更多是來看熱鬧的。</p>


    水氣終於用光,在一陣歡唿聲中,河神收起了法術,滿臉笑意地朝著四方鞠躬。</p>


    </p>


    “乙上,乙上!”</p>


    沒等上麵的大老們開口,下方的京都百姓已經給出了自己心中的打分。</p>


    河神離去,很快又有修行者上場。</p>


    高台上,紫袍老者有些百無聊奈地打著嗬欠,心想著這些人都是吃飽了沒事幹嗎?</p>


    十幾個祈雨者參差不齊,各種手段的都有,甚至有鯉魚精跑來往高空噴水的。</p>


    “要都是這樣的水準,這祈雨大會根本就沒有辦下去的必要。”紫袍老者很快下來論調。</p>


    高台上,六部官員和兩位司天監大老都臉色不大好看。</p>


    主持人已經走到高台邊緣,對著下方大喊:“還有沒有祈雨者?”</p>


    這半天過去了,百姓們的耐心也已經到了極限,有些已經開始準備提前離場了。</p>


    主持人喊了幾句,下麵依然沒有反應。</p>


    而這半天下來,唯一能夠夠得上乙等的,也隻有那位河神大人了。</p>


    碼頭上,河神已經藏不住自己的笑容,等待著最後光輝時刻的到來。</p>


    “呂功,還不上嗎?”曹子敬有些意外呂功的平靜。</p>


    就在這時候,一道渾身黑霧尚未散盡的身影,飄蕩而出,緩緩朝著高台而去。</p>


    “這位是……雲燕山山神!”主持人在冊子上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了對應的資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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