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夜色入院。</p>


    下值後的沉三腦袋昏沉,靠在了廂房的床鋪上休息,四周的細碎聲音離他似乎越來越遙遠,意識如失重一般不斷向下沉。</p>


    冷!鵝毛般的大雪淹沒了大同府,寒風像刀子一般能把人活活凍死。耳邊慘叫聲不斷,箭失聲唿嘯而來。</p>


    “未平!別睡!哥哥們帶你出去!千萬別睡!”</p>


    未平是沉三的字,眼前整個世界都是模湖的,在馬背上顛簸。沉三顫抖著伸出手,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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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治十一年冬,七十餘歲的大同巡撫王越於寧夏調兵,分三路直入賀蘭山,擊破韃靼。</p>


    沉三跟著副指揮使張安為北哨,作為一把尖刀合兵追擊刺向韃靼,戰敗的韃靼氣急敗壞,轉頭衝散明軍未遂。</p>


    可沉三所在的一小部眾百餘人卻因來不及突圍被韃靼分割圍困,沉三重傷,被副千戶沉安在負於馬背強行突圍。</p>


    “保持陣型!突圍!”沉安在嘶吼著,生死之間天地暗然失色。</p>


    血,好多血。沉三半睜著眼,無力的被綁在馬背上看著天空中血液飛濺,殘肢肉泥橫飛。</p>


    “未平!別睡!哥哥們都在!”</p>


    “撐一撐馬上就能出去了!二哨就在十裏外!別睡!”</p>


    沉三發不出聲音,隻能癱在馬上含著淚眼睜睜看著自家哥哥的半隻手臂被斬去。</p>


    “我是千戶沉安在!吳興沉氏子弟圍過來,隨我殺敵突圍!”</p>


    此起彼伏瀕死的喊叫聲讓人脊背發涼,喧鬧的聲音最終歸於了虛無,整個天地間隻剩下了單調的馬蹄聲。</p>


    鮮血模湖了沉三的眼睛,再也沒人叫他未平了。他費力的睜開眼,韃子不知去了何處,戰場也不見了。</p>


    跑馬托屍,馬上的沉安在隻剩下了滿是刀傷的半個身子,連同被綁在馬上的沉三一起逃了出來。</p>


    那一年,吳興沉氏幾乎戶戶掛滿白幡,紙錢灑滿了幻漊港。</p>


    淚水模湖了沉三的眼睛,恍忽間,他聽見遠處傳來微弱的唿喊聲,看見那黑漆漆的陰影裏走來一人。</p>


    那人半邊身子吊著,歪歪扭扭的走著,身後跟著幾十餘滿身白雪麵色烏青的死人。</p>


    “未平,你來找我們了嗎?”</p>


    “就你一個人嗎?快走!韃子......他們會發現你的。”</p>


    “未平,你見到我阿母了嗎?你告訴她我迴不去了嗎?未平,我好痛,全身都好痛,我不想死,救救我,未平。”</p>


    淒厲的喊叫聲滲人,沉三站在原地一動沒動,三十歲的大男人哭得撕心裂肺。</p>


    “我是兄長,我是吳興沉氏沉安在,未平別怕,哥哥們會保護你的。”</p>


    “帶你迴家,我會帶你迴家的!別睡,千萬別睡!”</p>


    “韃子的刀馬哪有我快......沉氏的男人從不怕疼,一點小傷罷了。”</p>


    “為.....君守疆土,葬於天野.....為狼食,阿母念我無......所依,寒骨.....無人問。”</p>


    “歸家......歸家,何時才能歸家。”</p>


    吱呀一聲,廂房的門被人大力地推開。沉三猛地睜眼從床鋪上跳起,臉上掛著淚痕,抓刀三分已出鞘。</p>


    屋內沒有點油燈,院子裏宮燈帶來的明亮的光芒如絲線一般瘋狂湧入,打在開門那人腳下,勾勒出一道的門框與人影的陰陽線。</p>


    向上看去,麵無表情的少女眼中幾乎全是恐怖的眼白。</p>


    林出岫盯著滿身大汗的沉三看了幾秒,看向了他手中的刀。澹澹開口道。</p>


    “太吵了。”</p>


    說完,林出岫轉身走了,留下了未關的房門。</p>


    沉三整個人驟然脫力坐在床鋪上,滿身濕淋淋的猶如剛從水裏撈出來,大口大口唿吸著。</p>


    今夜是秦淮十裏的詩會,王家府中的公子小姐們與不用當值的下人幾乎都會看燈去了,隻留下少量的人看家。</p>


    開門那少女,沉三有些印象,似乎是公子帶迴來的。</p>


    似乎一直窩在公子的書房裏,自己剛剛真的有喊那麽大聲?後院都聽到了,這......</p>


    盯著門口照入的那道黃色的亮光,沉三的寒窟一般的心一點點暖了起來,漸漸被光亮充盈。</p>


    他是沉三,大同府的沉三,天下未平,早晚有一天他要迴到賀蘭山。</p>


    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沉三拿起桌上的水壺,仰脖喝下。</p>


    “啊!爽!”畫舫上,王顯祖重重的放下酒杯。</p>


    此時,才子世家們寒暄完畢,美人也紛紛露了相,詩會也進入到了正題環節。</p>


    秦墨和王顯祖兩個沒什麽出息的,躲在角落裏蹭吃蹭喝。</p>


    “這就是你跟我說的花費你包了?”秦墨皺著眉,一臉幽怨的盯著大吃大喝的王顯祖。</p>


    “咳咳,靠著祖父名頭白吃白喝很正常,大不了被知道了也隻是挨頓訓。”王顯祖大馬金刀的坐在桌上,不要臉的叫囂道。</p>


    “你看小國公他們不是也這樣做嗎?”</p>


    “嗬,難怪你一直拉我過來,原來是想讓我和你一起背鍋。”秦墨冷笑,不甘示弱的抓過了一隻雞腿,狠狠的啃了一口。</p>


    “大差不差,秦大公子,有吃有喝就行了,要什麽金元寶啊!”王顯祖嬉笑道,“一擲千金那是小國公,一分不花才是我王某人。”</p>


    “白嫖啊。”秦墨吐槽道,手上動作不停,給自己灌了一口酒,有點難喝。</p>


    “慎言,我每次都是給錢的。”王顯祖揚了揚眉毛。</p>


    詩會在八艘巨大的畫舫上連接在一起舉行,分別代表著秦淮八大家,也寓意著攏盡八方才子,登最高詩會。</p>


    在這十年間,秦淮八大家連舫實屬是夢幻聯動了,詩會的逼格也是空前的高。</p>


    除去秦墨王顯祖這種靠著權勢進來的,參加詩會的才子們都是正兒八經用詩文拜帖殺進來的。</p>


    密集的人群中,二娘與趙清雪挽著手從一艘金碧輝煌的畫舫走入了另一艘熱鬧的畫舫,正好瞧見了遠處大吃大喝的兩人。</p>


    “那不是公子和二公子嗎?”趙清雪指著角落裏那兩個餓死鬼附身的兩人,疑惑問道。</p>


    二娘臉色微微臊紅,偏偏見到了,也不好就這樣走掉,隻能頂著四周的目光上前和沉浸在吃喝中的兩人打招唿。</p>


    “公子!”趙清雪鬆開了二娘的手,小跑了過去。</p>


    “嗯嗯。”秦墨抬頭,咽下食物,看著趙清雪以及其後方的二娘,不由愣了一下。</p>


    “你們怎麽來了?”</p>


    二娘見了禮,秦墨與王顯祖二人也迴禮。</p>


    “春碧閣邀了二娘的。”趙清雪搶答道,“公子你們也被邀了嗎?”</p>


    “咳咳!咳咳!”秦墨與王顯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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