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嬤嬤將筐裏的藥材都分類擺好,喜滋滋的帶著野薑走了。


    閆玉的視線追隨而去,發現她在菜園子的邊邊刨了幾個坑,將野薑埋在裏麵。


    天然保存法,很棒!


    兄妹兩個拿了挑揀出來的嫩草去喂羊,三頭羊慢悠悠的走過來,低頭咀嚼。


    兩隻母雞咯咯噠走到這邊,單腳懸空,半晌才輕輕放下,豆子一樣的小眼睛也不知是在打量人還是在打量羊,試探著叨了兩下嫩草,見沒什麽危險,又啄了幾下。


    其中一隻公羊咩咩叫起來,突然朝它們衝過來。


    兩隻母雞咯咯咯一陣亂叫,一溜煙的連跑帶顛,留下一溜倉促的爪印,和唿扇掉落的幾根雞毛。


    公羊不再理會,繼續吃草。


    沒記性的兩隻母雞轉眼又咯咯噠過來,閆玉看不下去了。


    兩隻小手揮舞著轟它們離開。


    “去那邊,老往這瞎跑啥,去菜園啄蟲子去!”


    兩隻母雞被她攆的四處亂飛,哪裏都去,就是不去菜園子……


    閆向恆扶額,你這麽攆雞,它們還能下蛋麽,愛溜達就讓它們溜達。


    “小二,你剛不是說有事。”閆向恆招唿她。


    閆玉不和雞較勁了,飛跑過來。


    連氣都不喘一下,快速說道:“大哥哥,咱現在囤些糧吧,關州有這麽多的災民,全都要吃飯,這裏一年才種一季,去了糧稅和自家吃的不剩多少了,萬一他們不賣糧,或者賣的很少,那糧價會掉多少?咱們還是別等了,現在就買吧。”


    閆向恆認真思索。


    不管是早買糧還是晚買糧,都一樣要承受價格的增減。


    關州接納了這麽多的災民,有這麽多張嘴等著吃飯。


    糧食,會不會不夠?


    虧還是賺,和餓肚子相比,都不是那麽重要。


    現在買迴來,他們心裏會更安定。


    “此事,我去與村老們商議。”閆向恆說道。


    “還有還有,大哥,咱們明天就有八袋成藥,不如先給虎踞城送去吧,結些銀子迴來,給各家分分。”


    閆向恆道:“那明日我去虎踞城走一趟。”


    “爹之前買了漁網,想著從河裏多撈些魚上來,現在他不在家,大哥哥,你問問村裏各家誰會用那網子,咱每天抽出些時間去河邊下網好不好?”


    “嗯,好。”閆向恆點了頭,三口兩口將留給他的飯吃完,便跑了出去。


    羅村長最近喜歡坐在大石頭處和老夥計們一起編筐編席子。


    午飯一過,他們便不約而同的走出家門,聚在一處。


    閆向恆來的早了,靠在大石頭邊上已經有一陣。


    見他在此,羅村長快走了兩步,問道:“恆兒哥,可是有事?”


    “村長爺爺,是有些事。”閆向恆組織語言將幾件事都說了說。


    還不等羅村長說話,在旁邊聽的真切的老宋頭就咋唿起來。


    “那可得早早買糧迴來囤著,到啥時候,銀子花沒了可以再賺,沒糧那可是要命啊!”


    羅村長也跟著點頭:“這是要緊事,迴頭得打聽打聽周遭的鎮子怎麽走,咱組織人分開去買。”


    這就是老成持重之言。


    想的周到。


    村子裏這麽多戶人家,便是每家隻買幾斤,湊一湊也不老少,虎踞現在這種情況,永寧他們又進不去,隻能從各個鎮上的糧鋪買。


    這麽一大筆生意,鎮上的糧鋪未必能吃得下,說不準還得坐地起價,不如分開買,沒那麽惹眼。


    至於閆向恆說的下網和往虎踞送藥的事。


    幾位老人倒是沒有想到能結迴些藥錢這件事,隻是惦記著秀才公,一聽得了八袋子藥,立時就張羅人手,說明天趕早就給送去。


    晚飯後,大石頭處亮起了火把。


    羅村長將買糧的事說了,叫各家將想買糧的數報給閆向恆,又囑咐大家夥最近侍候村裏的騾驢精心些。


    順便點了幾個最近幹活賣力表現好的典型,和幾家眼瞅著房子就要封頂的人家,著重表揚了一番。


    最後才提了提網魚的事。


    說的很明白,那是閆家的網子,不能白用,撈到的漁獲也得分些給人家,還加重了語氣道,真會弄這個的來,不會的可別來丟人現眼……


    大家夥累了一天,本該休息,被村長說的買糧的事攪亂了心神,走了困,趁著全村人幾乎都在,人頭攢動,七嘴八舌的議論著。


    主要是問別人家準備買多少,再掂量自己家的。


    幾個原山民圍在安叔身邊。


    “安叔,咱買多少糧?”


    雖然現在大家都是一個村子的人,也都默認羅村長還是這個大村子的一村之長,但多年的習慣改不過來,尤其是山村出身的他們,更信任從小看著他們長大的安叔。


    安叔是個心裏有成算的,除了殺山匪他們很積極,其他的事都隨著大流,不出頭不惹事,到了關州更是老老實實任由閆秀才安排他們。


    重新落籍的那天,這群生在山裏長在山裏的人不知多激動,恨不能喊上幾嗓子。


    但彼時他們還在虎踞城外,隻能將這股興奮勁憋了迴去。


    到了這邊量地分地開荒種菜,一直忙的不停。


    山民們將滿腔的歡欣都揮灑在屬於他們的地裏。


    蓋房子他們速度有些慢,可開地他們可一點都不差,進山找藥更是他們擅長的。


    論到記在崔郎中處的工分,他們這些人全都排在前頭。


    安叔有些猶豫不定。


    山裏人,摸銀錢的機會少。


    之前分到的銀錢,放到他們口袋裏,真是半點都不舍得花用。


    正是閆玉口中已死的錢。


    他們原本還剩下一些,再加上大老爺康慨發下來的口糧,熬一熬,吃上幾個月也是行的。


    再說他們背靠大山,恰是他們最熟悉的環境。


    陸陸續續有人套到了野兔和山雞,還有刺蝟和鬆鼠,山裏人不挑揀,都能吃。


    再說現在這時節,山裏能入口的野菜也多,他們已經按著多年來養成的習慣,細心收集。


    算一算,似乎用不著買糧。


    不過……


    他們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不住在山裏,有了土地,還在山下蓋了土坯房。


    還要像以前一樣過活嗎?


    是不是也要學著旁人做出一些改變?


    安叔臉上就帶出幾分糾結。


    圍著他的幾個人,看不懂他的臉色變幻。


    “買!”他終還是下了決心。


    “旁的人家買多少,咱就買多少,銀錢,咱手裏的總比那些人家多,看他們買多少,咱們就買多少。”


    他口中的‘那些人家’是之前被山匪禍害的災民,幾次分錢,‘那些人家’分到的最少。


    若是他們都舍得拿出來買糧。


    那這糧,就該買!


    說到底,對於山下的生活,他們向往,卻不知道該怎麽過才能過得好,隻能偷著和人學。


    安叔這邊放了話,幾個人就去閆向恆周圍轉悠,


    盯著大家夥都記多少數。


    閆向恆這邊忙得焦頭爛額。


    就一個買糧登記,全村一共一百來戶,愣是給他忙出了三百戶的感覺。


    前麵一個剛記好,轉頭就跑來要改。


    後麵的一看也跟著改。


    正在記的後悔了,求他等一等,要迴去再和家人商議商議……


    戚大娘子找到李雪梅。


    問她:“大妹子,你家打算買多少糧啊?算了沒?”


    李雪梅點頭道:“孩子們自己算的,我給你看看。”


    她翻出一張紙來,兩麵都寫著大字,連空白的地方都補了許多小字,而更小的縫隙用炭筆寫了些什麽。


    李雪梅念給她聽,上麵有他家準備存著度過這個冬天所需的糧食數。


    精米細麵粗糧粗麵還有各種雜糧豆子,林林總總有好多。


    聽的戚大娘子頭迷湖。


    樣數太多了,她記不清。


    “大妹子,有總數沒?你告訴我個總數。”她拉著李雪梅的手小聲說道:“娘都說了,我們也不費那事,你家的數我們翻上五倍買就行。”


    她有些難為情的小聲道:“就這還不知道夠不夠呢。”


    李雪梅默了默。


    將總數告訴她。


    戚大娘子歡歡喜喜的走了。


    又和戚家老娘說了一陣子,決定最後一個去,偷偷的報。


    雖說村裏都知道她家的三個男人能吃,但不知具體能吃多少,還是藏一藏的好,像娘說的,藏他們的大胃,也藏咱家的銀子,不好叫人知道的那麽真切。


    這一夜,閆向恆都沒有睡好。


    一是為明天就能見到他爹,二是為村裏報的買糧數頭疼。


    第二日天還沒亮,戚大娘子想著趁這會功夫沒人,將自家的數報了。


    沒想到剛一走近,就看到閆家院子前麵黑乎乎的蹲了好幾個人。


    好家夥!


    這也就是她膽子大,換個膽小的來,怕是要嚇死。


    “你們蹲這幹啥?”戚大娘子緩了緩才找迴自己的聲音。


    “戚大家的?咋是你來?你家戚大呢?”


    問話的是胡大。


    “昨天燒炭燒的晚,就在林子裏睡了,還沒迴來。”戚大娘子道。


    胡大點點頭,對戚大幾個能和閆老二湊在一處鼓搗燒炭這個事有些羨慕。


    越在關州待,就越知道這木炭的好。


    等到了冬,要是肯吃辛苦,這炭照樣還能燒得,他們就不行了,冬天怕不是要像盧師傅說的貓起來,啥活都做不成。


    “我家昨天報的數,迴去想了想,有些少,想著再改改。”


    胡家之所以改了多次,是胡大胡二收迴了之前孩子的彈弓,進山挖藥的時候,但凡看到野物,就沒有幾個能活著從他們視線跑掉的。


    有了肉食進賬,糧食的消耗自然就小了。


    再加上各種野菜混著,一開始他家並不準備多買,算計了將將夠的口糧。


    可架不住村子裏消息互通,他們打聽到誰誰家準備買多少,誰誰家又加了多少,也跟著往上加。


    後來又有人說起災民的事,他們也想到了糧食可能會不夠,一家人討論了大半夜,決定還是多買,多囤。


    要說村裏別的人家,還得算計著銀錢花,胡家是不用的,次次殺山匪,他們兄弟迴迴都沒落下,分到的銀子,著實不少。


    有銀子就有底氣。


    他兄弟胡二說的對,怕啥,都是白來的錢,吃飽了肚子才是正經,頭一迴在關州過冬,誰知道是個啥情況,就算糧食存多了,隔年又不是不能吃。


    就這樣,胡大又走了幾家交好的人家。


    有原先村子裏的,也有幾戶原山民人家,都是一起殺過山匪鐵一般的交情。


    幾家都要加數,也等不得,就跑了來在院子外麵等著。


    站著怪累,自然就蹲下了。


    大家再沒說話。


    戚大娘子迴家一趟,又來了。


    等到清晨蒙蒙天光。


    遠遠的,他們便看到一個人影快速走來。


    近了一瞧,是在閆家幫工的容娘子。


    容娘子看著他們臉上帶了疑問。


    戚大娘子開口道:“我們找恆兒哥說說買糧的數,放心,我們小著聲,不吵他們。”


    容娘子點頭,走了進去。


    開始燒火做飯……


    閆玉覺得耳邊像是有蒼蠅,嗡嗡嗡的飛。


    她胡亂揮了兩下,一個翻身,臉砸在一邊貓貓的身上。


    貓貓連動都懶得動,微張了眼睛,又重新閉上。


    睜眼就吸貓,是什麽感覺?


    開心!幸福!


    閆玉睜開眼,終於聽清了擾人清夢的嗡嗡聲是啥。


    全是人聲。


    側耳聽了幾句。


    她將被子蒙在自己腦袋上。


    又來了!


    還是買糧數!


    這個事是過不去了。


    咱不說旁的,大哥哥寫的紙都廢了好些。


    閆玉在邊上看著都心疼。


    她突地掀被起身,小臉上寫滿鄭重。


    不能再這樣了。


    那些紙,貴著呢!


    她飛快的洗漱之後,也等不得大丫姐姐給她梳辮子,自己隨便攏了起來,跑去聲音傳來的地方。


    “大哥哥,我來記吧。”閆玉這樣說。


    將閆向恆從人群中解救出來,手一翻,亮出自己的炭筆。


    著實是有備而來。


    “一個一個來,排好隊。”


    閆家小二端容正色,看著很像那麽迴事。


    忽略她亂糟糟頭發的話。


    比之閆家恆哥兒的親切有禮,閆玉幾次參與算賬發錢,無形中給大家一種值得信任的感覺。


    胡大道:“排隊,都排隊。”


    他自然而然的站到了第一個。


    笑著道:“小二啊,給胡大伯家之前的改了,多記三百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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