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漢以後,張良的每次出場,似乎都是病著,而且是病得走不動路那種,故而不問朝政,安心養生。


    劉邦由著他病,不加過問。


    劉湧感到點寒氣,如果張良在世最後十幾年並不是真的在病,而是靠這藥在偽裝……顯然呂家的人是知道的。


    最後,呂雉叫張良去吃了頓飯,席間不知道說了什麽,張良也真的垂垂老矣,不願再撐,從此再不戀世,果斷羽化成仙。


    胡思亂想被魯元的喊聲,魯元叫來了嚴凝,叮囑兩句,嚴凝得令,轉身去了。


    魯元道:“母後在我身邊放了個巧雯作傳聲筒,而我也在舅父那裏有安插人手。隻要舅父吃藥,我就有辦法把相應的解藥給劉帥搞過來,不出意外,一副對症的藥下去,劉帥的病馬上也就無事了。”


    劉湧感歎,心道如此最好。魯元問道:“現在劉帥告訴我,我們去市集是要幹什麽?”


    劉湧點頭:“自然是去找那襄侯!”


    魯元訝然:“王伯?他……”麻子臉上顯出驚奇神色,“他會在市集嗎?”接著微點點頭,“當初確實沒有安排嚴凝把市集多做徹查,但是……”


    劉湧道:“公主自然認為,呂將軍如果要暗下藏住襄侯,是要藏在城內的。一百五十多人的規模,隨便一個偏僻大宅便可以隱匿,也不是難事,所以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城內,市集遠在城外,當然沒有去查了。”


    現在他們正在走向的市集,便設在城外。


    這時候的城和市,還是兩個概念。周時的營國製度,在九裏之城中確實是設市的,但這種小規模的城中之市,是為了便利達官貴人們購買東西的宮市,與平民老百姓的關係並不大。這種宮市裏麵售賣的東西,自然成色都極佳,價格也可觀,相當於兩千年後富人區的高檔商場,沒有一定的關係和財力,便沒有資格進駐。


    平常作大規模集散交易的市場仍然在城外交通通達處,這些地方所麵對的客戶群就不隻是有錢有權的人,還有城邊四周鄉邑村鋪的百姓,消費人群更多更雜,生意規模當然也更大。往來的商隊多半都駐紮在這種集市中進行大型賣售,能把關係打進城裏的商戶,會在城中設立聯絡點,這才能進入城中銷售。孫雨這樣的小“商隊”,當然沒有這樣的資格,也沒有衝到城裏去銷售的必要,安心做好城外的生意,所獲利潤就足夠開心了。


    自春秋時候開始,定陶一帶已經以它居天下之中的獨特地理優勢,形成了為諸國所垂涎爭奪的貿易中心,後世聞名的陶朱公範蠡便富霸定陶。沛縣距離定陶不足三百裏,商風濃厚,也受熏陶,而且是魏地各城邑向彭城去的必經之地,商貿也相當發達。秦朝時候貿易行為被抑製,市集一度冷清,楚國複國,熊心鬆弛商禁之後,沛縣的市集重新火紅起來,已經成了日集,天天有大小商販往來不絕。


    也有大型商隊在此設立運轉點,儼然已經有了個小商鎮的模樣。孫雨選擇沛縣作她的經商第一站,也算得上有經商頭腦。


    劉湧繼道:“加之畢竟找不找得到襄侯,對公主來說也不是要緊的事,隻不過出於對局勢掌控感的需要,而隨心一查,所以公主也沒有去多費心思罷了。”


    魯元在馬上微微搖晃,笑了下道:“劉帥是怪我不上心嗎?”


    劉湧搖頭:“是實在話,公主讓嚴凝找襄侯的時候,尚不知道拙荊被襄侯扣押的事情,我不敢也沒有理由怪罪公主。”頓了下,“昨晚我仔細揣想,襄侯從西邊一路潛行迴來,身旁還帶著百來人,要想隱密,最好莫過於扮作商人。”


    魯元眨眨眼睛,看向劉湧。


    劉湧繼道:“而襄侯既然是要秘密迴來,如果襄侯所帶都是當初追隨他西征的沛縣本地人,難免泄露風聲,所以他帶來的應該都是在外鄉招募到而又信得過的人,這樣也更迫使他要扮作商人,進了沛縣才不至於太顯眼。今天一早我讓人在市集察訪,看看有沒有南陽那邊過來的商隊來這裏做生意的,當時也隻是想撞撞運氣,沒想到,還真的查到了。”


    “南陽?”魯元訝然,“你還知道王伯是從南陽過來的?”


    劉湧啞然,不好承認自己史書讀得仔細,點點頭:“襄侯在沛縣很有名麽,隨便一問,也便知道他先前所在的地方了。”


    魯元恍然道:“市集,如果發生戰事,他們是可以合法進城的,這樣,雖然平日裏他們不在城中,一旦有事,他們反而就又在城裏了……”


    ————————


    市集不過在城外不到兩裏的地方,幾個人很快便到了地方。


    這已經是下半晌,正是市集最熱鬧的時候。幾十排草棚紮立地稀稀拉拉,卻很綿長地鋪排開去,其下人頭攢動,唿叫喝賣,人氣很不錯的樣子。市場周邊竟然還立有一些木屋,更有幾座較高的房子和盤起來的院子,大概有人經營客棧。再外圍便是層層疊疊的帳篷,很多貨物不多的往來商戶停駐時間短,都可以自己解決住宿問題,整個市場看起來就更顯得闊大無際。


    施洪帶著三人尋到孫雨所在。


    孫雨正在一麵塌了半拉的草棚下麵,幾口箱子上排著貨品,碟碟罐罐亂七八糟,那個跟著孫雨從蕭縣出來的婦人招唿著兩個短衣草鞋的客人。孫雨也坐在一口箱子上,一隻腳翹起來蹬在箱上,一手挽起了袖口,正抓著一把大蔥,搗著身邊攤開的一包鹽巴上往嘴裏送。


    另一隻手拿著把圓簦揮扇著。


    市場上熱鬧,孫雨顯然沒有看到劉湧他們走近,施洪上來打了招唿,孫雨才抬起頭來看施洪身後這三人,劉湧帶著簦帽,孫雨一下子沒看出來,定睛仔細一瞄,嚇了一跳,趕忙把蔥扔了,拍了拍身上都是灰的錦袍,轉身抹了把嘴,唿口氣,轉過身來笑道:“劉大哥啊,沒想著你會過來啊!”


    看著這女漢子越來越有形有神,劉湧苦笑,道:“博孫公生意怎麽樣?”


    孫雨道:“不到一天時間,賣掉一小半了,還撈到個大財主,迴頭要都拿走。這不重要,你要找的人,我給你尋到了,隨我來吧!”轉身便走。


    孫雨很有些坐言起行的果決,劉湧笑笑,踏步跟上,魯元在旁道:“這也是個女子吧?”


    劉湧點點頭,魯元嗯了一聲:“很好,我很喜歡她。”


    劉湧心道女漢子一般都是很受女人歡迎的。


    孫雨迴頭訝道:“你的臉色怎麽那麽差?”劉湧搖搖頭:“病了,沒休息好。”


    孫雨錘劉湧一拳:“你這樣的身子也會病?”


    這一拳卻差點讓劉湧歪倒過去,身後楊良趕忙攙住,把孫雨驚了一跳。


    經了彭城來沛縣一路上的接觸,孫雨和劉湧明顯親近地多了,魯元看得出異樣,對孫雨多看了兩眼。


    孫雨再不敢造次,關切問了兩句,想了想,話頭入了正題:“這支商隊的規模頂得上博陽馮氏莊上最大的隊伍,其中有一多半人據說都是南陽那邊的,也確實運著不少西邊來的東西,有二十幾大車伏什麽山的幹菌子、十幾車的黃酒,十幾車的雕品,還帶著些玉,不過玉都賣得便宜,他們來了幾天了,早就賣光了,菌子要價卻非常高,是一直都沒有怎麽賣的樣子……這樣規模的商隊大老遠從南陽過來,不去定陶作生意,反而紮到沛縣來,古怪地很。”


    劉湧笑笑,這孫雨還真有市場調查的覺悟,道:“怎麽樣能見到他們押隊的?”


    孫雨道:“知道你要見他們頭頭,交給我好了!”


    孫雨一直把他們領到市場周邊一處兩層木樓前麵。木樓麵朝市場,背後才是大大的圍院,孫雨道:“這隊人馬財大氣粗,一來就包下了整個便棧,這麽多天了也不見走,每天看起來挺清閑,生意倒是做得不怎麽樣,哪家莊上養著這麽一批押車的,真是要虧死了……”


    看著孫雨大搖大擺地走進院裏去,一個壯漢正好走出來,古怪地看了孫雨一眼,問:“幹什麽?”


    “奇怪了,”孫雨道,“在市集上能幹什麽?來買貨的!”


    壯漢皺了眉頭:“買貨到我們鋪位上去,到這裏來幹什麽?”


    孫雨斜他一眼:“你們鋪位上那點東西不夠買的,我要把你幹菌子都包了,叫你們老大出來吧!”


    壯漢眉頭皺得更緊:“我們的東西隻零賣,不搞駔會!”


    “這個小哥亂說話,你哪隻眼睛看我是駔會了?”孫雨道,“你零賣多少價錢,我隻高不低,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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