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駕到。”伴著梁公公的喊聲,玄燁已經踏步而入,深邃的眼神中帶著幾分迷離,疲憊不堪。


    “皇上萬福金安。”嵐音恭敬而語。


    玄燁拉起嵐音白皙的柔荑,“幾日未見,嵐兒愈發清秀。”


    嵐音抿嘴微笑,“皇上日理萬機,奴婢在長春gong閑坐,自然清秀。”


    “落霜為朕泡壺好茶,朕要在長春gong用晚膳。”玄燁疲憊的吩咐道,獨自傷心時,才發覺偌大的紫禁城,自己竟然無路可去,隻有來到長春gong中,才有半分鬆弛。


    “是。”落霜與曹嬤嬤一同帶著期望看向嵐音,默默離去。


    “皇上。”嵐音見玄燁失神寡言,輕輕的喚道。“臣妾恭喜皇上,宮中喜事連連。”嵐音端莊柔語。


    “嵐兒怪朕嗎?”玄燁盯著嵐音,宮中五位嬪妃同時有孕,在曆朝曆代都是喜事一樁。


    嵐音心中驚訝,卻不露聲色,“都是臣妾命薄福淺,哪裏怪得皇上。臣妾不是好有八阿哥嗎?”嵐音試探的講道,“皇上為八阿哥選定如此尊貴的福晉,臣妾還要謝謝皇上呢。”嵐音客套的迴應。


    “嵐兒是朕心中的明珠,八阿哥自然尊貴,哪能落入人後?”玄燁愛惜的拂過嵐音耳邊的木槿耳墜。


    嵐音心中淒涼,將自己視作明珠,八阿哥尊貴無比,那自己遁入深淵,八阿哥便形如草芥嗎?


    這便是帝王之愛,翻雲覆手間,成風是雨,自己怎能承擔得起這份輕入鴻毛又重入泰山的愛戀?


    “大阿哥和太子都接近成年,皇上可是要給他們賜婚?”嵐音徑直的問道,話語中帶著嬌氣,滿清皆為早婚,皇上更是十一歲時便大婚。


    “漢人皆講滿蒙野蠻,其一便是早婚。”玄燁無奈的搖著頭,朝廷上請立太子妃的折子一道接著一道,頗為頭疼,“朕當年也是無奈之舉,為早日親政,皇祖母才責令大婚。”


    “皇上的意思是?”嵐音喜上眉梢。


    “古代文人雅士有指腹為婚,朕為八阿哥賜婚,是怕嵐兒和八阿哥受到委屈,令八阿哥有所倚仗。但大阿哥和太子本便母族顯貴,何來之憂?內務府擬定的單子中為大阿哥擬定的福晉人選皆是尚書之女,都是明珠的黨羽。擬定太子妃的人選則都是八旗都統之女,手握兵權。”玄燁蹙眉,


    “朕與皇祖母商議過,大阿哥和太子的婚事先放一放,待到束發之年,再作商議。”


    嵐音莞爾一笑,“臣妾可不懂朝堂上的事情,臣妾隻知道這太子妃本應該是來自蒙古草原。”


    玄燁苦笑,搖著頭,“看來嵐兒最近讀了書,這大清的後宮之主,的確應該來自茫茫草原,隻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大清入關數十載,這坐天下,更為艱難,漢人幾千載的中原文化,對蒙古草原又有刻骨仇恨,既然從朕始,已經邁出陳腐祖製,朕便不想再走迴頭路。”


    玄燁仰首望向窗外模糊的金黃琉璃,“隻是皇祖母的意思卻是還與祖製,朕心中頗為不安,不想違背皇祖母的心意。”皇祖母一生為愛新覺羅的江山付出太多,如今已經是風燭殘年,如何忍心反對皇祖母?


    嵐音心思安寧,見玄燁麵帶惆悵,似懂非懂的點著頭,“皇上不必煩憂,皇上是為大清的千秋萬代著想,太皇太後定會知曉,待皇上去五台山祈福時,臣妾去慈寧宮多坐坐,也好一解太皇太後的心結。”


    因嵐兒的身世,皇祖母對嵐兒疼愛有加,玄燁心中歡喜,卻道不破其中奧秘,“如此甚好,還是嵐兒懂朕的心意。”


    嵐音順手推舟,“臣妾哪敢妄議朝堂大事,隻是承蒙聖寵,與太皇太後聊些女子家的閑言碎語罷了。”


    “皇子們的婚事,既是國事,又是家事,哪裏分得清。”玄燁無可奈何的道出實情。


    是啊,這後宮的風雲,不正是朝堂權勢爭奪的映襯?嵐音傷感的低垂著頭。


    玄燁見嵐音臉上的悲傷之色,執著而語道,“朕去五台山定會為嵐兒祈福。”


    屋內溫暖如春,驅散著濃濃的寒意,麻利的落霜此時端上了香溢的熱茶。


    玄燁緩緩聞嗅著淡淡的茶香,眉峰緊鎖,少了往日的威儀。


    嵐音不經意的問起,“皇上還是有心事?”


    玄燁心中苦澀,提及皇祖母,的確又是心酸又是無奈。


    “嵐兒還記得為睿親王求得的那道聖旨嗎?”玄燁忽然問起。


    百年後為睿親王平反昭雪的那道聖旨,嵐音當然記得,眼底含著自嘲,如若是今日,還會為最大的仇人求得恩典嗎?如若曹嬤嬤和花將軍知曉此事,又將是何等的傷心失望。


    “朕忘了嵐兒已經失魂。”玄燁疼惜的看著深思的嵐音。


    “皇上,皇太後講,失魂也是好事,臣妾不覺得苦。”嵐音故作嬌態。


    玄燁的手掌頓了一下,臉上盡顯悲傷和躊躇,“到底是朕不好。”


    “皇上。”嵐音握緊玄燁的手,傳遞著手心的溫熱,情深不壽,兩人之間走到今日,難道是相愛不夠深厚,還是兩人皆太過理智?


    “那把龍椅不好坐啊。”玄燁感慨萬千,“坐上那把龍椅便意味著,放棄了自己所有的感情,眼中最重的隻能是傳世萬代的江山社稷。”


    嵐音劃過慘淡的凝神,“皇上是真龍天子,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業的。”


    玄燁想起多日前在慈寧宮中,皇祖母語重心長的話語,連聲歎息不止。


    “嵐兒可知朕為何去五台山?”玄燁反問,眼中帶著幾分自嘲。


    “五台山為佛教聖地,文殊菩薩真經所在,皇上前去拜祭,當然是為天下百姓祈福。”嵐音風淡雲輕的細細描繪。


    “這隻是其一。”玄燁佇立,屋內隻有落霜和梁公公二位宮人在一旁侍候。


    嵐音好奇的望著皇上,難道五台山還另有隱情?


    “五台山上埋藏著睿親王的骸骨。”玄燁一語驚人。


    “睿親王的骸骨?”嵐音重複,“嬤嬤教導臣妾讀的書中曾講過,睿親王不是以忤逆之罪,已經被先帝摧骨揚灰嗎?”


    玄燁悲憤的閉上眼睛,“年前皇祖母找朕去慈寧宮用膳小坐,皇祖母的身子大不如前,對朕講了實情。”


    嵐音對太皇太後發自內心的疼惜,關切的勸慰,“太皇太後身康體健,是社稷之福。”


    “萬歲、千歲皆為誑語,哪裏會如此,皇祖母曆經三朝,鞠躬盡瘁,已經是燈盡油枯。”玄燁哀痛迴應,“沒有皇祖母的提攜教誨,便沒有朕的今日,朕定會滿足皇祖母的未了心願。”


    “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的心願是?”嵐音急切的問道,對於血親之人,心中同樣惦記。


    “都是陳年往事,”玄燁望著杯中的翠綠,輕輕晃動,蕩起漣漪,“皇祖母本與睿親王情同道合,以至於談婚論家,卻未想到太宗為製衡睿親王,故意強行迎娶皇祖母,而錯成一生。


    最初時,太宗對皇祖母甚為寵愛,卻從未得到過皇祖母的真心,後來心灰意冷的太宗瘋狂的迷戀上皇祖母的姐姐宸妃,卻無意中成全了一段佳話。”


    “那後來呢?”嵐音閃過清澈的雙眸,此事為宮中隱晦,詳情不得而知。


    “太宗駕崩後,睿親王帶領八旗鐵騎闖入關內,輔佐先帝為帝。但在睿親王和皇祖母心中,兩人卻皆沒有忘記彼此。”


    玄燁想到自己與嵐兒之間的過往雲煙,不由得心傷,


    “皇祖母和睿親王都是以大局為重之人,從未越雷池半步,但肩上的重任卻讓兩人互相猜忌、互相仇恨,直到天下初定,皇祖母見到宮人呈上睿親王臨終前緊握的兩人幼年在草原的定情信物時,才終於心中釋然,卻早已晚矣。”


    嵐音身子微微顫動,又是一對苦命之人,一生的堅守,成就了錦繡河山,痛失心中最愛,卻為世人所誤解,背負恥辱。


    “後來父皇對睿親王做的一切幾乎將皇祖母擊倒,皇祖母暗中派人將睿親王的遺骸秘密送往五台山安葬,為睿親王一生殺戮尋求安寧。”玄燁淡淡的微笑,皇祖母若是男兒身,定不遜於秦皇漢武的豐功偉績。


    “太皇太後命皇上去五台山祈福,也是拜祭睿親王?”嵐音哀婉的問道,微紅的眼中噙著淚水。


    玄燁微微點頭,“皇祖母交代朕,愛新覺羅的子孫不能忘記睿親王的功勞,太宗一脈,從太祖駕崩,逼死大妃那日起,便對不起睿親王,入關之後,坐鎮紫禁城,更對不起睿親王。”


    嵐音被太皇太後的深情和無畏所感動,流下晶瑩的淚珠。


    玄燁帶著薄繭的指肚兒輕柔的擦拭著嵐音的眼淚,“還是這般愛哭。”


    嵐音抿著小嘴,“太皇太後看似風光無限,心中卻其苦無邊,臣妾感動,焉能不哭?”


    玄燁苦悶道,“皇祖母的確不易,隻是朕三番五次去五台山拜祭,定會引起世間的流言蜚語,如若真相大白,定會有辱皇祖母和睿親王的清名。”


    嵐音想起市井間早已傳來的流言,睿智的挑眉道,“用流言止住流言,虛虛實實幻亦真,豈不更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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