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gong內,宮人們來來迴迴端著冒出熱氣的壽喜銅盆,濃鬱的艾香飄蕩在焦灼的氣氛下,令人提著心神。


    小安子和宮中其他的小太監們在外候著,翹首以盼,默念著菩薩保佑。


    佟佳貴妃盛氣淩人的安坐於外室,貼身宮女玉鐲,隨時稟告著內室的情況。


    身著嬌豔的敏貴人,紅霞齊飛,雙眸帶著絲絲焦慮,望向內室。


    佟佳貴妃無意的掃過麵帶同情之意的敏貴人,微微端起茶盞,搖著頭,到底還是入宮尚淺,年紀輕,狠不下心來啊。


    敏貴人會意的接過佟佳貴妃警示的眼神,慢慢的低下了頭,但耳邊總是迴蕩著嵐音聲聲的痛楚喊聲,心生憐惜之情,同為女子,在後宮中步步驚心,都是不易啊。


    也許今日的一幕,將在自己身上重複,誰又能保證平安一世呢?


    敏貴人咬著紅唇,糾結著手中的絹帕。


    隻見佟佳貴妃轉而望向內室中麵露急躁之色的林太醫,想起敏貴人曾提及過,林太醫尋人一事。


    這林太醫儀表堂堂,的確是可用之材,看來日後要多加留意,如若能幫襯著找到與他失去聯絡之人,林太醫定會知恩圖報,為己所用。


    如今身邊最缺的便是一個知心知意、忠心耿耿的太醫,佟佳貴妃暗自下定心思。


    內室中傳出的聲音逐漸轉小,聲嘶力竭,突顯疲憊。


    厚厚的朱紅帷帳中,穩婆那布滿皺紋的雙手,用力的向下揉擀著嵐音的腹部。


    落霜淚流滿麵的坐在床前,不停的擦拭著嵐音額頭上的汗滴,聲聲唿喚著主子。


    曹嬤嬤更是精神矍鑠,麵無喜氣,為穩婆打著下手。


    林太醫和宮值們跪落在紅木美人圖的屏風後,明亮的燭光將那一幅幅細描著觀梅、縫衣、撚珠、倚門的美人們映襯著光彩奪目。


    卻不知美人們心中的淒苦和悲傷。


    聽著嵐音那揪心的聲聲喊語,林太醫心疼不已,又為嵐音傷神,為何皇上非但未到,連旨意都遲遲沒有傳來,如今嵐音母子命懸一線,難道皇上連最後一麵都不肯見嗎?


    那平日裏皇上對嵐音的情誼都是逢場作戲,虛情假意?而嵐音對皇上卻是一往情深,此情不移。


    到底因為何事?


    林太醫想到了走漏風聲,陰謀敗露,不會,隨即又否定了這種想法,隻因自己還能安穩的活在世間。


    一切都隱在暗處,皆在棋局之中,隨時可絕地逢生,逆轉時勢。


    最後一字未落,誰也難定勝負。


    長春gong上下好似都掛著冷霜,寒氣逼人,品看著世態炎涼之心。


    林太醫溫潤的臉頰變得蒼白,不見一絲喜氣,眉頭緊鎖,時而與穩婆眼神交匯,更是寒意愈濃。


    熟睡的男嬰已經藏在嵐音床下的藥箱裏,那剛剛出世的孩子,失去了親生額娘,按照事先約定,即使嵐音血崩而亡,也要留下一位皇子,混淆皇家血脈,擾亂宗室,竊取江山,這是最後的一招不得已的險棋。


    但願嵐音和腹中的皇子能夠堅強的活下去,林太醫祈禱著上蒼。


    嵐音那痛入心扉的喊聲,如尖刀無情的刺入林太醫的胸間,攪動著五髒六腑。


    自己是不是錯了,當年得知所有的陰謀之時,為何不帶著她浪走天涯,遠離仇恨和紛爭。春日閑廳對弈,夏日泛舟湖上,秋日瓊台賞月,冬日圍爐博古,粗茶淡飯,布衣鄉野,平淡一生。


    為何眼睜睜的看著她踏入永世不得輪迴的宮門,日益沉淪在無情帝王的懷中,承受著尖酸刻薄的譏笑嘲弄,被明槍暗箭傷的體無完膚,滿目蒼夷?


    林太醫內心滿是悔恨,如果時光可以倒轉,一切的祖宗家訓,情仇愛恨,都會拋之腦後,隻是帶著心中的人兒,遠走天邊。


    隻是如今一切都已晚矣。


    這是一條不歸路啊。


    這也是一條對任何人來講皆是的不歸路。


    踏上這條布滿荊棘和陷阱的路,隻要走錯一步,將萬劫不複,粉身碎骨。


    隻因遵循了草原上歃血同盟的情誼。


    望著美人屏風後模糊的漫天赤色,林太醫眼中氤氳,今日即使母子平安又如何,今後將活在舔血的刀尖兒之上,更為艱難困苦。


    如此命運多舛的皇子,將注定一生苦難。


    成王敗寇,皆是天意,又為何讓後人苦苦煎熬執著而生呢?


    林太醫隱忍著窩在眼眶的淚滴,微微抬起了頭。


    忽聽外麵簌簌的腳步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當未見到晃眼的明黃之色時,林太醫眼中滿是失落。


    佟佳貴妃見梁公公一人前來,略帶驚訝的微笑問道,“梁公公,不知皇上如何吩咐?”


    梁公公伸著脖子向內室望了望,關切的問道,“良貴人如何了?”


    玉鐲巧言的應道,“迴公公,這都已經折騰一整夜了,貴妃娘娘一刻都沒有合眼,良貴人昏厥多次,穩婆和太醫們也都束手無策,如若黎明時分皇子還未出生,恐是大兇啊。”


    梁公公歎息,麵帶哀意,長調喊道,“皇上口諭。”


    眾人跪落在地,等待著皇上的旨意。


    梁公公大聲講道,“皇上口諭,務必保良貴人母子平安,欽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叩拜。


    佟佳貴妃撫摸著薄涼的金鞘,心中憤恨,如今的勢頭,如何能保得住良貴人母子平安,今夜最好的一切莫過於長春gong內滿堂白綾,哭聲一片。


    想到皇上曾經許諾之事,佟佳貴妃打著小算盤,這段時日,自己可是盡力維護良貴人,如今的情形隻怪她命薄福淺,怪不得旁人。


    再則,皇祖母也屬意自己為皇貴妃之位的,今年的宮中大封,自己必定是母儀天下之位,還怕什麽呢?


    佟佳貴妃麵帶笑意,那二喜之事離自己越來越近。


    身心疲憊的嵐音被梁公公的長調驚醒,眼前依舊一片漆黑,內心卻萬分傷感失落,皇上仍沒有來,隻帶來了一句保母子平安的話語。


    嵐音壓抑著所有的痛,在黑暗中摸索著光明,卻牽不到他溫暖的手掌。


    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一次次被他拋落在身後,卻又一次次俯身扶起,輾轉反複,一顆千穿百孔的心,已經破碎得找不到原來的模樣。


    嵐音喘著粗氣,痛徹心扉。


    在夢境中見到了慈愛可親的額娘,額娘牽著自己的小手,又迴到了幼年曾經居住的海邊,在那簡陋的木屋中,聆聽著海風的唿嘯,海鳥的啼鳴,撲鼻的淡淡的鹹腥,無憂無慮的日子真好,可惜一切美好都是轉眼一瞬。


    醒來時,卻是漫天的朱紅帷帳,好似長長的宮牆般,禁錮著自己的軀體,隻能仰望到四方狹小的白雲。


    皇上才是她的天,嵐音已經迴想不起,兩人之間到底怎麽了,為何會走到這等田地,難道是自己太過在意這份情愛,心生妒忌,而漸行漸遠,還是皇上移情別戀,厭倦了自己。


    木槿花開,情深不壽,而自己擁有的卻隻有姣好的容顏,宮中何時又缺少過顏如舜華的女子呢?


    紅顏未老恩先斷,嵐音眼中的淚滴又一次無聲滑落,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幾分,黑暗中描著亮邊。


    “主子,主子。”落霜見嵐音醒來,嘶啞的聲音,這一夜不知喚過多少次主子的名字。


    貼身侍奉的宮人因嵐音的蘇醒,而喜極而泣。


    佟佳貴妃在外屋厲聲吩咐道,“不論用什麽法子,務必要保良貴人母子平安,林太醫再去想些辦法。”


    林太醫冒著薄汗,“微臣定全力而為之。”轉身對著藥童,“去取參片來。”


    曹嬤嬤接過藥童手中珍貴的參片,緩緩送與嵐音的舌下,酸澀的味道湧在喉間。


    “主子,一定要挺過去啊。”落霜哭紅了雙眼,“主子不是常講,再苦再難的時候,再撐一撐嗎,如今隻要主子再撐一撐,定會雲開月明的。”


    “是啊,良貴人,老奴已經快要看到皇子的頭了,隻要良貴人再使把子力氣,皇子定會平安出生。”穩婆亦是真心著急,畢竟這關係著所有人多年的寄托,隻要有一線希望都不能輕易放棄,床底下的嬰孩注定是短命之人。


    嵐音唇舌間,衝蕩著木脹的味覺,渾身浸透的汗水,模糊的望著赤紅的帷帳,清楚的感覺到腹中皇子的蠕動,好似在揮動小手來驅散壓抑萬分的痛苦。


    嵐音張合著毫無血色的雙唇,那是他和自己的孩子,胤禩。


    這頑強的小生命,陪著自己度過多少孤燈長夜和艱辛困苦,更是險些葬送性命,一路走來,十月懷胎是艱辛,怎能在最後關頭而死去?


    隨著腹中的陣陣劇痛,嵐音拚盡了最後的氣力,這是自己唯一的骨血親人,這是自己今後在宮中唯一的依靠,這也是他給自己唯一的情深眷戀。


    嵐音腦中迴蕩著轟鳴之聲,撕裂的疼痛席卷全身。


    隨著一聲清脆的哭聲,屋內淩亂四起,嵐音感到身子輕盈了幾分,腹下卻如溪水般流淌著汙濁,恍惚中好似看到皇上對自己深情的笑容,漸漸模糊不清,又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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