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清晨,幹爽寒人,藍天碧雲,映著金黃朱紅,宛如紅塵初妝,散盡韶華。


    西路的長春gong內,少去了節日的喜慶,淡雅肅靜,嵐音麵帶不寧,卻道不出內心的苦澀。


    靜靜坐在窗前,望著模糊的霜凍花圖,徒有寒燈獨眠、明月如霜的意蘊。


    忽傳來簌簌腳步聲響,清脆柔美的聲音傳入耳旁。


    “良妹妹沉思之模樣,真是美而不俗,好似天山雪蓮啊。”身著狐裘夾襖、手捧雙層鏤空雕鳳銅手爐的德嬪在永和宮掌事宮女宛碧的攙扶下,笑盈盈的走了進來。


    “德姐姐吉祥。”嵐音麵對德嬪的誇獎,收起哀怨,苦笑迴道。


    “良妹妹吉祥。”德嬪輕聲迴禮。


    “臣妾身子不便,還請德姐姐見諒。”嵐音望著德嬪,謙讓道。


    “哪裏的話啊,良妹妹即將臨盆,一切都要以皇子為重。”德嬪應著。


    落霜早已奉上熱茶,側立一旁。


    德嬪點頭示意落霜後,輕輕吹著手中的茶盞,“昨夜在暢音閣聽戲,皇上甚為惦記良妹妹,特意囑托我過來探望。”德嬪熱心真誠而語,並未自稱本宮,而是與嵐音姐妹相稱,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即使皇上不提及,我也是要來與良妹妹講講貼己話的。”


    嵐音暗自情殤,從何時起,自己與皇上竟到了如此田地,如若連心中的深情濃意都需要旁人代為轉達關切,又豈是自己的真心?


    瞧著容光煥發的德嬪,嵐音心中一閃而過妒忌之情。


    德嬪見嵐音臉色微變,拍著嵐音的雙手。“良妹妹勿要多心,如今是新春正月,朝堂和後宮極為雜亂,皇上是宮裏宮外的忙碌,實在是有心無力,良妹妹雖未參加祭天盛典和宮宴,但皇上心中可是一直惦記著良妹妹,那賞賜可是從未斷呀。”


    嵐音抿著嘴,淡淡的應道,“臣妾不敢。”滿屋金銀之物,寧願換他真情一笑,隻是易水人去,空留悲切。


    德嬪瞧著嵐音沉思傷感,內心閃過得意,麵上卻顯露關心,轉而講道,“如今可是喜氣之時,莫要講傷心之話。”接著興致勃勃的講道,


    “今年的元旦節和元宵節是皇上登基二十載整,自然比往年熱鬧非凡,暢音閣內戲音不斷,“早春朝會”、“萬花向榮”、“喜朝五位”、“升平除歲”、“佛化金神”都唱的極為傳神,待良妹妹生下皇子後,來年可都要補迴來啊。”


    嵐音在長春gong中也隱隱約約聽到傳來的陣陣清細戲音,那喧鬧的塵囂與靜寂的長春gong好似不同一處,隻因紫禁城真的好大,嵐音暗暗在心中告訴自己,隻可惜自己的心卻很小,裝不下太多的人和事兒,承載不了太多的虛情假意。


    德嬪見嵐音低沉不語,假意承歡道,“良妹妹可有心事?”


    嵐音舒展著眉間,“臣妾哪有什麽心事?每逢佳節倍思親,無非是思念家人罷了。”


    德嬪輕歎了口氣,“良妹妹所言極是,這宮中再多的榮耀,也不及家人相伴一日啊。有時候還真是羨慕良妹妹家中無人,也是上天福澤,休怪姐姐我多嘴狠心。”德嬪擦拭著氤氳成雨的雙眸,“至少這樣才能了無牽掛,也少去整日擔驚受怕,惴惴不安。”


    嵐音見德嬪麵帶悲傷,那真摯的眼淚可是毫無做作之意。


    德嬪緊攥著手中的花邊絹帕,“良妹妹可知這喜慶日子,我宮外的母族正辦著喪事,看著宮中張燈結彩,我心中也難受,隻是隱忍不發,這賊人的心思,真是狠毒啊,世人皆以我為榮為傲,誰知我卻是家中的禍端。”


    嵐音記起敏貴人提起過德嬪母舅收受賄賂一事,卻不曾想竟是命喪黃泉這般嚴重,看著德嬪臉上的恨意,嵐音深深知曉德嬪發自肺腑的一席真言。


    即使恩寵與一身又能如何,包衣出身的貧家,怎敵得過世代榮耀的士族大姓,螳臂擋車的結果可想而知,隻能靜靜蟄伏,避其鋒芒,待時而發,想到親弟的慘亡,嵐音喃喃講道,“人在做,天在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惡人終究會得到懲戒,德姐姐還是勿要傷心。”


    “瞧瞧我,真是多言,怎麽還反讓良妹妹安慰呢。”德嬪破涕為笑,深切的看著嵐音講道,“嬌嫩的妃色正映襯良妹妹的容顏,真好似九天仙女般飄逸,腹中皇子定如良妹妹這般仟秀妍麗。”


    嵐音微紅雙頰,“德姐姐取笑,臣妾如今大腹翩翩,毫無輕盈之姿,德姐姐才是瓊姿花貌,這宮中誰不知曉,生養過兩位皇子的德姐姐,依舊身姿如初,無絲毫變化。”


    德嬪聽著嵐音誇獎,心花怒放,不經意間撫著頭上的白玉木槿發簪,微笑道,“良妹妹今兒是灌了蜜嗎?真是折煞姐姐我了。”


    嵐音見德嬪發簪上雕刻的片片木槿花瓣兒,驚詫失神,雙耳下仿似萬斤墜感,心底最柔軟和美好的念想被無情的揉碎,踐踏成泥。


    德嬪則故作震驚的望著嵐音戴的木槿花耳墜子,驚奇的問道,“呦,良妹妹這花色與我這發簪好生眼熟,難不成也是得皇上的賞賜?”


    一語落地,連站立的落霜都睜大了雙眸,長春gong內因旭日高照而明亮十分,卻寒意滿地。


    嵐音的心口被突如其來的現實殘忍無情的撕裂,血流不止,強忍著洶湧襲來的悲痛,輕輕點著頭,卻講不出一句話來,眉宇間凝結成點點幽怨。


    他到底騙了自己?嵐音痛心,iati愈加潮濕,腹部陣陣痛感,卻不及可笑可悲的木槿花帶來的萬箭穿心之痛。


    “良妹妹?”德嬪挑著彎彎的柳眉,關切的念著,


    嵐音恢複著心智,卑微的低沉應道,“讓德姐姐見笑,臣妾所戴的耳墜子都是小物件兒,這木槿發簪與德姐姐才是極為相配,一時失神。”


    德嬪內心譏笑,洋洋自得,卻真誠的笑道,“這是我生下四阿哥時,皇上親自賞下的,今兒見了良妹妹才知曉,原來咱們皇上可是極愛這木槿花的。”德嬪故意將極愛兩字咬得很重。


    嵐音失色,皇上的確極愛木槿,而不是獨愛木槿,木槿花朝開暮色落,生生不息,原來皇上是博愛的興致,是自己多情善感,高估了自己,世間顏如舜華的女子又何止自己一人?


    德嬪微微淺笑,見嵐音臉色泛白,此行已達到目的,唯恐沾惹了晦氣,立即站立起身。


    “皇上的話我已悉數帶到,過幾日的宮宴,必定會轉告良妹妹的心意,今日已經安坐多時,我便不打擾良妹妹安歇。”德嬪又拉起嵐音的雙手,姐妹情深的講道,


    “這外麵天寒地凍,良妹妹定要少些走動,摔了可是不好,再忍耐幾日吧,待皇子落地,一切安好才為穩妥,這皇子才是咱們永久的依靠啊。”


    嵐音頷首迴禮,感激道,“多謝德姐姐教誨。”


    德嬪又細細囑托後,在宛碧的攙扶下,靜靜而去。


    長春gong內一片悲傷氣氛。


    “主子,勿要聽德嬪娘娘多語,奴婢入宮多年,自然看得出,皇上待主子是不同的。”落霜急切的勸慰。


    “反反複複,糾纏不清,曾經我以為相愛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如今才知道自己可笑之極。”嵐音噙滿淚水,臉上卻掛著笑意。


    “到底是我看不清,更是看不懂他的心啊。”世間最不可信的便是帝王之愛,隻可惜自己卻寧願飛蛾撲火,萬劫不複。


    “主子,奴婢去請皇上來。”落霜不願相信皇上如此虛情假意。


    “你要我去質問真龍天子嗎?”嵐音默默而言,慢慢褪下木槿花耳墜,“收起來吧,本不應該再收迴的。”


    落霜停住了腳步,原本主子已將耳墜子送還皇上,是自己將其取迴的,自古後宮佳麗三千,都是皇上的紅顏,有何理由和膽量去質問皇上?


    皇上的心包羅萬象,存得下天下蒼生,又豈會獨愛一人?落霜也糊塗躊躇,重陽佳節後,太皇太後並未過問長春gong的事情啊?為何皇上卻轉了性子?


    嵐音的淚無聲滾落,守不住自己的心,隻能遁入深淵,暗自傷懷。


    這薄涼的木槿耳墜,便是最好的見證。


    小腹越來越痛,嵐音渾身無力,昏昏欲睡。


    ******


    午夜時分,密布的宮燈隨著寒風搖曳,錯落有致,永和宮內,重重錦繡,暖意無邊。


    德嬪麵帶陰冷之色,將手中的白玉木槿發簪,掰成幾節,柔和的白玉在燭光的映照下泛著寒光。


    宛碧急忙放下手中的淺雕托盤,“娘娘,小心紮壞了手,讓奴婢來吧。”


    德嬪狠意吐出兩字,“無礙。”十指飛揚,慢慢的將破碎的發簪裝入香囊中。


    “將其帶出紫禁城,不能留下一片。”德嬪鄭重的吩咐著宛碧。


    “娘娘放心,今夜奴婢親自去辦。”宛碧恭敬的接過,良貴人所著妃色宮裝的絲線浸過活血寒性的藥物,今日娘娘假意的木槿花簪更是借力的東風,良貴人本便有難產的預兆,如今都為兇險,娘娘真是好謀略。


    “長春gong有何動靜?”德嬪蹙眉追問道。


    “長春gong從傍晚便亂作一團,良貴人難產好些時候,貴妃娘娘已經命文華殿誦經了。”宛碧繪聲繪色的講道,一副幸災樂禍的口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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