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誌叫道:“好指法!”左掌斜削敵頸。他知何鐵手雖然掌上有毒,卻害怕自己掌力沉猛,拳法一變,使出師門絕藝“破玉拳”來。這路拳法招招力大勢勁,劉培生號稱“五丁手”,尚且擋不住他五招。何鐵手武功雖高,究是女流,見他一拳拳打來,猶如鐵錘擊岩、巨斧開山一般,那敢硬接?她本來臉露笑容,待見對方拳勢如此威狠,不禁凜然生懼,遊鬥閃避,心中欽佩之極。隻盼乘機鑽研,學得他神妙武功的一招半式,或是看破半分關竅所在,卻因對方變招太快太奇,隻一瞥之間,又已變了另一招。何鐵手心癢難搔,隻想跪將下來,求道:“師父,請你教我這一招!”


    袁承誌乘她退開半步之際,左掌上抬護頂,右拳猛的“石破天驚”,向身旁錦衣毒丐齊雲璈身上打去。齊雲璈叫道:“來得好!”張手向他拳上拿去,隻要手指稍沾他拳頭,劇毒便傳了過去。袁承誌那容他手指碰到,身子微蹲,左手反拿住他衣袖,惱恨此人兇蠻狠辣,以毒掌傷人,右足往他腳後迴鉤,左足一腿已踹在他右足膝蓋下三寸處,喀喇聲響,齊雲璈膝蓋登時脫臼,委頓在地。


    胡桂南本在與齊雲璈激鬥,登時緩出手來,奔去救援給三敵圍在垓心的沙天廣。袁承誌叫道:“退到牆邊,我來救人!”胡桂南依言反身,將青青和鐵羅漢兩個傷者扶到牆邊。袁承誌遊目四顧,見沙天廣與啞巴均以一敵三,沙天廣尤其危急,當下左一腳右一腳,踢飛了兩名五毒教弟子,縱入人叢,喀喀喀三聲,圍著沙天廣的三人均已關節受損,或肩頭脫榫,或頭頸扭曲,或手腕拗折。他不欲多傷人眾,又不敢與對方毒掌接觸,每次均迅如閃電般搶近身去,隔衣拿住對方關節,一扭之下,敵人不是痛暈倒地,便動彈不得。他救了沙天廣後,再搶到啞巴身旁。


    啞巴拳法頗得華山派精要,力敵三名高手,雖脫身不得,卻不致落敗。何鐵手一聲唿哨,五毒教人眾齊向兩人圍來。袁承誌東一竄,西一晃,纏住啞巴的兩人一個下顎脫落,一個臂上脫臼,另一個一呆,給啞巴劈麵一拳打中鼻梁,鮮血直流。啞巴打發了性,還要追打,袁承誌拉住他手臂,拖到牆邊,叫道:“大家快走,我來應付。”胡桂南當即遊上高牆,將一行人眾接應上去。袁承誌在牆下來迴遊走,又打倒了十多名敵人,每人均是教中好手,但個個關節脫臼癱瘓。五毒教一敗塗地,更無餘力再鬥。


    袁承誌向何鐵手拱手道:“教主姑娘,再見了!”哈哈長笑,背脊貼在牆上,倏忽間遊到牆頂。何鐵手心中隻盼他指點武功,情不自禁的縱聲大叫:“師父……”兩個字出口,急忙收口,旁人不知她是在叫誰。何鐵手心神蕩漾,搖搖晃晃,幾欲暈倒。


    何紅藥放聲大叫,五枚鋼套向袁承誌上中下三路打去,心想他身在牆上,必然難於閃避。袁承誌左袖揮出,五枚鋼套倒轉,反向五毒教教眾打來。何紅藥見了這一手反揮暗器的功夫,大叫:“你是金蛇郎君的弟子麽?”語音中竟似要哭出來一般。


    袁承誌一怔,心想:“她跟金蛇郎君必有極深淵源。”念頭轉得快,身法更快,未及張口迴答,已奔到牆邊。


    潘秀達躺在地下高聲發令,四名教眾舉起噴筒,四股毒汁猛向袁承誌噴來。袁承誌隻感腥臭撲鼻,提氣倒退丈餘,毒汁發射不遠,濺在地下,猶如墨潑煙薰一般。


    袁承誌縱身高躍,手攀牆頭,在空中打了個圈子,翻過牆頭去了,姿勢美妙。何鐵手望見,不禁喝了一聲采。片刻間啞巴等眾人也都翻出牆外。袁承誌見靜悄悄的無人追出,卻也不敢停留,把青青負在背上,和眾人疾奔進城。


    魏濤聲見雙方一言不合,便即動手,急忙大聲勸停,但雙方出手兇狠,無人理會,他隻好大聲叫道:“對不住得很,慢走,慢走!”他雖聽袁承誌說決不相助朝廷,但畢竟目前惠王的圖謀幹係太大,萬一敗事,滿門抄斬也還不夠。他素知五毒教厲害,因此引見袁承誌等與之相識,意在示威示警,好叫袁承誌一夥息了與惠王爺作對的念頭,待見雙方爭鬥,料想五毒教武功既高,又會行使極可怖的劇毒,心中暗喜,隻盼就此一舉將袁承誌等全數殲滅。不料事與願違,竟讓他們脫身,幸好這些人中不少中毒,就算不死,十天半月內也好不了,不會來幹撓惠王爺的大事。


    袁承誌將到住宅時,忽覺頭頸中癢癢的一陣吹著熱氣,迴過頭來,青青噗哧一笑。袁承誌知她並無大礙,心下寬慰,進宅後忙取出冰蟾,給鐵羅漢治傷。餘人雖未中毒,但激鬥之下,都吸入了毒氣,均感頭暈胸塞,也分別以冰蟾驅毒。青青足上給何鐵手打了一環,雪白的皮膚全成瘀黑,高高腫起。


    程青竹在一旁靜聽他們談論剛才惡鬥的經過,皺眉不語,這時忽然插口道:“袁相公,仙都派的黃木道人,聽說就是死在五毒教手裏的?”袁承誌道:“有人見到麽?”程青竹道:“要是有人見到,隻怕這人也已難逃五毒教毒手。江湖上許多人都說,黃木道人死得很慘。仙都派後來大舉到雲南去尋仇,卻又一無結果,也真希奇。”


    沙天廣道:“程兄,那老乞婆果然狠毒,隻可惜我們雖見到了,卻不能為你報仇。”程青竹道:“我跟五毒教從無瓜葛,不知他們何以找上了我,委實莫名其妙。”


    袁承誌道:“他們不喜歡我外號叫‘金蛇王’,你既跟我在一起,他們就向你下手。”程青竹道:“多半是這樣。”袁承誌問道:“程幫主……”向青青瞥了一眼,便不說下去了。青青道:“怕什麽?我代你問好啦!程幫主,你受了重傷,你徒兒阿九知道麽?她來瞧過你沒有?”程青竹搖搖頭。青青又問:“要不要我派人去通知她?”程青竹又搖搖頭。青青轉過頭來,向承誌雙手一攤,聳了聳肩。承誌心中確正想到阿九,不知青青何以如此機伶,一猜便猜個正著。


    忽然一名家丁進來稟報:“金龍幫的焦大姑娘要見袁相公。”青青秀眉一蹙,慍道:“她又來幹什麽了?”袁承誌道:“請進來吧!”家丁出去領著焦宛兒進來。


    她走進廳,跪在袁承誌麵前拜倒,伏地大哭。袁承誌見她一身縞素,心知不妙,忙伸手扶起,說道:“焦姑娘快請起,令尊他老人家好麽?”焦宛兒哭道:“爹爹……給……給閔子華那奸賊害死啦。”袁承誌驚問:“他……他老人家怎會遭難?”


    焦宛兒從身上拿出一個布包,放在桌上,打了開來,露出一柄精光耀眼的匕首,刃身上還殘留著烏黑的血跡。袁承誌連著布包捧起匕首,見刀柄上用金絲鑲著“仙都門下子字輩弟子閔子華收執”幾字,顯是仙都派師尊賜給弟子的利器。


    焦宛兒哭道:“咱們到了馬穀山,安頓好之後,爹爹在應天府有事要辦,稟明了孫仲壽叔叔,我跟著爹爹一起迴家,在徐州府客店裏住宿。第二日爹爹睡到辰時過了,還不起來,我去叫他,那知……那知……他胸口插了這把刀……袁相公,請你作主!”說罷嚎啕大哭。


    青青本來對她頗有疑忌之意,這時見她哭得嬌楚可憐,心感難過,把她拉在身邊,摸出手帕給她拭淚,對袁承誌道:“大哥,那姓閔的已應承揭過這個梁子,怎麽又卑鄙行刺?咱們可不能善罷幹休!”


    袁承誌胸中酸楚難言,想起焦公禮慷慨重義,不禁流下淚來,隔了一陣,問道:“焦姑娘,後來你見過那姓閔的麽?”焦宛兒哽咽道:“我見到爹爹不幸遭難,立即傳訊迴馬穀山。孫仲壽叔叔派遣金龍幫舊部,趕到徐州來聽我號令,為爹爹報仇。我們一路追趕那姓閔的,昨天晚上追到了順天府。”青青叫道:“好啊,他在這裏,咱們這就去找他。妹妹你放心,大夥兒一定幫你報仇。”程青竹、沙天廣等早已得知袁承誌在應天府為焦閔兩家解仇的經過,聽得閔子華如此不守江湖道義,都憤慨異常。沙天廣怒道:“閔子華是什麽東西,沙某倒要鬥他一鬥。”


    焦宛兒向眾人盈盈拜了下去,淒然道:“要請眾位伯伯叔叔主持公道。”


    程青竹一拍桌子,喝道:“閔子華在那裏?仙都派雖然人多勢眾,老程可不怕他。咱們‘金蛇三營’早便是一家人了!”


    焦宛兒道:“爹爹逝世後,我跟幾位師哥給他老人家收殮,靈柩寄存在徐州廣武鏢局,隨即搜尋閔子華的下落。總是爹爹英靈佑護,沒幾天河南的朋友就傳來訊息,說有人見到那姓閔的奸賊從河南北上。金龍幫內外香堂眾香主一路路分批兜截,曾交過兩次手,都給他滑溜逃脫了。侄女不中用,還給那奸賊刺了一劍。”


    袁承誌見她左肩微高,知道衣裏包著繃帶,想來她為父報仇,必定奮不顧身,可是說到武功,自是不及仙都好手閔子華了。


    焦宛兒又道:“昨兒我們追到順天,已查明了那奸賊的落腳所在。”青青急道:“在那裏?咱們快去,莫給他溜了。”焦宛兒道:“他住在西城傅家胡同,我們幫裏已有一百多人守在附近。”袁承誌微微點頭,心想:“她年紀雖小,辦事精明幹練。這次金龍幫傾巢而出,閔子華插翅難逃。”焦宛兒又道:“剛才我一位師兄在大街上遇著一位泰山大會中見過麵的朋友,才知袁相公跟各位住在這裏。”


    沙天廣大拇指一翹,說道:“焦姑娘,你做事周到,閔子華已在你們掌握之中,你還是來請盟主主持公道,好讓江湖上朋友們都說一句‘閔子華該殺’,好!”


    袁承誌問道:“準擬幾時動手?”焦宛兒道:“今晚二更。”她把匕首包迴布包。青青道:“妹子,待會你還是用這匕首刺死他?”焦宛兒點了點頭。


    袁承誌想起焦公禮一生仗義,到頭來卻死於非命,自己雖已盡力,終究還是不能救得他性命,為德不卒,心下頗為歉疚,金龍幫已入了“金蛇三營”,自己義不容辭,要挑起這副擔子。閔子華暗中傷人,理應遭報,但這事必須做得讓仙都派口服心服,方無後患。


    各人用過晚飯,休息一陣,袁承誌帶同程青竹、沙天廣、啞巴、胡桂南、洪勝海五人,隨著焦宛兒往傅家胡同而去。青青、鐵羅漢兩人受傷,不能同行,單鐵生自行迴家養傷。青青連聲歎氣,咒罵何鐵手這妖女害得她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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