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是真不想管了。


    教訓丨壽安,不過是為了安撫楊家,現在楊玉環自己都為壽安說情,那還有必要深究壽安當街打楊礎之事麽?本來按著李隆基的想法,壽安貴為公主,打一個臣子算得了什麽大事


    他走了之後,楊玉環看著壽安,眼中露出羨慕之色。


    “謝過娘娘。”李隆基不在了,壽安的神情活泛得多,她又向楊玉環行禮道。


    “沒什麽謝的,真羨慕你們兩人……”楊玉環說了一句,然後情知自己說錯話了。


    當初她何曾願意嫁與李隆基,若是當時壽王李瑁能夠堅持一點,有葉暢這般為了愛人敢對皇帝揮老拳的勇氣,事情或許就是另一個模樣了。


    有楊玉環壓製,楊釗雖然氣憤,可是卻不好向李隆基遞話。不過依他想,自己便是不出聲,總有言官小臣,無論是為了出風頭,還是為了討好自己,會去彈劾壽安公主,再由壽安公主牽涉出葉暢來。


    不但他這樣想,李隆基也是這樣想的,隻要有人彈劾,他就要順勢而為,對葉暢做出一些處罰。


    但出乎他們二人意料的是,事情過去了五天,李隆基馬上就要開始每年一次的冬狩――去溫泉宮過冬,竟然還沒有一人提及此事。


    到這個時候,李隆基無奈,楊釗則有些慌了。若真沒有人提及此事,那倒楣的楊礎不就白打了嗎?


    那些平時義正辭嚴的言官們,地些肩負著進諫任務的禦史們,現在怎麽一個個都閉嘴不語了?


    此事他又不好打聽,不過自然有人會來通風報信的。


    “你是說……大夥都覺得,這隻是件小事,爭風吃醋的小事?”盯著眼前的吉溫,楊釗一臉的不敢相信。


    “正是,卑職也曾試圖說服幾人聯名上奏,彈劾葉暢,但他們都是一笑置之,說這不過是小兒女間爭風之事,算不得什麽,堂堂禦史,朝廷言官,當…


    “住口”楊釗氣得起身,將麵前的杯盞都全推到了地上:“我兒子挨打了,朝廷的鴻臚寺少卿挨打了,竟然還隻是區區小事……”


    “咳……雖然他們不曾明說,私下裏有傳聞,為了聖人欲許婚之事,葉暢甚至對聖人都揮了拳頭……”


    吉溫的意思很明確,葉暢為了二十九貴主,連皇帝都敢打,何況是你家那個沒有什麽本領完全靠著裙帶關係上位的兒子。與天子險些被打相比,楊礎按一頓揍,難道還不是一件區區小事?葉暢要對李隆基揮拳頭,李隆基也隻是將他關到大理寺的牢獄中禁閉了些時日,連貶官都不曾有,便又放他出來……這種恩遇,也確實讓人羨慕。


    “哼,宮中之事,你們莫要亂傳”


    葉暢對李隆基揮拳頭的事情,對楊釗來說當然不是什麽秘密,隻是吉溫這廝也知道了,他心裏有些不快活。確實,葉暢要打李隆基,李隆基都沒有怎麽責罰他,這其間暗藏的深意,實在耐人尋味。


    想到這裏,楊釗情不自禁歎了口氣。


    “楊公,天子如此寵信葉暢……葉暢既能賺錢,手中又有兵權,實在不是什麽好事啊。”


    “我知道,這還用你說,但有什麽辦法?”楊釗頓了頓足,現在葉暢對他完全沒有用處,反而在某種程度上威脅到他的位置,他心裏確實是欲除之而後快。原本因為陳希烈在,他還想將此事放上一放,但如今看來,還是及早做準備才對。


    “有軍功,又能賺錢,這等人物,若是進京……莫看他如今年紀尚不足三十,等他年紀到了,楊公,你如何自處呢?”吉溫又道。


    葉暢當宰相,這是遲早的事情,幾乎所有人都這樣認為,甚至也有人探聽過李隆基的口風,李隆基不置可否,唯一透露出的消息,就是他認為葉暢年紀還輕了些,難以服從。


    楊釗人不傻,吉溫反複挑唆,若是無計,豈會如此。他瞪了吉溫一眼:“吉公,你有話就直說”


    “葉暢此人,不可使之入朝,以他聲望,入朝即使不為宰相,亦是楊公心腹大患,此其一也”吉溫伸出一根手指頭道。


    楊釗點了點頭,當初他把葉暢拉到劍南去,後來打發到安西去,為的都是這個目的,葉暢在朝中的影響太大,他身邊的利益集團也太多,絕不能讓他呆在長安,甚至京畿都不行,必須讓他遠離中樞。


    “葉暢如今在遼東,半有兵權,劍南的高適,乃是他的黨羽,在安西又收攏人心,料想用不著三五年,安西之兵,也盡為其所有……這亦是極危險之事,楊公可以向聖人明說此事,此非保全功臣之道,請罷葉暢兵權。”


    楊釗也是一抖。


    葉暢到現在還隻是跋扈,並沒有謀反之意,朝中罵葉暢跋扈者不少,說他狂妄自大目無法紀者也不少,但倒沒有人會懷疑葉暢謀反。至少到現在,葉暢對李隆基還是甚為忠心,無論是什麽好東西,總少不得李隆基的一份。


    但現在不謀反,不等於永遠不謀反,特別是李隆基年紀越來越大的情形之下,若是李隆基有個三長兩短,安西、劍南、遼東三地的兵力,得了葉暢的秘令生起事端,那會怎麽樣?


    想到這裏,楊釗點了點頭,不能讓葉暢再擁有更多的兵權了。


    但是他又猶豫起來:“既不讓葉暢在中樞,又不讓他為邊將……那如何安置他?莫要說拿他下獄或者罷其官職之蠢話,他對天子揮拳,天子尚不怪罪,靠著三言兩語,豈能奈何得了他?”


    “楊公說的是,所以前邊兩個,都是一步步來,治標不治本之法。”吉溫細聲笑了笑:“以卑職愚見,明年,先讓他迴安西再呆些時日,避免他起疑心,同時方便楊公集中精力收拾陳希烈。然後,楊公可以拋一個餌與他,讓他放棄兵權。”


    “餌?”


    “修路。”


    “什麽?”


    “葉暢一直都向朝廷提,要修轍軌,而且在部分地方,要以鐵轍軌取代木轍軌,隻不過朝廷一直覺得,這些做起來不容易……若是過兩年後,楊公已經為相,在朝中設築路大使一使差,統管天下轍軌,這使差之職,楊公以為何人可當?”


    吉溫一邊說,一邊笑了起來。


    轍軌的作用,現在越發明顯了,特別是轍軌與運河相配合,使得長安城糧食、絹帛的價格都變得非常穩定,無論是運河可以通航的夏秋,還是運河、黃河封凍的冬日,都有比較穩定的物資運送到關中來。


    除此之外,轍軌也使得大宗商品的流通變得可能,以前要十駝馬駝著的東西,現在隻需要兩匹馬就足以拉著到處跑,這讓各地的物產充分運轉起來。


    故此,現在朝廷當中,修轍軌、修運河的唿聲不絕於耳,隻不過隋煬帝搞大工程將國家搞滅了的前車之鑒,讓大夥有些畏懼。


    葉暢是所有唿籲全國建轍軌的人中,最為活躍的一個,他甚至提出了由安東、雲南兩大商會再加一個安東銀行,三家合力,包建轍軌同時獲取轍軌五十年運營權這樣一個出奇大膽的建議。


    “唔……這倒是個好計,到時候,隻要提出這築路大使的職司,隻怕用不著我們給他安上,他自己就會跳出來爭取”


    “正是,以葉暢性子,如何會坐在長安中指揮,他少不得滿天下去親曆親為,一年大多數時間,還是呆在外邊,與現在被趕到邊疆去,不會有什麽區別。”吉溫低聲道:“修路之事,可不比一般,涉及利害眾多,到時楊公在暗中給他使些絆子,甚至不需要楊公自己出麵,沒有個一二十年,這路,修不成


    “有理,有理”楊釗聞言大喜。


    這確實是個妙計,以葉暢的心性,這修轍軌之事,肯定要牽扯掉他大力的精力。不僅如此,還需要花費他大量的金錢,等到路修成了,可以收費獲利了――取消他的運營權,還不是朝廷一紙旨意的事情


    想到葉暢在若於年後會被氣得跳腳,楊釗就覺得有趣,不過再一想,他又有些憂慮。


    “如你所言,此治標之策,非治本之策…唉,要治本,就非得壞了葉暢的聖寵”


    楊釗歎息了一聲,這是讓他很無奈的事情。


    李隆基對葉暢的倚重,第一就是會賺錢,第二才是會打仗。隻要葉暢這個活財神的神話不破滅,葉暢的聖眷就不會消失。


    吉溫嘴角浮起了一絲獰笑,他看著楊釗,卻沒有說話。


    楊釗心中一動:“莫非你也有計?”


    “卑職隻擅於羅織審捕,哪裏有這個本領?”吉溫道:“不過,愚者千慮,必有一得,葉暢是聰明能於,但他太喜歡賣弄自己的聰明能於一些了。”


    “哦?”


    “這幾年的棉亂,楊公應當清楚啊。”


    所謂棉亂,便是因為種植棉花引發的農村騷動。如今大唐最市場化的商品,就是棉花,因為棉價的起伏不定,至使種棉的農民收入得不到保障,因此破產而成流民。葉暢在某種程度上默認甚至推動了這種情形的發生,然後將那些破產的流民收攏起來,或者為築路工人,或者遷至遼東、雲南,充實邊疆。


    雖然葉暢做了補救,但終究還是引發了騷亂,事情不大,別人沒有注意,楊釗卻注意到了。


    “你之意?”


    “棉策是葉暢所推行經濟之策中一項,但還有一項,楊公當知道,其風險之大,更勝於棉策。棉亂,不過是些升鬥小民,又愚頑無知,故此葉暢稍作拉攏,自然就分化而去。真正危險之處,還在於股份與銀行。”


    “股份……銀行”


    楊釗自詡理財能手,對於葉暢放出的這兩樣東西,也確實是花了心思去研究的。股份乃是葉暢的根基,他正是依靠安東商會的股份製,將長安城無數權貴的利益綁在了一起,同時也在遼東、雲南獲得了大量的利益。


    銀行則要新一些,是三年前葉暢提出來的,如今隻在大唐的一些重要商業城市裏開辦有被稱為“安東銀行”的坊櫃。可是楊釗對這個的重視,比起對股份毫不遜色,因為這銀行不僅通過飛錢來經營通兌,而且還悄悄進行著存儲放貸業務。


    “這兩者,莫非有什麽……可乘之機?”思忖了好一會兒,楊釗問道。


    吉溫臉上的笑漸漸變冷,卻不說話,楊釗明白他的意思,非常於脆地道:“禦史大夫一職,很快就要出現空缺了,我若能為宰相,必薦你為禦史大夫。


    “葉暢很小心,對這股份與銀行之事,做得非常謹慎,也正是這種謹慎,讓人覺得奇怪,莫非這股份與銀行之中,還存在有什麽可怕的力量,讓葉暢也不得不謹慎麽?”吉溫緩緩道。


    楊釗霍然驚覺,猛地站了起來。


    兩人的密議,持續了許久,直到一個多時辰之後,吉溫才離開。楊釗親自送到了大堂之前,看著吉溫的背影,楊釗心裏暗暗生出幾分怪異。


    吉溫確實是個羅織罪名的能手,但沒有想到,他竟然能看出葉暢的一個巨大破綻來……以前不覺得他有這種本領啊。


    吉溫出了楊府,卻沒有急著迴自家,他的馬車在城中轉悠了會兒,然後到了青龍寺。


    樂遊原青龍寺,仍然遊人如織,不過這麽大的寺廟裏,自然有清靜的地方。吉溫到了其中,徑直來到一間靜室裏,在這其中,有一人早就在等著他。


    這人抬起臉,半邊臉龐的青斑,讓他原本俊秀的麵容變得極為醜陋可笑。


    “盧郎君在這裏?”吉溫笑著道。


    “看來吉公此行甚是順利?”盧杞也笑了起來。


    兩人目光相對,都帶著三分提防與忌憚。


    “一直不曾想,盧郎君竟然投靠了那一位,那一位可是與盧郎君舊主勢不兩立。也不曾想到,盧郎君竟然會想著拿葉暢當成敲門磚,葉暢可是盧郎君舊主之婿,而且現在若不是葉暢,盧郎君舊主隻怕連性命都難可啊。”吉溫道。


    “吉公何出此言,某隻是天子之臣,卻不是別人的臣子。”盧杞緩緩說道:“至於舊主人某雖是在李相門下奔走數年,但論投入李相門下,吉公也在盧某之前啊。”


    吉溫臉抽了一下,他明白,這種口舌之爭沒有用。


    “事情辦妥了,想來楊釗便會依計行事。”他低聲道:“某公務繁冗,就此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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