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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有賊兵追來?”


    在馬上打瞌睡的高仙芝猛然驚醒,他搖了搖頭,向旁邊問道。


    李嗣業眼皮直打架,但努力讓自己沒睡著,聽得他問,搖了搖頭:“此時還沒有人追來。”


    “該死,後邊是什麽聲音?”話音未落,他便聽到身後聲音不對,隱約有馬蹄聲響起。


    此時雨已經停了,天色放晴,東方的晨曦照亮了道路。李嗣業伏地聽了會兒,麵色大變:“不知是幾千百騎……大夫,速走,過了前邊山口,便可脫身


    他們卻不知,這便不是戰馬奔騰,而是他們的來路發生了泥石流。此時高仙芝、李嗣業都已破膽,哪裏會去細想,更沒有派人偵看,隻顧著驅趕軍士快速向前。


    此時他們身邊,有三百餘將士還跟隨,一個個都是人困馬乏,浴血裹泥。


    “前邊有人”一個前方軍士突然叫道。


    他們抬頭一看,果然,拐過這個彎後,李嗣業所說的那座穀口,正聚集著大量的人馬。初時眾人嚇得魂飛魄散,隻道是大食軍堵住了他們,仔細一看,那些人雖然長得是高鼻深目,卻不是大食人,而是拔汗那人。


    這是一支運送補給的拔汗那補給隊,原本是往怛羅斯城下送物資,但是昨夜驚聞唐軍大敗,他們半途折返,宿在這裏。遠遠見著高仙芝等人,他們慌忙收拾東西,撥轉駝馬,就要搶道逃走。


    但是人馬太多,穀道太窄,而駝馬未曾飽食,又不願意動彈。這麽近千人便堵在穀口處,進退不得,等高仙芝等人趕到身邊,也不過才走掉十分之一人


    後邊的隆隆聲更響了,象是千軍萬馬奔騰而來,震得山都隱約顫動。高仙芝在馬上大喝,他身邊的親兵也不停喝斥,要那些拔汗那人讓開道路。可他們越催,拔汗那人就越亂,又舍不得棄了駝馬,反倒將路堵得更嚴實了。


    李嗣業原本就憋著一肚子火,在叫罵了幾聲之後,見情形沒有改觀,他迴頭看了高仙芝一眼。


    高仙芝微微點了一下頭。


    李嗣業挺起陌刀上前,厲聲罵道:“胡兒,再不讓道,爺爺我就要殺人了


    拔汗那人不是不想讓道,可這等情形之下,都亂成一團,他們遊牧民族又沒有一個真正的頭人,故此各自為政,李嗣業挺刀威嚇,他們更是象亂麻一般。那些駝馬也湊趣,開始嘶吼鳴叫,穀口處頓時有如鬧市一般。


    “死”李嗣業一刀揮起,一顆人頭頓時飛走


    那些拔汗那人發覺是友軍,並不以為意,故此多少有些故意耽擱,李嗣業挺刀開砍,既然殺了第一個,劈第二個時也就沒有手軟,第三第四,等殺到第五個人時,原本堵著的路,竟然就讓開了。


    拔汗那人驚駭欲絕,盯著李嗣業手中猶自血淋淋的鋼刀。李嗣業一手執刀,一手替高仙芝牽馬,踏著屍體與血泊,昂然而過,徑直走入了山穀。


    唐軍默然而入,當他們走過之後,那些拔汗那人當中傳來了哭喊之聲。


    高仙芝沉著臉,既未曾安撫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的李嗣業,也沒有批評他。他們一行揚長而去,拔汗那人在那邊痛哭流涕,他們甚至都不準許撤走,反正大食人來了投降就是。


    高仙芝等輾轉繞道,行了一日,在傍晚時分,到了距離怛羅斯五十餘裏的稅建城。


    此地也是唐軍大本營,李嗣業遠遠望著城池,終於鬆了口氣:“還掛著咱們的旗幟,大夫,到此就不必擔憂了。”


    “嗯,嗣業,你辛苦一些,這幾日收攏兵馬,我再催催後邊,整軍準備再戰”高仙芝咬牙切齒地道。


    “大夫,經此一役敵眾我寡,葛羅祿又叛了,咱們後邊不免有危,還是先迴碎葉再做計較吧。咱們此行深入敵境數百裏,破十餘城,俘獲賊酋、諸胡亦有所千,已經可以向朝廷獻俘了。”李嗣業道。


    高仙芝哼了一聲,沒有迴應。


    這個樣子,確實可以向朝廷獻俘,但折損數萬將士,他哪有臉麵說是一場勝仗?朝廷又豈會不追究此事?最大的可能,便是將他內調,他在安西經營這麽多年,一但調離了安西鎮,還有什麽能為?


    所以,他必須扳迴這一局


    他們離稅建城尚有兩裏許,城上已經看到了他們,頓時有數騎飛奔出來,遠遠地觀望。李嗣業催馬上前,大聲道:“高大夫在此,汝等還不速速來迎


    李嗣業想來,點出高仙芝身份,那麽這些觀望的斥侯自當前來迎接,同時派人迴城通知,準備安置眾人。但不曾料想,對方聽得他的喲喝,雖然分出兩人向城中飛奔,更多的人卻是與他們保持距離,一副戒備的模樣。


    “瞎了眼麽,難道你們認不得高大夫?”憋著一肚子氣的李嗣業咆哮起來


    高仙芝卻拉了他一把,麵色陰鬱:“是天威軍”


    “天威軍又天威軍?”李嗣業神情一凜:“天威軍怎麽會到這裏?”


    高仙芝收複碎葉城,但是突騎施對碎葉城的威脅沒有解除,此次西征,為了沒有後顧之憂,朝廷便調了天威軍為高仙芝護衛碎葉城側翼。天威軍要做的,隻是守住城池,他們不歸高仙芝統屬,高仙芝很難調動。


    但這些天威健兒,怎麽會出現在稅建城?


    “大軍調動,高大夫……你可知曉?”李嗣業顫聲問道。


    “不知。”高仙芝搖頭。


    兩人從對方目光中都看得出驚駭的神情,高仙芝名義上是安西諸軍的統帥,他雖然調不動天威軍,但是天威軍若是移防,卻必須經過他。現在他對天威軍的動向一無所知,隻證明一件事,天威軍很有可能嘩變了


    想到葛羅祿人突然背叛,若是天威軍再嘩變,那安西軍此次隻怕要全軍盡墨


    “大夫,大夫,我們身後也有一隊人馬”就在他們驚疑不決,不知道是不是該進稅建城的時候,突然有人驚唿道。


    迴頭一看,卻見旌旗招展,一支由數千人組成的隊伍自他們身後大道過來。極目相望,那旗幟也是大唐的,倒不是大食追兵,而且是安西軍的旗幟。


    這讓李嗣業頓時歡喜:“是我們的人,大夫不必擔心,我們的人”


    “嗣業,你去看看。”高仙芝道。


    李嗣業得了他命令,帶著幾個親兵親自催馬迴奔,不一會兒,便看清楚這隊唐軍為首者。他神情不免有些激動:竟然是段秀實


    “成公,成公,你還活著”他向前奔去,心中甚為感慨。


    若是高仙芝能聽從段秀實勸諫,或許不至於如此狼狽,而且段秀實不僅活著,還帶迴幾千人馬,其才能可見一斑


    “是李公”


    段秀實見李嗣業,也甚是歡喜,正待相迎,他身邊的一個胡人卻大叫起來:“是他,是他,昨日便是他與我們爭道,殺了我們的人”


    李嗣業剛靠近,聽得那胡人這般說,訝然相望,那胡人是拔汗那人裝飾,隱約有些眼熟。李嗣業想了想,這不就是昨日在山口處的那夥拔汗那人麽?


    段秀實臉上的笑收斂住,盯著李嗣業:“李公,可有此事?”


    “昨日……確有此事。”李嗣業還算敢作敢當,痛快地認了下來。


    “憚敵而奔,非勇也,免己陷眾,非仁也,軍敗而求免,非丈夫也”段秀實怒斥道。


    李嗣業大慚,他下馬向那拔汗那人行禮:“昨日是我不是。”


    段秀實雖是訓丨斥李嗣業,可論及官職,他比李嗣業相差甚遠,論及親疏,他內心自然是私向身為唐將的李嗣業,當下好言寬慰拔汗那人。胡人重利輕義,段秀實、李嗣業許以重禮謝罪,他們也就不再糾纏。


    到此時,李嗣業才有空道:“成功,高大夫在前,你速去相見。”


    “敗軍之帥,見之無益。”段秀實冷笑了一聲:“棄軍自逃,自有朝廷追究他”


    段秀實這話讓李嗣業愣住,李嗣業情不自禁就按刀,而段秀實身邊人,也紛紛按刀怒目相望。


    “成公,你這話大逆不道,現在去見高公,我當什麽也沒有聽過。高公乃朝廷欽命之安西節度使,即使一時受挫,也不是你可以輕慢的”


    “我奉有軍令在身,無暇去見閑雜人等。”段秀實卻另有打算。


    在高仙芝手下也有數年了,可是高仙芝卻一直不重視他,倒是跟著葉暢才兩天的功夫,葉暢不僅待他有如心腹,而且甚是看中他的才能,多次許與重任。段秀實心中很是清楚,葉暢此來,必與高仙芝爭權,而他既然決意投靠葉暢,那麽在立場上就要堅定。


    牆頭草自古以來就是最讓人討厭的。


    “你奉有軍令?”李嗣業氣急反笑:“高公在此,你還奉有何人軍令?”


    段秀實盯著李嗣業,神情有些異樣:“李公,你們敗退迴來,尚不曾與自己人接觸?”


    “啊?”


    “當初高大夫棄軍而逃,令我等陷於敵陣之中,大夥都幾至絕境,這個時候,葉中丞遣白孝德率軍來救,我等終於逃出生天。高大夫風聲鶴唳後退不止時,葉中丞親督大軍,進抵白石嶺,將我等接應下來。高大夫令你殺戮盟軍奪路出逃時,葉中丞食不裹腹目不暇接救治傷兵。”段秀實輕聲道:“李公,你我交情,我勸你一去,高大夫去葉中丞不可以道裏計之,你也早做打算吧”


    說完之後,他一擺手,對著身後道:“稅建城在即,諸位唱起來”


    大角歌的歌聲又響起,這支主要由輕傷員組成的部隊,雖然有些士氣低沉,卻不顯得敗後倉皇。他們唱著大角歌,徑直從高仙芝麵前經過,竟然無一人向高仙芝行禮,也無一人停下來看高仙芝一眼。


    高仙芝初時錯愕,漸漸麵色鐵青,他手握刀柄,青筋突起,隻恨不得暴起發難。但迴來的李嗣業慌忙攔住他,周圍的親兵也將他擋著。


    段秀實部開了過去,那邊天威軍笑嘻嘻地讓開道路,還和著他們也唱起大角歌來。但是直到段秀實部離開,他們仍然沒有走,遠遠地盯著高仙芝、李嗣業等,分明就是在監視他們。


    “嗣業,這是怎麽迴事?”按捺住怒火,高仙芝端正的麵容有些扭曲了:“那不是段秀實麽,他安敢如此無禮?”


    李嗣業嘴巴動了一動,高仙芝喝道:“說”


    “葉暢葉中丞來了。”李嗣業艱難地道:“他如今在白石嶺”


    “葉暢”高仙芝眼睛瞪得溜圓,吸了口冷氣:“鄭德詮、畢思琛做的什麽事情,葉暢到了這裏,竟然一點消息也沒有”


    李嗣業沒有說話,心裏卻暗道,連你自己都被葉暢壓住,鄭德詮、畢思琛算什麽東西,豈能對付得了葉暢。看段秀實那死心塌地的模樣,隻怕留在龜茲的諸將士,不是同樣投靠了葉暢,就是靠邊站乃至丟了性命


    他對高仙芝算是忠心的,但此時此際,也不禁要生出一些心思來:眼見高仙芝情形不大妙,自己還要在安西呆著,恐怕是得考慮一下出路了。


    “白石嶺?”高仙芝又陰鬱著臉,喃喃地說了一聲。


    白石嶺在前方,離怛羅斯隻有二十餘裏,而現在他已經到了稅建城,等於是葉暢反倒跑到了前線,他卻逃到了後方,難怪段秀實等人不理睬他,比起葉暢,他就是一個逃兵啊。


    “不過……”高仙芝獰笑起來。


    這稅建城是通往怛羅斯的必經之路,他隻要控製住這裏,就扼住了往前線的補給,葉暢就算是到了最前方又能怎麽樣?


    “進城,我倒要瞧瞧,這城裏誰能攔我”


    他厲聲道。


    他們既然確定天威軍不是嘩變,心裏的擔憂去了一半,故此全速向稅建城行去。兩裏的路程,轉眼的事情,很快到了城下,高仙芝正欲入城,結果卻被人攔住。


    “高公此來,是暫宿於城中,還是欲以此為大營?”迎麵來的李綰笑嘻嘻地問道。


    李綰在安西軍事體係之內,隻能說是最下層的官吏,高仙芝隱約記得他,卻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此來準備奪權,自然不會客氣,手一按刀本,目光淩厲:“你欲阻我不成?”


    “不是不是,卑職好做安排。”


    “某之行蹤,豈是你一小吏能知”高仙芝目光炯炯,瞪著李綰:“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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