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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香彌漫在佛堂前,李、蔡二位女冠隔著冉冉升騰起來的水汽,看著微笑的葉暢。


    這個少年郎長得一副好皮囊,但她二人見過無數少年俊彥,長得比葉暢好的還很多。可是象這個少年郎一般,灑脫自在,顧盼自若的,卻是不多。


    便是此時,那些洛陽翩翩佳公子中,還有幾人,隔著水汽,偷偷往自己這邊看來。


    竟無一人為方才拋下她們二人逃命而致歉,還在打著某種不端的主意,莫非以為她們二人真是任人欺淩的女冠麽


    隻用眼角餘光厭惡地掃了那些偷看的人一眼,李、蔡二位女冠,又不約而同把目光迴到葉暢身上。


    這個少年郎,給她們太多的神秘感。


    因為隔得稍遠,所以她二位方才沒有聽到葉暢的來曆,此時心中還滿是好奇。


    “某此茶非同一般,乃藥王所傳秘法炮製,市麵上是買不到的,便隻有少許親朋摯交,或可得藥王弟子贈送。”葉暢舉著茶盞,睜開眼睛說起瞎話:“某不才,與藥王再傳弟子駱真人乃是忘年之交,蒙他青睞,得贈些許。”


    駱守一在修武名聲極大,但在洛陽,就根本沒有人聽說過。因此,這些貴公子們口中嘖嘖稱讚,心裏卻開始琢磨,這位藥王再傳弟子究竟是哪裏人物。


    “不過諸位也不必失望,據我所知,藥王弟子也有意將這仙人賜福廣布世間,正在想法子增加茶葉產量……諸位莫要小看這茶葉,來曆卻是極不凡。”


    葉暢娓娓而談,麵帶微笑,語氣和緩,眾人聽得都覺得如沐春風,那些洛陽貴公子裏,便有人心中暗自嘀咕:都說此人性子激烈,有才無德,為何與之會麵之時,卻全然不覺?是了,是了,傳聞有誤之故,沒準便是那些被此人得罪了的有意散布謠言,行此下做之舉,壞其聲譽。


    “有何不凡之處,還請閣下指點。”有人接口問道。


    “此茶葉有名,稱為雲霧茶。它生長於山嶺之中,由雲霧滋潤而成,聚日精月華,會天地靈氣。每年清明之前,挑選容貌嬌好之處子,以蘭香之舌啜下嫩尖,再以胸前溫玉將之焐於……”


    旁邊的李、蔡二女不約而同輕啐了一下,這葉郎君雖是生得一個好皮囊,氣質又卓爾不凡,可終究是個輕浮子弟


    在她們眼中是輕浮,可在洛陽貴公子眼中,卻就是風流風雅與風味了。


    眾人都用同樣會意的眼神相互交換,若不是當著李、蔡二位,隻怕有人要起哄了。饒是如此,還有人笑道:“如此妙品,當須細嚐,葉郎君亦是妙人,果然名不虛傳”


    “葉郎君……名不虛傳……如此年輕……”那李姓女郎性子聰慧,聽得這一點話語,頓時想到:“原來是他”


    旁邊的蔡姓女郎與她相熟,見她神情,便湊過來低聲問道:“姐姐可是知道此人是誰?”


    “修武葉暢,便是夕陽無限好的那一位。”


    “啊呀”那蔡姓女郎聞言捂嘴,用訝異的目光看著葉暢,眼神同樣複雜起來。


    葉暢名聲現在確實夠大,但並不都是好名聲。輕狂、睚眥必報、有才無德,這樣的評價也不時響起,李、蔡二女看著葉暢的目光,便很有些惋惜,似乎覺得,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大約過些時日,洛陽城中,便會有這頂尖雲霧茶出售。”葉暢自是不知,這麽短時間內,自己的形象在兩位女郎心中轉了又轉,他笑著道:“不過,此茶如此珍貴,其售價必然不匪,非鍾鳴鼎食之家不能用也。”


    眾人也紛紛稱是,然後又是飲茶。


    他們玩得熱鬧,倒是把方才的驚恐暫且放下了。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天色暗了下來,那前去報信的小沙彌帶著一個大胡子匆匆而至。


    這大胡子,想必就是曹紹夔了。


    果然,善晦告了聲罪,起身便向那大胡子迎去,眾人方才已知,如今曹紹夔雖是隱於洛陽,但曾經擔任過太樂令,故此也不敢失禮,跟著相迎。


    曹紹夔與善晦寒喧了幾句,然後便道:“你這弟子口齒不清,隻說要我來降妖除魔,這倒奇了,你佛門廣大法力無邊,你不去降妖除魔,為何求到了某身上?”


    “這個……乃是這位葉郎君所薦,這位葉郎君曾得韋陀顯聖指引,他說的,應當不差。”


    曹紹夔便看向葉暢,目光中有些猶疑:“閣下是?”


    “修武葉暢行十一。”葉暢彎腰一禮:“見過曹太樂。”


    “原來是你……昨日還和人提起你,長安市賽,你那六胡姬歌,倒是出盡風頭”曹紹夔臉上的驚訝頓時更甚:“便是王翁,雖是輸了,對你也是甚為欽佩。”


    “王翁?王元寶?”曹紹夔一句話,便泄露了消息給葉暢,葉暢估計,昨日與他談自己的,就是王元寶。


    這個時候,王元寶也在洛陽,如果遇到一起,那倒是熱鬧了。


    “不過,老夫有一不解,葉郎君為何說老夫定能降此妖物?”曹紹夔又問道。


    葉暢沒有正麵迴答,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曹前輩聽善晦師說妖祟情形,便知此妖物何方出身了。”


    曹紹夔看了他一眼,當下便細細問起善晦事情緣由來。


    原來善晦前些時日得了一件古銅罄,聲音清越,遠勝凡物。他極是歡喜,便將之掛在佛堂之中,日夜供奉,隻望其在佛前開光,成為大福先寺的一件上佳法器。


    不意此罄抵寺之後,便生異端,時常無故自鳴,嗡嗡有聲。一次兩次,善晦還不會放在心裏,但日日如此,便讓他心生恐懼:莫非此物之中,竟有妖邪寄宿?


    他憂心忡忡,卻又不敢將那古罄移走,而且寺院之中出現妖物,畢竟不是什麽美談,因此也不敢聲張,隻是私下找了位方士,許以十萬錢,請方士捉妖。那方士吹噓得天花亂墜,但用了各種方法,都無濟於事,最後反倒將自個兒嚇病了,據說已經一命嗚唿。


    曹紹夔聞言大笑。


    “何須十萬錢,明日整治一桌佳肴,你們大福先寺的僧人嘴饞,那素齋得少林真傳,隻是僧人小器,等閑卻是吃不到…難得有此良機,為我備下一桌佳肴,且看我為你除此妖祟”


    他幾乎是大包大攬,顯然對如何解決那“妖物”已經智珠在握。葉暢不奇怪,但周圍的人都是一臉驚奇,洛陽貴公子中有沉不住氣的,忍不住就小聲嘀咕:“不聞太樂令也懂擒妖啊……”


    李、蔡二位女郎對望了一眼,不免有些惋惜。


    她二人方才也被嚇住,當真想看曹紹夔擒拿妖物,可是要等明日……她們出來一趟並不容易,行止自有安排,明日不見得有時間來湊這個熱鬧。


    “何必等明日,你今日替貧僧降了妖祟,貧僧保你明日有一席佳肴就是。”善晦此時也是歡喜,他與曹紹夔乃是老友,知道他少有虛言。既然是這般說,那就真的有辦法了。


    “不行,你們這些和尚最為小器,又一慣說話不算數的。”


    “出家人不打誑語……”


    “才怪。”曹紹夔笑著損了對方一句,然後正色道:“降妖的東西我還沒帶來,迴去要略做準備,明日必至,你隻管放心就是。”


    善晦想想也是,方士降妖,總得準備些物件法器,當下不再糾纏了。


    曹紹夔又轉向葉暢:“葉郎君還沒有迴答我方才的問題,為何葉郎君如此篤定,以為老夫能治此妖?”


    “此事不足曹公相問。”葉暢避而不談。


    曹紹夔心中狐疑,總覺得其中有所不對,葉暢又待之以茶,這非凡俗之茶可比的茶香,讓曹紹夔更覺,眼前這少年郎似乎不同凡響。


    “葉郎君可知我會用何技降妖?”見直問不成,曹紹便換了個問話的方式。


    “倒是略知一二。”葉暢笑道。


    曹紹夔有些狐疑地看著葉暢,記起他能讓那些胡姬在市賽上來一場胡姬專場,另辟蹊徑從而壓住平康坊歌伎一頭,想來也是一個精擅音律的。若真如此,他知道方法倒也有可能。


    不過總須試上一試。


    想到這,曹紹夔道:“老夫退隱以來,閑暇無事,倒是愛看些雜書,葉郎君修撰之《繡像三國誌演義評話》,老夫一卷不拉,都看過了。如今倒是有個想法,葉郎君與老夫,何不效法孔明公謹,各書一字於手,看看是否相對?”


    連環畫受歡迎程度遠超過葉暢最初的設想,他真正想通過新式印刷術宣揚的東西,反而倒是默默無聞。葉暢對這樣的結果也隻能表示無奈,短時間並無辦法去改變什麽。


    需要一個契機。


    曹紹夔的話語引起了眾人的興趣,那李、蔡二位女郎原本準備離開的,此時情不自禁就停了下來。


    若是葉暢真在手中寫一個字,那倒也是有趣了。


    葉暢卻搖了搖頭:“此時寫此字,並無意思,不如這樣,今夜某便安頓在大福先寺,明日素席,某也叨嘮一份,如何?”


    善晦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合什向著眾人行禮:“葉郎君留下正好,其餘施主,若是明日有暇,也請賞光。”


    李姓女郎頓時覺得有些失望,旁邊的蔡姓女郎忍不住湊過來,在她耳畔嘀咕道:“這葉十一郎倒會裝模作樣……恁的不爽快”


    李姓女郎點了點頭,兩人狠狠瞪了葉暢一眼,葉暢注意力不在她們身上,自然沒有注意。但那些洛陽貴公子當中,卻有人目光不離二人的,見此情形,乘機邀道:“李蔡二位小娘子,明日也來,請大福先寺師傅另備兩份素席就是


    這讓李蔡二位女郎有些嬌羞,她二人不答話,起身便匆匆離開了。


    “唐突佳人,該罰,該罰”這樣的聲音在後邊傳來。


    蔡姓女郎有些惋惜地歎了口氣,李姓女郎咬著下唇,思忖了好一會兒,然後道:“咱們自然不要吃他這大福先寺的素席,但那降妖之法,還有究竟是什麽妖,我不打聽清楚,心中便覺失落……明日咱們再來湊這熱鬧”


    “這個……家中要是責怪?”


    “你我原本就是離家求仙訪道,若這曹太樂真有奇術,可製妖邪,便是仙道中人,你我向他打聽如何求仙訪道,也能有的放矢。”李女郎低聲道。


    “那位葉十一郎,似乎比起曹太樂更……奇怪些。”蔡女郎方才隻是擔心,聽得李女郎解釋,也下定決心,但她心思藏得比李女郎淺,不經意便將心中所想的事情說了出來。


    李姓女郎瞧著她,吃吃一笑,蔡姓女郎頓時霞飛雙頰,揮著粉拳,給了她一下。


    終究是寺麵中,兩人不敢太過不拘,隻是絆著嘴兒,便出了門。


    大福先寺原本位於武則天母親的府邸,後來遷到積德坊前隋楊素宅。楊素宅本占一坊之地,大福先寺雖然沒有如此,可規模也是不小。寺中舍利塔高十六丈,建築一千二百餘間。葉暢一行安置於此,自是簡單的事情,善晦在寺中頗有地位,當下撥了一處小院,與葉暢一行居住。


    眾人品荼之後,盡歡而善,葉暢也自歸小院。他此次入洛陽,帶了不少隨行,善直、賈貓兒、烏骨力且不說,另外還帶了八個人,四個是與賈貓兒一起來投的長安無賴,另四個則是葉家自己宗族子弟。這麽十餘人,又有牲口,占著這座小院,倒不嫌空。


    寺廟講究“過午不食”,故此晚飯是自己解決。等肚子填飽之後,天色也已經晚了,寺廟中燭火明滅,梵唱連連,葉暢居於其中,一時之間,竟覺有些恍惚。


    大約是戌時,天色已經完全晚了,葉暢正準備睡覺,卻聽得有人敲著院門:“葉檀越,葉郎君?”


    這聲音驚動了葉暢,烏骨力去開了門,隻見老僧善晦帶著一個小沙彌站在門前。在善晦身後,還有兩個僧人,個子甚矮,模樣有些拘謹。


    “善晦師夜間來訪,不知有何指教?”葉暢問道。


    “實在是這兩位佛子說久仰葉郎君之名,意欲求見。”善晦道。


    他身後的兩個矮僧立刻上前,向葉暢施禮:“沙門榮睿、普照,拜見葉郎君,葉郎君萬安。”


    葉暢聽得這兩人腔調有些古怪,此時並未往心中去,一邊口稱“不敢當”一邊還禮。但他身邊的賈貓兒卻是皺著眉,湊過來低聲道:“日本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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