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日起,唐相便已然重病。


    唐相身中奇毒,又被人嚴刑逼迫,若非是有那枚她填補上的香囊,恐怕當日唐相便已經熬不住。


    那幾日太醫連番診治,他並沒有嚴守風聲,可除了數名意圖謀害之人,並沒有盼來她的絲毫消息。


    四日前,唐相終病逝鹿。


    朝野上下巨痛,來往祭拜,官員百姓俱不曾限。


    父皇更是哀慟至極,幾乎不能行。


    隻是她,仍沒有出現。


    ……那日從唐家祠堂廢墟中找出的屍身不止唐嫣然一個,還有另外一個。


    另外一個在眾人麵前還活著,可實際上早已經死去的人。


    然後,他命人掘地三尺,果然在唐家祠堂之下,發現了一條密道。


    直通府外一條小巷。


    所以,她定然無事!


    可她究竟在哪裏?


    京城內外,影衛遍布,不管是上官商號,燕舞酒樓,方家商號,哪怕那個她幾次去的鋪子,他都派下了人守候。


    而直到如今,仍沒有她的身影。


    南耀羽睜開眼睛,眼底精光大盛。


    ……明日,唐相大殮。


    她一定會出現!


    一定!


    ————————————————————


    翌日。


    唐相大殮。


    京城百姓自發相送,十裏長街,竟是人頭攢動,不能行動。


    唐相一家世代忠良,為國盡忠,唐相一生勤政,不曾斂財,不曾賄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生有兩子兩女,一子夭折,一子邊關鎮守。一女在數日前大亂中喪生,一女傷痛難忍,險些不能顯在殮葬之前。


    官員相送悲痛,嗚咽聲聲。


    八人相抬的靈柩在車馬上緩緩而行。


    漫天布幔,紙錢飛揚,猶如飛雪蔓日。


    禦林軍的軍士撤臨兩側,當朝太子南耀羽撥馬伴於一側,恭謙盡孝。


    其後,車駕相隨,隱隱哭泣聲起。


    終,隊行停。


    唐家的殮葬之地在目。


    黃土遮蓋,聖旨浩蕩,鳴奏炮響。


    按照禮儀,三刻之後,唐相靈柩便要入殮。


    數十仗的墳冥一側,南耀羽一身素服,腰纏白麻,麵帶哀切,低眉間,眼神神色莫名。


    他以為她或就在這人群當中,可如今都已經到了此地,竟還沒有她的身影!!


    是他錯估了她?


    還是她真的出了什麽事?


    驀然間,南耀羽覺得自己的腦袋裏有些空。


    ………………


    殮葬絡繹有序。


    唐相的靈柩眼看著就要掛入墓。


    忽的,人群外馬蹄聲聲。


    而圍繞的眾人隻有稍許的異聲,就不約的兩下散開。


    最內側的南耀羽也聽到了異樣,他抬眼,袖下的手微微一緊。


    但見遠處裏數匹馬兒急速而行,為首的一人身著盔甲,麵上淚濕一片。


    還不等馬兒到了近前,他就飛身而起,直落到地上。


    而後,腳下沒有停頓,直奔著靈柩而去。


    扶著靈柩的眾人幾乎同時的停下,靈柩落到地上。


    幾乎同時,那人撲了過去,嘶喊出聲。


    他不是別人,正是一路上風塵仆仆,剛剛趕到的唐少聰。


    他哭著,聲聲嘶喊。


    頭盔剝落在地,束發微亂,眼睛早已經腫脹的血絲遍布。


    旁邊一眾剛有些平緩下來的唐家人也不約的哭起來。


    在場再度哭聲震天。


    南耀羽看著這一幕,嘴角緊抿,眼底看不清是什麽神色。


    奉命過來看護的禮部官員幾經猶豫,最後還是不得不湊近了南耀羽,壓低了聲音,“太子殿下,恐誤了時辰……”


    南耀羽揚手,止住他的話,幾步上前到了唐少聰的身側。


    他伸手,按住了唐少聰的肩膀。


    唐少聰哭泣的聲音一頓,他抬頭,對上南耀羽低沉的目光。


    不用說,他便已經知道。


    南耀羽鬆開手,退後一步。


    唐少聰簡單的整理了自己身上的狼藉,恭恭敬敬,在父親的靈柩之前,三拜九叩。


    而後,唐少聰起。


    隨著司禮官員的一聲。“起——”


    哭聲再度震天。


    唐相的靈柩,緩緩入內。


    曾清雅俊目,曾孤身犯險,曾不惜性命相搏,曾為國盡忠多年,曾哀痛半生的唐相,入葬。


    唐少聰定定的看著,眼中的淚水,一顆一顆的落下來。


    滴到身上,滴到地上。


    滴到心底最深的那一處。


    忽的,他發顫的身子一抖。


    旋而轉身,他麵向南耀羽一叩首,“臣有物,想要隨同父親入葬,還請太子殿下應諾!”


    唐相一品大臣,又是追封為侯,所殮葬陪同之物均有定例。


    而唐家自然也可以入殮物品,可因為唐少聰來的晚,所以,也算是格外懇求。


    南耀羽看著他,唇角動了動,最後終點頭,


    唐少聰臉上一喜,躬身就是一拜,“謝太子殿下!”


    然後,起身,從懷裏掏出一物。


    隻是雖南耀羽匆匆一眼掃過,麵上立刻就是一緊,腳下錯步,下一刻,南耀羽已經攔到了唐少聰的麵前。


    唐少聰也是習武的,感覺到身側風聲不對,手中一緊,那物緊緊的攥在手心裏,絲毫不漏出半點兒蹤影。


    “太子殿下可是有什麽吩咐?”


    唐少聰問,眼中已經有些閃神。


    南耀羽眼中厲光迴轉,隨後,嘴角一勾,“你在路上可遇到什麽人?”


    唐少聰正要說話,南耀羽先扯了扯嘴角,“若是本宮多問幾句,恐怕就真的耽誤了吉時!”


    唐少聰臉色微微一變,捏著那件物件的手心硌的有些發疼。


    ……


    “臣一路行來,在滎陽郡停留了半刻!~”唐少聰道,


    南耀羽點頭,腳下微錯。


    唐少聰快速的閃身進去。


    南耀羽並不看他,招唿過來桐梓,“吩咐下去,滎陽附近三郡,嚴查!”


    桐梓應聲,急忙的退了下去。


    南耀羽看著桐梓離去的背影,嘴角狠狠一沉。


    天空中,雨後湛藍的天色隱有風兒過。


    ——————————————————————————


    容陽郡。


    官道朗朗。


    一輛車馬停靠。


    老實的車夫年過半百,坐在車轅上,吃著自己帶著的解餓的糧食。


    車馬之側,一聲輕柔的“噴嚏”聲起。


    車夫嚼著幹糧的動作一頓,側頭去問,“夫人?”


    “沒事兒,您忙您的!”


    清亮的聲音透過來。


    車夫聳了聳肩膀,雖然剛才沒看到後麵怎麽樣,可聽著聲音也知道是夫人旁邊的隨身丫頭。


    這兩日連著趕路,左右也說不過幾句,看著這主仆二人的衣衫也似乎簡單,可聽著語氣,看那位侍婢的行徑派頭,就知道並非是尋常人家。


    也不知道這家男人是怎麽迴事,怎麽


    就能讓大腹便便的孕婦長途跋涉這麽遠的!


    是敗落了?還是女子孤身返鄉?


    呃,不管是怎麽樣,都也是可憐的。


    老實的車夫歎了口氣,繼續吃著自己手裏的幹糧。


    腦袋裏想著一會兒哪兒的路比較平坦,哪兒比較捷徑。


    車廂之後,冷風側麵而來。


    麵容素雅,颯利的侍婢整理著手裏的東西。


    前麵的地上,早已經鋪了細致的麻布。


    上麵,一些瓜果糕點,還有香燭兩根。


    一旁,挺著腰腹的女子麵容微有蒼白,她看著頭頂上的天色,眼中閃動,淚光劃過。口中似乎在說著什麽。


    忽的,女子抬手,身邊的侍婢停下動作,後退一步立側。


    ……


    挺著腰腹的女子上整理了身上的衣袍,撩動膝下,麵向西方,緩緩跪倒。


    日頭明亮,四周曠野無人。


    廖亮的日頭好似籠罩在她的身上,薄霧靄靄。


    “父親,女兒不孝!”


    低低吟喃,從女子的口中溢出,淚水,頃刻滑下。


    隨後,她躬身,叩首在地。


    三拜,九叩。


    皆是大禮。


    一絲一毫,絲毫不苟。


    一旁的侍婢眼中也忍不住滑下淚來。


    在女子最後叩首之後,忙過去扶著。


    “小心!”


    女子迴眸,淺淺一笑。


    雖極其平凡的麵容,那雙眸子卻是猶如璨亮光華星辰,霧水籠罩。


    “迴吧!”


    女子道。


    “是!”


    侍婢應著。


    …………


    前麵老實的車夫已經吃完了糕點,看到夫人過來,忙掀開車簾請夫人進去。


    外麵,侍婢把麻布上的東西各自收拾了,上了車馬。


    等各自停當,車夫手裏的鞭子飛揚。


    車馬正待前行,車子裏女子的聲音傳來,“胡老丈,可否改路去定陽郡?”


    啥?


    胡老丈一愣,差點兒有些緩不過神來。


    定陽郡在容陽郡西北,雖也是順路,可比起容陽郡又是要遠上幾日。


    夫人腹中不便,這長途行走的……若是出了什麽事情,就是可大可小。


    就在胡老丈想著要不要提點幾句的時候,車簾掀開,那名侍婢掀開車簾,衝著車夫盈盈一笑。


    “您先前行著,銀兩定是少不了您的!”


    胡老丈的臉上一沉,有些不高興的把手裏的鞭子收起來,“小姐說的哪裏話,隻是長路行走,唯擔心夫人的身子受不了!”


    侍婢臉上的笑意一滯,似乎是沒想到車夫竟是這樣為她們著想,旋即,眼中薄霧轉過。正要說些什麽,裏麵那位夫人已然開了口。


    “那依老丈之言,如何才好?”


    和容的聲音而來,胡老丈不自覺的以為自己又矮了幾分,隻是先前是因為人家應該不凡的身份,現在卻是因為那位夫人語氣。


    其實倒也是和善的,可偏就讓他生不出什麽暴躁來。


    胡老丈想了想,“不如夫人先去容陽郡,待休息幾日再往定陽郡,咱別的沒什麽本事,那邊倒也知道一條小路,還倒是能行!”


    車廂內,似有停頓,


    隻是很快,就聽著裏麵欣然,“有勞老丈了!”


    “哪兒的話!”


    胡老丈擺手,車鞭掀起,就要前行。


    這時,後麵車廂那位夫人又道,“侍婢出言魯莽,還請老丈不要放在心上!”


    隨著話音落地,侍婢也衝著胡


    老丈垂首,“適才是紅兒的錯,還請老丈見諒!”


    “不會,不會!”


    胡老丈一驚,完全沒想到那位貴夫人又是這樣說。嘴裏也有些結巴,“先前也是咱說的不清楚,要是早些清楚了,也不會有這等誤會!”


    “那,現下就請夫人和姑娘坐好,咱就要走了!”


    而後,又是說了幾句,侍婢放下車簾。


    車馬開始急速而行。


    ……


    車轅上的胡老丈趕著車,臉上的喜色輕顯易見。


    自他趕車到現在也有三十多年,也算是遇到不少貴人,可現如今車裏的這位似乎才是真的貴人呢!


    能和他這樣的人平顏說話,還感謝甚至道歉什麽的。


    真是做夢就想不到啊!


    ……


    車馬行駛,陽光明亮。


    車馬之後,塵土飛揚。


    ——————————————————————


    五日後。


    京城。


    宮城之內。


    一隻白色羽鴿飛入。


    議政殿內。


    案幾之後的南耀羽霍得從座位上站起來,他凝視著手裏的密信,臉上一道喜色欣然而至。


    “來人!”


    “是!”


    桐梓應聲過來。


    但看著主子臉上的欣色,桐梓也很有些背脊挺直,虎步生風的感覺。


    南耀羽正待說話,先看到了桐梓的神色,嘴角輕輕一抿,弧度仍是不可抑止的上揚。


    “要他們小心些,不可打草驚蛇!”


    “……等過陣子,本宮親自過去迎接太子妃!!”


    桐梓欣然喜悅的轉身過去。


    南耀羽盯著手裏的密信,眼中弧度飛揚。


    不論她想要做什麽,這次,他絕不會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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