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留宿==


    翌日一早,眾人齊聚嘉安堂。


    老太太手裏抱著二房孫媳婦剛誕下曾孫,眉語目笑。


    這廂正說著話,陸老太太一抬眼,剛好見到孟家女兒的目光正忽明忽暗地落在陸宴身上。


    而陸宴呢?


    他則是側著身子,一臉專注地跟二房的陸燁、三房的陸庭說著話,正臉都沒露。


    老太太撇了撇嘴角,她這個孫子,真是半點麵子都不肯給人家。


    她清了清嗓子,對孟素兮道:“丫頭,昨兒你給我那副百鶴圖,可是你自個兒畫的?”


    孟素兮連忙起身,“是,叫老太太見笑了。”


    老太太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又道:“你這個年紀能有如此出彩的筆鋒,已是極好,但論神韻,還是稍弱了些。”


    一聽這話,孟素兮趕緊接道:“不知素兮今日能否有幸得老夫人指點一二?”


    陸老夫人見她上路,笑道:“若論畫技,你不該請教我這個老太太,你應該去問問你宴表哥,他才是行家。”老太太見陸宴沒反應,便板起臉衝他喊了一聲,“宴哥兒!”


    老太太這麽一喊,就是陸宴想裝死,都裝不下去了。


    他若無其事的轉過身子,帶了點笑,“祖母叫我。”


    陸老夫人從侍女手裏拿過一幅畫,遞給陸宴,“這是你兮表妹的畫,你瞧瞧吧。”陸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意思很明顯,他要是敢不接茬,就且等著。


    陸宴起身拿過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好半天。


    孟素兮瞧著自己的畫作被他捏在手中,心髒都不由噗通噗通地跳,好像他捏著的不是畫,而是自己一般。


    這樣風光霽月的男子,誰能不動心呢?


    半晌,陸宴抬頭道:“這不挺好的麽。”


    孟素兮好容易跟他搭上話,自然不肯放過,“陸老夫人方才說素兮這幅畫,少了幾分神韻,素兮懇請宴表哥指點一番,日後定勤加練習。”


    聽到這一聲宴表哥,陸宴眼皮微抬,就那麽直勾勾地看著她,須臾才道:“孟姑娘,那是天分啊,你以為勤能補拙,其實不然,神韻這東西,多少大家終其一生都求不來。”誠然陸宴還是給這位孟家姑娘留麵子了,真的。


    不然依他的脾氣,把一個姑娘家說的羞憤欲死,也是可以的。


    話音甫落,孟素兮臉色煞白,老太太麵色鐵青,三房的陸庭尷尬地連忙用手擼了一把臉,長公主嘴角微抽,唯有東南角的八哥,懨懨地叫喚了兩聲。


    四周太冷,溫氏連忙起身打圓場,“可不是麽,要我說啊,兮丫頭也是太要強了,這畫工,不比我們家蘅姐兒畫的好看多了嗎?”


    陸蘅不樂意地看了一眼溫氏。


    ***


    陸宴前腳迴到肅寧堂,靖安長公主後腳去便到。


    “你怎麽迴事?”靖安長公主雙臂疊於胸前。


    陸宴眉頭微蹙,沒想到母親這麽快就倒戈了。


    “母親是想讓我娶孟家那個女兒?”陸宴道。


    靖安長公主抬眸看他,“我幾時說讓你娶她了?可就算不談及嫁娶,她也總是你三嬸嬸的親外甥女,喚你一聲表哥也是應該的,你至於的嗎?”自己生的兒子,自己最是了解。


    陸宴閉口不言。


    靖安長公主看著他這幅冷心冷欲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人家福安公主那邊都抱上孫子呢,你可倒好,婚都未成。我不管你怎麽想,總之孟家那孩子我暫且看著還不錯,若是可以,明年就把婚事定下來。”


    起初陸宴還一臉的絕無可能,但也不知怎麽,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反複無常的夢。


    夢中的他,至死都無妻無子。


    他抬頭看了一眼長公主,驀地想起了她在靈堂前崩潰痛哭的樣子,頭一次,竟沒說什麽反對的話,隻冷聲道:“我試試。”


    長公主意外地笑了一下。


    能得他這一句試試,誠然她這個做娘的都沒想到。


    陸宴是個言出必行的人,話既然說出了口,自然也不會反悔,此後,他確實沒再給過孟素兮冷臉,並送了她幾幅畫,表了那日的歉意。


    溫素兮受寵若驚。俗話說趁熱打鐵,這兩日隻要陸宴迴府,她便會拿著寫字帖、畫作,去請教一番。


    連棋都下過一盤了。


    ***


    又過了幾日,陸宴受邀去參加宣平侯世子隨鈺的婚宴。


    新娘子在一片歡唿聲中被送入洞房,滿屋的人都在說著吉祥話。


    宣平侯世子隨鈺被幾個友人灌醉,敬到陸宴這,他的眼裏隱忍的寥落,便再也藏不住了。


    他與摯友碰杯,旋即一飲而盡。


    眾人眼中的隨鈺春風得意,竟有幸娶了自己老師的女兒。唯有陸宴知道,隨鈺從未放下過那個人。


    提起那個人,那便不得不再說一件舊事。


    三年前,隨鈺高中進士,正準備去雲陽侯府向沈家二姑娘沈瑤提親,彩禮備全,媒婆都已找好,可就在這時候,從迴鶻來的二皇子,竟然在一場狩獵宴上對沈瑤一見鍾情。


    聖人對迴鶻本就有拉攏之意,一聽對方有意和親,便立即下旨,封沈瑤為永和公主,則良辰吉時出嫁。


    這是皇命,誰也改變不了。


    一旁的賓客喝多了,在一旁晃晃悠悠道:“我若是能活成小鈺哥這樣,定死而無憾。”


    隨鈺聽見,迴頭看了一眼,不由輕笑一聲。


    無憾麽?


    可他人生的兩大憾事,一是金榜題名時,二是洞房花燭夜。


    ***


    陸宴走出宣平侯府的時候,天已全黑。


    他踏上軺車,閉目良久,想起孟素兮那忽進忽退的手段,實在懶得迴去應付,冷冷一哂道:“今兒不迴府了,去西邊的竹苑。”


    這話一出,楊宗一愣,隨後弱弱接了一句,“世子爺,竹苑咱是去不得了。”


    陸宴微微提了眉角,“怎麽了?”


    楊宗看著自家世子爺醉意微醺的模樣。估摸他是忘了,便提醒道:“您忘了,前些日子湊那八千貫,咱吧竹苑給盤出去了。”


    要知道,長安城一間民宅,也就是幾百貫,整整八千貫,他們可是變賣了手上不少的資產。


    聞言,陸宴幽幽地道了一句,“是麽。”他嘴角銜笑,可眼裏卻帶著一股莫名的惱火。


    “那迴府嗎?”楊宗道。


    “不,去澄苑。”


    不說他都要忘了,自己還養了個外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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