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朝宗買好了糍粑後,又去老板介紹的店麵買了黑糖紅糖。


    等迴到堂哥的新房,屋子裏正熱鬧,他不太喜歡這種親戚之間的寒暄,或許是他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留守兒童的經曆,他在親情觀念上比較淡薄,甚至對自己的父母也不太熱絡。他這個人領地意識很強,對不是圈子以內的人充滿了攻擊跟防備,其實像他這樣白手起家的商人,在成功後都會或多或少地幫一幫老家的親戚朋友,以此來表明自己情意深重並不忘本。


    他在有些事情上的確連表麵功夫都懶得做。


    他極其厭倦公私不分,哪怕是父母特意給他打電話,讓他幫忙將哪個親戚的孩子招到他公司一個清閑部門做閑職,他也會很冷硬地拒絕。一直到他重生前,也隻有孟聽雨的表弟一鳴進了他的公司,但那有一個前提,一鳴重點大學畢業、能力也頗為不俗,即便如此,一鳴也是通過層層的麵試才應聘上的。


    “朝宗,聽說你們燕大的大學生給人當家教賺得很多是不是啊?”一個關係都有些遠的表叔突然問道。


    徐父麵上有光,代替徐朝宗說了話,話語是謙虛的,但內裏也有炫耀,“學生能賺多少,他自己平常也節省,每年除了國家的獎學金還有學校給的獎學金,這些錢都夠他過生活了,我讓他媽給他打生活費,他一迴來又還給我們。雖然我們條件一般,但供一個大學生還是供得起的。”


    表叔立即附和,“你倆一看就是有福氣的嘞!以後就等著享福吧!”


    話剛說完,他又話鋒一轉,“不過,朝宗,你反正也迴來了沒什麽事,要不要給你弟弟補個課,我那兒子成績一般啊,有你這個高材生指點兩句,搞不好他能多進步呢。”


    徐朝宗正在把玩手機,心裏都被孟聽雨占滿了。


    還想著要不要給她發條短信,但又怕她煩。


    一聽這話,他抬起眼皮,極淡地笑了聲,“好啊,表叔您開口那我就給您打個八折,我現在教一個學生一節課是三百,您就給二百四一節課。”


    表叔一愣,幹巴巴笑了兩聲,“這孩子真愛開玩笑。”


    徐朝宗這才狀似苦惱道:“沒辦法,您就當我鑽錢眼去了,實在是想在燕市買房定居,得多賺點錢攢首付呢,以後我爸媽要是幫我跟各位開口借錢,那肯定也是沒辦法,燕市房價太高了。”


    果然,下一秒大家的注意力也被成功轉移,都在紛紛討論著——


    大城市的房價太高了以及養孩子可真操心。


    在嘈雜的討論中,徐朝宗的堂哥徐凱揚給他使眼色,兄弟倆到了安靜的陽台。


    徐凱揚這幾天忙得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卻還是惦記著未來老婆交待的事,抓著堂弟問道:“怎麽迴事,你不是沒有女朋友嗎?”


    “我從來沒這樣說。”徐朝宗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徐凱揚打了個激靈,“真有?那我怎麽沒聽叔叔嬸嬸提起來啊?”


    徐朝宗不吭聲了。


    他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


    徐凱揚打量著堂弟,站姿如鬆柏,隻是眉宇之間帶了絲揮散不去的鬱色,他恍然大悟,試探著問道:“不會還沒談,隻是在追吧?”


    不等徐朝宗迴複,他又嘖了一聲,“你都追不到啊?是不是燕市本地的?”


    他了解這位堂弟,心高氣傲,也就是有足夠的能力,不然眼睛長在腦門上這句話就挺適合他了。


    堂弟這般自負驕傲的人都追不上的女孩子,光是想想就……


    徐凱揚性子踏實,說道:“那我可以想象到人家女孩子有多好了。朝宗,你要想開一點,人要腳踏實地,既然你也追不到,不然就考慮你嫂子的表妹唄,這也沾點親帶點故,雨佳也很不錯。”


    徐朝宗聽了有點煩,“你什麽時候改行當媒婆的?”


    “……”堂哥卡殼,“這不是……那什麽嘛。”


    “少來這套。”徐朝宗抬頭望向天空,目光悠遠,緩緩道:“我不管有沒有女朋友,我都不會跟別的人有什麽可能。”


    早在重生時他就決定好了。


    那時候他以為隻有他一個人重生,他也想好了不會再跟人任何人談什麽感情結什麽婚。


    好像他隻能接受這樣:要麽是她,要麽他一個人單著過算了,反正他跟誰談戀愛都不會比跟她在一起更快樂。


    堂哥:“……”


    他開玩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情種,怎麽著,追不到那個女孩子,你還打算遁入空門了?”


    徐朝宗瞥向他,“所以少來給我介紹什麽女朋友。別浪費別人的時間。”


    徐凱揚迴房就跟未婚妻說了,“別想了,朝宗心裏有人。”


    未婚妻感到很可惜,“那算了吧,我看雨佳也沒那心思了。”


    第二天抽了空,徐朝宗去了一趟快遞點,除了給孟聽雨寄糍粑跟黑糖以外,他還將買了些幹艾蒿包好一起寄過去。


    嶽母很喜歡用幹艾蒿泡腳。


    以前每年他父母也都會特意去尋更好的艾蒿寄到燕市。


    在要封好快遞箱時,他跟別人借了張紙,思忖片刻,寫了四個字——


    新年快樂。


    字跡淩厲,幾乎力透紙背。


    *


    盛韜終於抽了時間跟孟聽雨約會。


    孟聽雨拿著他買的雞蛋仔,偶爾側頭看他一眼,她都能感覺到,盛韜有幾分心不在焉,才幾天不見,他變了好多,以前很陽光幹淨,現在好像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灰色。不過盛韜還是很貼心,什麽小吃她多看一眼,他就要給她買下來。


    情侶約會的項目也就那麽幾樣,吃飯看電影逛街。


    他們買的是傍晚場的電影票,現在才剛過十二點鍾,還有好幾個小時。


    來到一條商業街,可能臨近過年,很多小攤小販都出來了,一時之間很是熱鬧。有人賣所謂的古董,有人賣編織品,還有人賣各類按摩貼。


    有個人躲避著附近巡視的警察還有城管,正繪聲繪色地給大家推銷著他的藥貼有多神奇——


    “失眠?那是最簡單的問題了,姐,您買迴家往這腳底貼上一貼,保證您明天睡到自然醒!”


    “這是吸身上毒氣的,可比拔罐有用多了,前不久有個病人家屬在我這裏買了幾貼,謔!身體明顯就好起來了,胃口也好,當然啦,人家是癌症,真要治好,還得去醫院,我們這個藥貼吧,雖然是輔助作用,但效果也特別好,說白了,隻要人能吃,能胖起來,還怕什麽呢?”


    孟聽雨走出幾步後,才發現身邊沒了人。


    扭頭一看,盛韜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跟那群大爺大媽們一塊兒湊在小攤位前。


    她趕忙又折返迴去,要去拉他。


    他卻跟中了魔似的。


    周圍有“托”在烘托氣氛,“哎,老板你之前是不是在清河灣那裏擺過攤?我鄰居就在那裏買過,跟這一模一樣的藥貼呢。”


    老板一笑,“是我哥,我倆賣的都是一樣的,你鄰居怎麽了?”


    “害,我鄰居胃癌中晚期,做完手術後身體也不怎麽見好,就貼了這藥貼,現在看起來臉色好得很,比沒生病前還好呢!”


    盛韜一顆心怦怦直跳。


    人到了這時候基本上沒了理智,他察覺不到孟聽雨拉他拽他,他整個人全神貫注,聽著老板的介紹,眼裏的光一點一點的聚集。


    所謂病急亂投醫,大概就是這樣。


    孟聽雨眼看著盛韜就要掏錢,她甚至覺得這群人裏,隻有盛韜一個人不是托。


    她感覺得到盛韜應該是發生了什麽事,但這種民間的什麽偏方藥貼根本沒什麽用,或者說,沒用都是最好的效果,就怕用了傷身,那才是得不償失。她怕盛韜再呆一會兒,如果不買點東西他們都走不了——現在的治安遠遠沒有後來那麽好。


    她使出渾身的力氣才讓盛韜迴過神來,不由分說,她拉著他就走,將後麵老板的話都拋在耳後,一路疾馳,終於走出了這條街,她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盛韜就主動掙脫了她的手,他皺著眉頭,語氣不解也煩躁,“聽雨,你做什麽?你拉我走做什麽?我還要——”


    孟聽雨一顆心也在狂跳。


    剛才他們走的時候,她分明看到除了老板以外還有別的人要跟上來。


    如果不是他們走得太快,如果不是盛韜人高馬大,或許他們就走不了了。


    “這種都是騙人的,真有那麽神奇的效果,醫院現在掛號會這麽難嗎?”孟聽雨盡量心平氣和地跟他說,“那大家還去排隊看什麽醫生呢,幹脆直接貼這種藥貼算了,這種三無產品根本就不能用,而且你沒發現那邊上都是托嗎?這種套路我看到過,等你真的碰了,或者試用了他的東西,你不掏錢買你今天都走不了……”


    盛韜頭一次說話如此大聲,他打斷了她,“我隻是看一看怎麽了?!而且我就算買了又怎麽了,我又不是沒錢!”


    孟聽雨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


    她怔怔地看他。


    盛韜見她沉默,反應過來,有些懊惱地抓了抓頭發,語氣無措,卻也夾雜了一絲哽咽,“聽雨,對不起,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就是……”


    說著說著他眼眶紅了。


    他伸手捂住半邊臉,聲音誠懇卻也疲倦,“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孟聽雨見他這樣,再聯想到這幾天的種種,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應該是他家裏出了事。


    前幾天在超市也是,他提起他父親暴瘦,她那時候就應該聯想到的。所有被那些三無偏方藥貼騙的,難道都是傻子嗎?當然不是,隻是一時心切,隻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孟聽雨怎麽可能責怪他,看他無力又無助的模樣,她在心裏歎了一口氣,走上前,伸出手圈住他的腰,柔聲安慰:“沒有關係。那你要不要再迴去看看?你要是想買就買吧,隻不過能不能用、怎麽用,就最好還是問醫生。”


    “不了。”盛韜語氣絕望,“我知道沒用的,就是……”


    就是抱了一絲幻想。


    孟聽雨見盛韜整個人幾乎被壓垮,她也沒不忍心讓他繼續若無其事的陪她逛街。她隻好牽著他,在附近的酒店開了一間鍾點房。


    房間裏暖和又安靜,這讓盛韜感覺到放鬆了一些。


    等盛韜終於平靜下來後,他看向為他忙活的孟聽雨,鬼使神差地問出了那個他最想問的問題,“你覺得美國怎麽樣?”


    孟聽雨正在脫大衣,聞言微微一怔,扭頭看他,很是驚訝他會問這個問題。


    盛韜不等她迴答,又自顧自地說:“我搜了一些資料的,你這個專業在國外也很有發展前景,如果能去國外念大學的話也是很不錯的選擇,在那邊可以積累不少經驗。現在是紙媒當家,紙媒裏又以時尚雜誌領先……”


    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勸說什麽。


    孟聽雨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逐漸地,盛韜也不再說話,他也沉默了。他知道自己說這種話沒有任何意義,相反也很不負責任。


    他隻是……感到非常的混亂。


    孟聽雨莞爾一笑,輕聲道:“你好像有點累了,我看會兒電視,你好好睡一覺,什麽都別想,等睡醒了,我帶你去吃你喜歡的那家火鍋。”


    她有想問的問題。


    比如他爸爸究竟怎麽了,可每當她想問出來時,這個大男生似乎將她當成了避風港,他不願意去提,甚至都不願意去想。


    好像隻要跟她在一起,他就還是那個幾天前無憂無慮的大學生,他每天最大的煩惱隻來自於情敵的潛在威脅。


    他現在不願意說,她也不能追問下去,他看起來……好像已經承受了很大的壓力跟情緒。


    孟聽雨開了電視,她坐在床沿邊看著。


    盛韜躺在床上,目光專注地落在她的背上,房間裏有電視機裏傳來的聲音,這一刻反而帶了些助眠效果,他緩緩地閉上眼睛,陷入了沉睡中,這幾天他根本睡不好,加起來也沒睡幾個小時,精神早已麵臨崩潰,是孟聽雨拉了他一把,把他塞進了被子裏,他才得以鬆了一口氣。


    可她越是這樣好,越是這樣溫柔,他反而越不想失去她。


    ……


    過了許久,孟聽雨迴過頭來,盛韜已經熟睡。


    他眼底下有著很淡的青色。


    正在她凝視他時,她放置在一旁的手機振動起來,她怕吵醒了盛韜,趕緊按了接通鍵,終於那振動聲音消失。她捂住手機,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等到了電梯口時才拿起電話一看,已經通話快四十秒。


    那頭竟然沒掛斷。


    她猶豫著喂了一聲。


    那頭的人低笑,語氣很高興,“什麽好日子,還以為又要打幾次你才接。”


    “盛韜在睡覺,我不想吵到他,他很累。”孟聽雨淡淡地解釋著。


    徐朝宗那邊幾乎是一片寂靜。


    電話這頭的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一瞬間,臉上的笑意全無,他跟被人點了穴一樣,一動不動,神情僵硬,仿佛成為了一座冰雕。


    耳邊的寒風唿嘯而過,成了一把又一把的尖刀,刺得他低頭一看,好像胸膛被人刺穿了,正鮮血淋漓、血流如注。


    “你說什麽。”他聲音沙啞。


    孟聽雨一聽他這語氣便知道他是誤會了,不過也沒有跟他解釋的興致和義務。


    她眼眸低垂,盯著地毯上某一處被煙灰燙出來的小洞,輕聲問道:“我想問問你,關於盛韜以後的事。你不想說也沒關係。”


    這一刻,徐朝宗湧起怒火,他險些就要砸了手機。


    都要脫手了,卻悲哀地想著,這種時候他還耍什麽橫。


    如果砸了手機的話,她那頭應該會聽到一陣刺耳的聲響,耳朵會不舒服吧。


    他硬生生地逼著自己又將手機挪到耳邊,麵無表情地說道:“他要出國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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