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說窮學文,富學武。


    但那是老黃曆了。


    在大明朝,文貴武賤已是共識。


    雖然也有那武舉,但若非實在讀不下書的有誰會去硬著頭皮考什麽武舉。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


    太祖皇帝早就把大明的百姓劃定了身份,軍戶這一層身份禁錮下來,你便是想學文也不可能啊。


    隻聽說過普通民籍的去考武舉,可從沒有聽說過軍戶身份的孩子能夠去考科舉的。


    當兵的娃注定還得當兵,子子孫孫如此。


    生來就得當兵,讓這些士兵有一種異於文人的情愫。


    他們雖然也偶爾會懷疑為什麽就得這麽過一生,但大體來講還是認同這一使命角色的。


    可是這不代表其他人也認可他們。莫說是他們這些大頭兵了,便是千戶、總兵見了文官還不是該下跪下跪,該奉承奉承?


    當他們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生來就是低人一等時,總督楊大人在天子麵前疾唿,請求賞賜他們這些大頭兵,並聲稱他們才是大明的脊梁。


    這讓他們感動的同時生出一股為大明死戰的豪情。


    誰說文官就一定是瞧不起武人的,楊總督不就是和他們站在一邊的嗎?


    誰說君父視他們若草芥的,天子不就是誇獎了他們嗎?


    原來人心的轉變隻在一念之間。


    ......


    ......


    正德皇帝在校場觀看了軍隊操練,心滿意足的返迴臨時行宮――總督府。


    在來宣府之前,其實他是對楊廷和略微不滿的。


    加之有人彈劾楊廷和懼敵畏戰,正德皇帝甚至傳了聖旨給楊廷和,叫他擇機出戰。


    但當正德皇帝真的來到宣府後,才發現楊廷和並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樣懼怕作戰。


    相反,他將軍隊捏合的十分完美,這可不僅僅是靠威勢,而是靠情感維係。


    “陛下,楊總督一片丹心,有他出任這三鎮總督,於我大明真是一件幸事啊。”


    謝慎笑著說道。


    “嗯。”


    朱厚照點了點頭道:“先生說的不錯,楊卿確實不錯。這次朕不但要準他獎賞軍隊士兵的奏請,也要重重獎賞他。朕是賞罰分明的,總不能叫他受委屈。”


    謝慎見縫插針道:“臣早就說過,楊總督是個有大才的人,一定能夠當好這個總督。現在看來,士兵都對他很服氣啊。”


    朱厚照眉宇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


    謝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忙補救道:“當然這都歸功於陛下天恩。”


    “先生就別恭維朕了。”


    正德皇帝苦笑道:“楊卿家能把軍隊調教成這個樣子是他的本事,朕可什麽都沒做,也做不了。”


    稍頓了頓,正德大手一揮道:“先生也當賞,說吧,先生想要什麽?”


    謝慎微微一愣道:“陛下,臣何德何能,為何要獎賞臣?”


    “先生為國舉賢,若是沒有先生舉薦,楊卿怎麽會做這個三鎮總督。先生若是不當賞,這滿朝文武怕是就沒人當賞了。”


    謝慎心頭不由得湧起一股暖意。


    從小看大的娃,就是感情親啊。


    正德皇帝對謝慎這個老師真是沒得說,除了內閣首輔這個位子能給謝慎的都已經給了。


    “臣不敢居功,若陛下執意要賞,便將臣的那份賞賜給將士們吧。”


    這倒不是謝慎虛偽清高,而是他確實不太需要什麽賞賜。


    皇帝的賞賜所圖的無非就是個名頭,真要說財物什麽的,能得賞賜的臣子有哪個缺?


    無非是希望借著天子賞賜向朝臣同僚們釋放一個信號,老夫很受寵。


    可謝慎偏偏是最不需要釋放這個信號的,因為滿朝文武恐怕沒有人不知道他才是最得聖寵的人。


    雖然李東陽和謝遷把持著內閣的頭兩把交椅,但他倆都上了歲數,還能有幾年幹頭。這內閣將來還不是小閣老來掌舵。


    “那豈不是讓先生受委屈了。”


    正德皇帝是個直腸子,沒有文人的那些彎彎繞。在他看來有功就當受賞,憑什麽謝慎就得例外?


    “要不,朕便賞賜先生一套宅子,就在豹房旁邊。先生可隨時來見朕。”


    我靠!


    謝慎虎軀一震,險些暈倒。


    皇帝陛下能不能靠譜一點啊。


    這近臣可不是好當的啊。


    遠的不說,便說江彬、錢寧之流哪一個不是被貶的下場,這不是把謝慎往火坑裏推嗎。


    謝慎與錢寧、江彬不同,是正兒八經的科舉出身,是人人羨慕的狀元郎。


    這麽尊貴的身份,卻去做什麽近臣,簡直就是作踐啊。


    最重要的是,這將極大的影響聲譽。雖然沒有人敢在明麵上說什麽,但謝慎在文官心目中的印象勢必會受到影響。


    作為一個致力於成為內閣首輔的人,自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犯糊塗。


    謝慎立刻恭敬道:“陛下,豹房乃陛下寓居之所,其周圍應按照宮城戒備,臣萬萬不敢當此賞賜。”


    “罷了罷了,先生不願,朕也不勉強。”


    朱厚照有些意興闌珊的揮了揮手道:“反正先生想要什麽,直接對朕說就是。朕隻要能給你的,一定不會猶豫。”


    “謝陛下隆恩。”


    謝慎連忙拱手作謝。


    “朕要聽曲兒了,先生要不要一起?”


    朱厚照聽說宣府一地有個當紅的歌妓,立時叫人招入了總督府。


    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朱厚照看來這完全是屬於他私人的事情,外臣不應置評。


    “呃,這便不必了吧。”


    開玩笑,朱厚照的性子謝慎還不知道?


    光是豹房裏就養了無數美女。這些美女什麽類型的都有,什麽寡婦、人妻、蘿莉,孕婦,簡直是辣眼睛。


    這可比什麽後宮佳麗三千還要刺激,畢竟各種口味都有不會膩啊。


    此番朱厚照來到宣府,招來歌妓當然不會是為了聽曲子那麽簡單。


    謝慎要是這時候還要留下來,就是真的不識趣了。


    “恩,先生也累了,朕便不強留了。”


    正德皇帝十分滿意的點了點頭,目送著謝慎退出了總督府正堂。


    “去把那個歌妓叫進來吧,朕可等不及了。”


    他搓了搓手掌,衝在正堂外侍立的禦用監太監張永吩咐道。


    ......


    ......


    謝慎迴到巡撫衙門,除下外袍仰頭倒在床上。


    伴駕這活真不是人幹的啊。


    “老爺,要不要用晚飯?”


    魯種田不知什麽時候湊身近前,嚇的謝慎吃了一驚。


    “你走路沒聲音的?”


    謝慎笑罵道:“沒看見老爺我正休息呢嗎?”


    “嘿嘿,某家這不是看老爺辛苦,想替您分憂呢嗎?”


    謝慎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道:“我這憂你可分不了。”


    “那到底要不要用晚飯?”


    “不吃!”


    謝慎半坐起身子道:“隨便來點羹湯就行,老爺我現在整個人都是乏的,沒什麽力氣。”


    “好,那我去安排。”


    魯種田退出屋子,謝慎便起身走到窗戶前。


    望著窗外漆黑色的天幕和點點繁星,謝慎竟然有些惆悵起來。


    比起京師,宣府的節奏明顯慢了不少。除了伴駕的時候,大部分時間要悠閑的多。


    免除了俗物雜事,謝慎可以靜下心去想一想朝政大略。


    眼下開了海禁,海外商貿極大的衝擊著大明本土經濟。


    這種自耕農式的自給自足的經濟模式一旦遇到強有力的外敵入侵,便顯得羸弱不堪。


    以至於需要朝廷出大力政策扶持才能維持。


    但開海禁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不開海禁,大明勢必固步自封,離世界的中心越來越遠。


    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人比謝慎要了解開海禁的利弊,在其後遺症出現之前想出應對之法才是最需要做的。


    正當謝慎神思之時,魯種田急匆匆的折返迴來。


    謝慎見他一臉焦急,有些好奇道:“怎麽,難道你親自給老爺我去做羹湯了?”


    魯種田麵露難色道:“老爺您就別打趣了。出大事了。”


    “怎麽了?”


    謝慎麵色也陰沉了下來。


    “楊總督很急,叫您去一趟,具體的某家也不知道。”


    如今總督府被充作天子的臨時行宮,巡撫衙門則被用來給楊廷和和謝慎住。


    二人各住了一個跨院,相隔不遠,要去敘話是極為方便的。


    “嗯。”


    楊廷和的性子謝慎是知道的,沒有大事他不會如此緊張。


    在魯種田的侍候下換了件儒衫,謝慎便催步往楊廷和暫住的跨院而去。


    到了院中,見楊總督背負雙手在庭院中踱步,謝慎趕忙迎了過去。


    “石齋公,究竟是什麽大事?”


    “小閣老,這迴可是糟了。”


    楊廷和麵色陰沉,拉著謝慎走到石桌旁,二人各自撩起袍衫下擺坐定。


    “韃靼人打來了。”


    “石齋公,這種玩笑可開不得。”


    謝慎笑了笑道:“在謝某印象中,韃靼人可從沒有直接衝著宣府來過。”


    九邊之中,被韃靼人光顧最頻繁的應該是大同了。


    因為大同的地勢平坦,隻要韃靼人攻克後就是一馬平川,可揮師東進,飲馬中原。


    反觀宣府,雖然離京師更近但攻克後卻要麵對險峻的太行山脈。


    韃靼人馬戰野戰一流,可要是讓他們翻山越嶺急行軍就有些為難了。


    要想去往京師,得走飛狐徑,從太行山西端入,從蔚縣口出。


    這個無論是從時間成本還是糧草消耗上看都不是最佳選擇。


    如果韃靼人是為了直取京師,大可以從居庸關破關,亦或是從居庸關和山海關之間的古北口猛攻,攻克後京師將是案板上的魚肉,比攻克宣府有價值的多。


    故而遍觀大明曆史,真沒有什麽韃靼人猛攻宣府的記錄,也就是劫掠襲擾宣府周邊,攻克焚毀些附屬的堡壘泄憤而已。


    倒是明末李自成攻克了這座堅不可摧的要塞軍鎮,不過那又是另一迴事了。


    “小閣老,這種事情下官怎麽會開玩笑。”


    楊廷和歎了一聲道:“據斥候來報,賊酋達延汗親率二十萬騎繞過大同,直撲宣府。看這來勢洶洶的樣子,恐怕不是打秋風那麽簡單啊。”


    楊廷和這話無異於一道晴天霹靂,擊碎了謝慎的所有幻想。


    韃靼人這是抽風了吧,二十萬騎?這是傾巢而出啊。


    雖然草原遊牧部族是全民皆兵,但控弦之士能有四五十萬就相當不錯了。在謝慎的印象中小王子達延汗隻是統一了漠北蒙古,並沒有統一漠西蒙古和漠東蒙古。


    也就是說這二十萬騎兵幾乎是他能夠調集的全部兵力了。


    孤注一擲來撲宣府,難道是他得知了大明天子北巡的消息,想要學也先再來一次土木堡之變?


    “韃靼人號稱二十萬騎,少說也得有十萬即戰力。其餘的是後勤婦孺老幼。不過即便如此,也是個不小的威脅。下官不敢大意,便請小閣老來商議對策。”


    楊廷和聲音裏滿是疲憊。但他是三鎮總督,眼下大敵當前最不能倒下的便是他。


    “宣府現在的兵力是六萬,隻要堅守城池也不是不能抵擋。”


    謝慎沉下心來細細分析。韃靼人馬戰雖然厲害,可攻城卻是軟肋。他們最多隻能製作簡易的雲梯,撞城錘有沒有都不一定。


    再說了要想實現強攻城池,攻城方至少也得是守城方人數的五倍,最好是十倍。


    隻有擁有絕對的人數優勢,才能用消耗戰把守軍耗死。


    眼下韃靼人最多隻有十幾萬人,勉強可以做到圍城。


    但宣府城牆之堅固是僅次於薊縣的,謝慎相信韃靼人不可能短時間內攻破這座堅固的要塞。隻要耗下去,韃靼人的糧草供應跟不上,肯定就會主動撤離。


    不過就怕正德皇帝少年心性,忍不了韃靼人的挑釁。


    要是天子親自下旨出城野戰,那可真是神仙難救了。


    顯然這也是楊廷和所擔心的,他可憐巴巴的盯著謝慎,試探著問道:“這件事要不要馬上稟報陛下?”


    謝慎猶豫了片刻,還是歎了一聲道:“自然是要稟報陛下的。”


    “那......”


    楊廷和欲言又止道。


    “我去說吧。”


    見楊廷和一臉為難的樣子,謝慎一字一頓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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