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定子心裏不舒服,他想說你沒發現嗎,你一心在為夜承熄,你變得越來越相信他,也不怕到頭來一文不值。


    解君環閉上眼養精蓄銳,她現在隻想去完成任務,以保太子安全。


    小定子不安的撩開車簾,他道,“聽說上官公子是個可以與蕭王並列的人,還有那零零散散客居在無數個角落裏的謝家軍的勢力,他們三方形成了三足鼎立。”


    解君環嗯了一聲,“這就是中州國目前三大久攻不下的惡勢,也隻有除去他們才能穩坐泰山固守江山。”


    這是夜承熄的夙願,或者說宏誌,確切說是他野心。


    解君環不介意為深藏野心的人做事,隻要他不利用自己,對於他做什麽,那於自己而言都無所謂。


    她不過是個殺手,一個想活著卻感覺很艱難的人,她是朝不保夕的命如螻蟻的殺手,她幸得太子相助,那晚得以逃脫了殺手,走出了一條生路,她走到這般光明的府邸。


    她想,若這一切付出是為明天,她願意。


    小定子默然低頭,認真雕刻手裏的木偶,他在雕刻十二生肖,他說雕好了十二生肖就拿出去賣了換錢,然後帶阿姐離開。


    解君環看著好像不高興的人,問他擔心什麽?


    小定子小聲道,“謠傳上官公子嗜血成性,殘暴無道,他動輒辱人,不高興則捏著別人的脖子扭斷,他輕易的就將人扭成歪脖子斷氣的鬼,外人都道他脾氣古怪,就連皇上也忌憚他三分,而你現在往他嘴裏送,也不怕他張開血盆大口吃得你屍骨無存。”


    解君環聽著生動的形容詞笑了,她安慰道,“不怕,都是外人以訛傳訛,你不是不信這些嗎。”


    “但現在你孤身涉險。”小定子說著又生悶氣。


    解君環隻能沉默,對於上官家,她了解一些。


    事實上那些被人所知的多半是假,而真實的部分就這些,如早年上官家因謝家被滿門抄斬而進言受累,上官公子氣不過,他帶走一家老小,遠離皇城,辭官歸隱。


    他出山是在去年的秋分,聞西魯國來犯,邊陲城池失了好幾座,中州無數人惶恐,卻又無人上戰場帶兵打仗,遠看敵軍要蕩平中州城池直搗皇城,皇上不得已拉下老臉,三顧茅廬請出隱居在深山中的上官公子,希望他出山解決困境。


    之後上官公子領兵出征,他隻用了三個月奪迴所失城池,一並斬首敵將三人,還將其頭顱帶迴皇城,並且丟在皇帝陛下的朝堂上,嚇得朝中的大臣白了臉,那些人個個哆哆嗦嗦的想罵上官長痕你好大膽子竟然藐視聖君真是罪該當誅,但畏懼於人家那一身寒凜凜的氣勢最後都不敢聲張。


    就這樣,皇權之下又多了一股勢力,即上官府,他們並敵與蕭王和謝家軍共存,世人稱之為三足鼎立,都說破其似山倒,而山倒則江河固。


    這是在說,要想守住山河,定要去三勢,他們之中隻要有一邊倒了,另兩方必受牽連,而朝權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解君環此去是要殺了上官長痕,若她能成功混入上官府,那麽她必須推倒上官府,隻要上官的旗幟倒下,那麽太子府就贏得最好契機。


    解君環閉上眼,她腦海裏不知怎的又想著謝家了。


    據知,上官府與謝家、忱家、褚家並稱四大家,是中州月皇城裏最久遠的名門望族,他們為月皇朝嘔心瀝血埋骨累累,終換得如今月皇朝江山固若金湯,是如風吹不倒雨打不穿的盛世局麵。但曆史洪流摧枯拉朽,再堅固的城池也有被炮火衝毀的時候,更何況是人手中的權勢?


    都說上一任帝皇最傻,居然相信被賜姓的敘家,他們被賜以尊貴姓名,改頭換麵成了夜家,然後奪走夜家江山袖手天下,他們是如今的夜承熄的父皇,還有夜承熄一脈。


    解君環心裏同情夜承熄,他為過去的曆史淵源備受譏嘲,都說他和他爹坐在中州國的皇權上名不正言不順。


    且說曆代鞏固月皇朝政權的人竟無一人支持當今聖上的決斷裁決,以致有了謝家被滿門抄斬的悲劇;還有褚家被關在獄中多年無人問津的下場;甚至是上官家辭官歸隱漸漸沒落的後果。


    說起來上官家如今也是憑借一個殺人如麻的上官長痕來挽救上官府昔日榮華。


    還有忱家,雖然順從了當今聖上,也一樣不得勢,皇上冷落其好多年,這慢慢的都快被人淡忘,而得勢的路家、敘家、屏家、堯家正如日衝天蓬勃發展,欲取代逝去的四大家成就新的勢力。


    解君環想著這些人真是無聊,個個餓狼撲食般湧向權勢中心,熟不知越靠近這要人命的漩渦失去的也就越多,那不是靠他們通過花言巧語就能獲取的權勢,其中需要無數人犧牲,他們要用白骨堆積成山,以成就無限榮華。然而他們不懂,而解君環也不關心,她與此毫無關係,隻是想起了一個人。


    那個人在暗樓陪她度過暗無天日的日子,他每天都給她講外麵的事,那個人武功不錯,長得卻怪。


    他臉上,對,就在左臉上長了奇怪的文圖,文圖被強行祛除後,留下嶙峋不堪的疤。


    解君環曾問他,“為何在這裏?”


    他答:“守著一個人。”


    解君環問:“誰?”


    他答,“不可說。”


    解君環在離開暗樓前失去了這個人,他先走的,離開前一晚上特意送來一把劍,他讓她拿著,說是我沒其它東西送你,唯有這把劍,你務必保管好,往重的說,是劍在人在,劍毀人亡。


    他道,我再也不能在你受傷的時候過來撿拾、幫扶、上藥,你莫要再接那些繁重的任務,少要點銀子,照顧好自己。


    解君環不想接他的劍,他親自走過來將珍貴的名劍塞在她手裏,他道,“我要離開了,為明天。”


    解君環心裏失落,想問你去哪裏?


    她明明那麽想知道,然而沒有說出口,感覺那麽多年,就這一個人成了身體裏的一部分,他突然間離開,好似從她身上抽下一根肋骨似的疼。


    他小心問,“能抱抱你嗎?”


    解君環猶豫了一下,走進去,讓人抱了。


    他的懷抱很溫暖,暖暖的有些熱烈,好似能把她融化掉,他的內裏不如他外表看起來那般無任何可取之處,他在此苟且度日多年,本以為他一生也就這樣了,哪想有天要走了,而且他說,等我。


    解君環從未答應過任何人,唯一一個就是他而已,她難得嗯了一聲,他放開懷抱就走了,走得急,怕再遲疑就一輩子死在這裏。


    解君環目送著他走去的背影,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那人不見,她才拿起手中劍,慢慢的撫摸著,看了又看,當拔劍出鞘,她看到了光。


    那是劍麵上的光,很寒冷,冷冷的像雪,映照著人的眼,仿佛能把人吸進去。


    她仿佛看到了那個人,冒著大雪,在茫茫的雪地裏奔跑,追尋,搜索。


    他大喊著,語兒,語兒,你在哪裏?


    那次解君環出任務受傷歸來,她被傷得很重,看著要死了,隻剩最後一口氣,她殘留著一縷氣息感受這世間,那麽的冷,那麽的無助,也那麽的疼。


    她手指觸在冰冷的雪地上,嘴唇發紫,麵上覆了一層霜,她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喊,那聲音很熟悉,又覺得陌生,他好像叫的不是自己,又好像是?


    他來到她身邊,扒拉著雪,他將她抱起,他抱緊了顫著聲問,“你怎麽樣?你怎麽這麽傻?這麽拚命做什麽?你知不知道命沒了就什麽都沒了,而命在,一切還有可能。”


    他道,“我求求你了,能不能保全自己,別那麽豁出去,語兒!”


    他抱緊了她,說了很多話,很多話解君環都記不清了,隻記得他的懷抱很暖,暖暖的讓她不再覺得那麽冷,不那麽疼了,她想睜開眼,靠近去,想遠離冰冷汙濁的修羅場,所以努力的聚集全身力氣動彈,想挨近那唯一的溫暖,她想求他,帶我走。


    那人答應她,“好!”他連連答應,抱著她就離開,想遠離這白茫茫的雪地。


    然而走不遠,暗樓的人就來了,他們把他攔住,他們拔刀向他,他們廢棄了他的武功,挑斷他的筋骨,還想將他一刀兩斷。


    解君環跪下,她跪在暗樓的最高主子麵前,她求,她發誓,她保證,希望樓主放過,隻要饒了那人一命,隻要一次機會,若再逃,必親自手刃!


    然後他們就迴去了,迴去相依為命,他在廚房裏幹雜活,不能再出任務了,而她天天出去做任務,隻為了博取樓主的信任,這樣能拿到更多的機會,與他肩並肩數星星的機會。


    他會告訴她天上最亮的那顆星叫什麽?


    會告訴她哪個是上弦月,月滿了也不是都八月十五;還有陰天的時候送來把傘,叮囑她出去一定要帶傘。


    她習慣了他的一切,他為她準備的一切。


    直到他突然離去,解君環悴不及防,她想問你為什麽要丟下我,可對方走遠了,遠去無蹤。


    後來解君環再出任務,最重的任務,去刺殺散落在天涯各處的謝家軍首領,想殺了他,以得到樓主藏著的秘密,她想知道他去了哪兒,他是生是死,是不是為自己去死了?


    然而她殺不死謝家軍的那個首領,也迴不去暗樓,他們在追殺她,她逃出去了,她想活著,想去尋找那個消失的人,因此跌跌撞撞的奔跑在雨夜裏,她躲著藏著,痛著爬著,她身上到處是傷口,滿身是血。


    就是那個時候樣她遇見了夜承熄,他從光裏走來,一步步的走到匍匐在地的她麵前,他打出手中的折扇,殺了追來的人,然後伸手給她,拉她起來,甚至將她抱起,他將她帶離了那暗無天日的地方。


    他道,“從今以後,我是你主子。”


    解君環點頭,她想保住命,為了找那個人,還要抱緊劍,也是為了還給那個人,他說過的,如果他丟下她,就把劍扔了。


    解君環不解恨,想拿這把劍刺入他的胸膛,問一問為什麽要丟下我不管?


    然而找了一年始終找不到,還被夜承熄警告了,他道,“不要在完成任務以後偷偷的去做自己的事,你再這樣我會生氣,我會把你鎖起來。”


    至此,解君環再沒有去找那個人,她想放下他,她決定把劍交給夜承熄,她告訴自己,就這樣吧,放過他,也放過自己,然後希望路知遙放過夜承熄,他們所有人彼此放過。


    她微微握緊手,緊了,覺得疼,疼得迴過神,然後聽到馬車外負責護送的嬤嬤小心稟告,“解姑娘,上官府到了。”


    解君環從馬車上下來,望著巍然聳立的四大家之一的府邸:廣府朱門,雄獅駐守,站在巍峨的府邸門前,似理解那些人前仆後繼為何,單單一扇門就讓人仰望,更何況裏邊還塞滿了榮華富貴。


    解君環站在馬車旁,小定子伸手扶住。


    她穿著紅衣,與穿黑衣的殺手判若兩人。


    她皎皎如月麵貌,昳麗傾絕,那是很驚豔的長相,她擁有一張豔而不俗、嬌而不媚的臉,她五官俊麗,似蒙著一層光,那光是月的華,在暗無天日的黑夜裏照耀著一方天地清明。


    一個來自於黑夜裏的殺手長相清豔如此,也難怪死在她劍下的人都帶著笑。


    他們不知道她的來路,亦如她,總以為自己沒有過去。


    實則,她有,而且就在這府邸裏,和這府邸裏的人有關。


    小定子莫名心慌,他覺得不安,想到要把她送進去,感覺她這一生就毀了,因此不由自主握緊她的手,想說能不能放棄?


    解君環淡然微笑,她安慰,“不要擔心,既來之則安之。”


    小定子深深唿吸,望著婷然玉立嬌俊無雙的人,她穿上紅衣後,氣質一下子就變了,變成了大家閨秀該有的風華,她天生尊秀,氣質矜貴,那是後天養不出的天生氣韻。


    脫下夜行衣的她更明亮動人,今日這身衣裳,是褚櫻親自給挑選,長長的紅衣裙,裙擺繡著紅蓮業火,長裙寬袖束腰,纖腰楚楚,那旖旎在紅衣上的墨發青絲細直垂長,如瀑布般,收攏在金貴璀璨的華冠之下。


    出門前,夜承熄特地送來一件披風,他親自為她被上,還為她係上領繩道,“你最喜歡的雙燕就繡在擺尾。”


    解君環低頭,看到了輕盈玲瓏的觀音燕,兩隻飛鳥成雙並轡盤翔在披風擺尾處。


    小定子站在失神的人旁邊道,“小心台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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