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鐵飯是鋼,就算是再強悍的男人,在餓著肚子的時候,也沒有辦法發揮出真正的戰鬥力。


    作為軋鋼廠實驗室的主任,不但要在科研上把關,還要未雨綢繆,為實驗室搞物資。


    這聽起來很可笑,但是事實就是這樣。


    從今年開始,很多工廠還有單位已經意識到了物資匱乏形勢的嚴重性,紛紛成立了采購部門,開始在京城乃至於京城周邊收集糧食和物資。


    部委也知道這些情況,按道理講,這種做法在目前物資統購統銷的製度下,是有違規嫌疑的。


    但是。


    天大地大,吃飽肚子最大,不為了解實際情況,對這種事情也是示弱不見。


    軋鋼廠在兩個月前已經成立了采購部。


    由副廠長張洪山直接管理,從宣傳科抽調了二十多位幹事,擔任采購員,並且采購部的級別很高,可以直接使用軋鋼廠的名義跟京城裏鴿市上的那些小商小販做交易。


    隻是軋鋼廠的行動還是太慢了,張洪生上任之後,帶著從軋鋼廠財務科提前預支的兩千塊錢,帶著二十多名采購員準備在京城大展拳腳。.


    但是當他們衝到鴿市的時候才發現,鴿市上的食物和材料早就被搶購一空了,即使有些人能夠提供後續物資,也早被人預定了。


    這年頭吐口吐沫就是一根釘,說出去的話,就跟泰山一樣,就算是張洪山願意出高價,鴿市上的那些人,也不願意把後續的物資賣給他。


    折騰了兩三個星期,隻采購到了七八百斤棒子麵,一百多斤大米,五十多斤蔬菜,這些食物對於一般的家庭來說,已經不少了。


    但是要知道軋鋼廠是國營大廠,足足有一萬多人,這點物資,每個工人吃一口,就全都沒有了。


    “沒法幹了,簡直是沒法幹了!”


    廠長辦公室裏,張洪山拍著桌子,大聲向楊廠長訴苦:“老楊,你可不知道,現在就連供銷社裏也開始限購了,我們那些采購員,把鞋底子都磨破了,也沒搞到糧食,我覺得,采購部還是取消了吧,留著也是浪費物資。”


    楊廠長從兜裏摸出一根煙遞給張洪山,然後自個也點上了一根,深深的抽了兩口之後,皺著眉頭。


    “老張啊,你遇到的困難我能夠理解,但是咱們要發揚知難而上的精神,不能夠半途而廢。”


    “廠長,你說的道理我都懂,我在這裏講一句沒有思想覺悟的話,精神又不能當飯吃,要是喊喊口號,就能夠解決糧食的困難,我整天站在全體職工麵前喊口號,就算是把嗓子喊破了,我也在所不惜。”


    聽到這話,楊廠長明白張洪山是確實遇到了困難。


    這種話一般是不敢隨便對外麵說出來的,要是被有心人聽到,傳揚出去,張洪生輕則挨批評,嚴重一點的話,說不定連副廠長也當不成。


    楊廠長以前確實比較激進,隻要是上級布置的任務,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完成。


    現在年紀大了,經曆的事情多了,也清楚有些事情是人力所不能為。


    但是。


    楊廠長還是沒有死心,深深抽口煙,看著張洪山說道:“老張,你的困難我能夠理解,棒子麵也就算了,因為咱們軋鋼廠新車間每年能夠提供大量的外匯,部委特意抽調了一批粗糧讓咱們渡過饑荒,但是下個月就是咱們軋鋼廠的二十年廠慶了。”


    “咱們軋鋼廠每年廠慶都要在廠院裏擺筵席,請工人們一塊吃飯,來慶祝工廠的誕生。”


    “要搞筵席,就得有肉,要是全都是素菜的話,工人們肯定會有意見。”


    “工人才是工廠真正的主人,咱們這些領導就是服務員,咱們不能讓工人們同誌不滿意。”


    “所以,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搞到兩千斤肉。”


    兩千斤肉看起來不少,但是.....軋鋼廠可是有一萬多工人,分到每個人嘴裏麵也沒有多少。


    “肉?廠長,你沒有開玩笑吧?”張洪生驚得放下搪瓷缸子,猛然站起身,一臉難以置信的看向楊廠長。


    楊廠長道:“老張,伱看我像是開玩笑的人嗎?”


    “不是....楊廠長,你還是沒有明白現在的局勢嗎?”張洪山拍著大腿說道:“我這麽跟你說吧,就算是部委大院裏的食堂,想要買到肉,也得提前七八天時間打報告。”


    “形勢真的嚴重到這種程度了嗎?”楊廠長皺眉頭。


    “距離咱們軋鋼廠不遠的那個菜市場,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采購到一斤豬肉了。”


    “.......”


    楊廠長聞言眉頭緊鎖,大口的抽著煙。


    如果在以前也就罷了,隻要有糧食,跟工人們好好解釋一下,工人們肯定能夠理解廠子裏的難處。


    但是。


    這兩天,軋鋼廠明顯發展得很不錯。


    特別是靠著新車間,還成了京城裏最有錢的工廠,在這種情況下,要是再搞不到肉的話,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當然,楊廠長也清楚張洪山是那種老黃牛,隻要你吩咐了工作,他肯定會盡力,哪怕累死在田地裏。


    之所以沒有完成任務,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確實沒辦法完成。


    “這件事還真是難辦了.....”


    就在楊廠長發愁得直撓頭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了。


    “誰啊!”


    楊廠長正心情不好著,自然也沒有好氣。


    但是當聽到外麵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時,楊廠長的臉上頓時浮現出喜色。


    “是李東來同誌來了,這小子的鬼點子很多,說不定會有辦法。”


    楊廠長站起身幫李東來拉開門,熱情的拉住李東來的胳膊,把他請到沙發上。


    然後倒上茶水,點上煙。


    這番熱情的舉動讓李東來有些摸不著頭腦。


    在以前的時候,他每次到廠長辦公室,楊廠長都很熱情,但是從來沒有如此熱情過。


    李東來接過煙,笑著問道:“廠長,您這是有事情需要幫忙?”


    “別人都說李東來你聰明,今天一見,果然是不一般。”楊廠長哈哈笑。


    兩人經過這麽年的合作,早就算是老朋友了,可以開一些小玩笑。


    旁邊的張洪生是新抽調來的,從來沒有見過楊廠長如此對待下屬。


    要知道楊廠長的嚴厲可謂是出了名的。


    在軋鋼廠裏,曾經流傳著一段傳說,當年楊廠長剛上任的時候,第一次召開廠委會,竟然把兩個科室的領導嚇哭了。


    由此可見楊廠長的厲害。


    如此厲害的人,在麵對李東來的時候,竟然跟個孩子似的開玩笑。


    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李東來見到有外人在場,也就沒有繼續閑扯下去,問道:“廠長,有什麽事情,你就直說吧。”


    “你能幫咱們廠裏搞兩千斤肉嗎?”


    “啥?”李東來瞪大眼睛,他這次來就是為了搞肉的事情,這也太巧了吧?為什麽能這麽巧呢?


    楊廠長還以為李東來為難,連忙笑著把廠慶的事情解釋了一遍。


    “東來,你也知道,要是沒有肉,咱們廠的廠慶肯定會不像樣子,我這也是病急亂投醫,求到了你的頭上。”


    李東來點點頭道:“我這次來,正是為了這件事。”


    聽到這個,楊廠長的神情激動起來,“這麽說,你有辦法了?”


    “是不是可行,還得領導們商議。”


    李東來笑道:“廠長,你可能也知道,我是秦家溝人,在村子裏呆了十幾年,當了赤腳醫生,這才來到京城。”


    這次不但楊廠長點頭稱是,就連張洪山也微微頷首。


    李東來的傳奇經曆,早就傳遍了整個軋鋼廠,一個小小的赤腳醫生,在短短的幾年時間裏,竟然成了軋鋼廠實驗室的主任,誰敢想?


    李東來接著說道:“在我們秦家溝的後麵,有一座大山,山上密林遍布,裏麵有很多野豬,到了莊稼成熟的季節,野豬都會下山來糟蹋莊稼,讓村民們苦不堪忍。但是,村子裏的民兵連,隻有幾把破火槍,拿那些野豬壓根就沒有辦法。”


    聽到這裏,楊廠長的眼睛頓時亮了,他猛地站起身,背著手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


    然後停下腳步,說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跟秦家溝合作,去山上抓那些野豬....抓了野豬,就有了野豬肉.....對啊,我怎麽沒想到。”


    張洪生也猛地一拍大腿,激動的說道:“這個辦法好!”


    他也清楚,這個主意看似簡單,卻有兩個關鍵性的難點。


    第一,提出這個主意的人,對農村需要非常的了解。


    第二,提出意見的人,得跟公社的關係好,還得跟廠裏麵的關係好。


    兩者缺一不可。


    綜合起來,也就隻有李東來最符合這個條件了。


    楊廠長是個雷厲風向的人,瞬間就下定了決心。


    不過他也清楚,要想把野豬從秦家溝帶走,軋鋼廠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東來,你既是秦家溝的人,也是咱們軋鋼廠的人,秦家溝是你的娘家,軋鋼廠是你的婆家,你說說,咱們需要送給社員們什麽東西?”


    聽到這話,李東來不由在心中讚歎,能夠成為軋鋼廠長,楊廠長也算是人精了。


    這話看上去光明敞亮,其中未免有討價還價的意思。


    李東來早有準備,沉思片刻後,笑道:“廠長,你急切的心情我能夠理解,但是秦家溝公社那邊,我還要聯係一下,秦家溝後麵的大山屬於是集體財產,要想處置大山,需要全體社員的同意。”


    楊廠長愣了一下,猛地一拍腦袋:“對對對,我怎麽把這件事忘記了,我現在特批你兩天假,你馬上就迴秦家溝,跟鄉親們溝通。”


    楊廠長話說完,似乎是害怕鄉親們不同意,又補充道:“東來,咱們軋鋼廠現在什麽都不缺,唯獨缺肉,缺糧食。社員們的生活艱難,在交換的過程中,咱們可以多付出一些。”


    李東來等的就是這句話。


    身為秦家溝的前社員,他無論是如何公正,都會被軋鋼廠裏那些有心人詬病。


    現在楊廠長表了態,誰要敢跳出來,就可以直接扇他的臉了。


    李東來迴到實驗室裏,在實驗室轉了一圈,確定實驗室正常運轉後,就背著來到了車隊。


    現在天寒地凍的,騎著自行車迴秦家溝,肯定很受罪。


    咱這次是替公家辦事,自然要開“專車”了。


    在以往,因為注意影響和感覺路途比較近,李東來很少開吉普車,不過車隊的師傅還是按照規定,每隔一段時間就給吉普車做保養。


    看到李東來背著手走過來,修理工老白站起身,笑著問道:“李主任,今天要出去嗎?”


    “嗯,車裏麵有油沒有?”李東來問道。


    汽油是會揮發的,吉普車是戰場上淘汰下來的,油箱的密封性沒有那麽好,為了防止汽油揮發掉,隻有在動用吉普車的時候,才會給吉普車添加汽油。


    “沒有,我現在就添加。”


    白師傅放下板子,拿出毛巾擦了擦手,抄起靠在牆角的一個鐵殼汽油桶,對著吉普車的油箱,頓頓頓的灌了進去。


    汽油桶大概也就二十升,差不多把油箱灌滿了,為了防止半路上沒有油,白師傅又從庫房裏拎起一個油桶,放在了吉普車的後備箱裏。


    “準備好了,可以出發了,李主任。”


    李東來抄起搖把搖動吉普車,坐在駕駛座上,一腳油門踩下,吉普車如同野馬般奔騰而出。


    吉普車出了軋鋼廠,出了京城,向著秦家溝疾馳而去。


    冬天社員們的主要工作是鋤草。


    社員們在生產隊隊長的帶領下,排著整齊的隊伍,拎著鋤頭,彎著腰,在地裏忙活。


    鋤草的活計雖然不重,但是不到幾分鍾,腰部就迴酸疼。


    有幾位年輕人受不了這個,站起身四處張望,趁機休息一會。


    當看到吉普車冒著黑煙往這邊疾馳而來的時候,那些年輕人興奮的大喊了起來。


    “是東來,肯定是咱們村的李東來。”


    也難怪社員們會這麽喊。


    在秦家溝公社方圓幾十裏,隻有李東來一個人當上了主任級的領導,隻有他一個人有專車。


    像公社裏的領導,別看他們平日裏牛皮哄哄的,下鄉隻能騎自行車。


    秦奮進京後,生產隊長就被秦奮的弟弟,秦三毛接任了。


    秦三毛看到吉普車,興奮的瞪大眼。


    “東來哥迴來了,我哥哥說不定也迴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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