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客輪的速度很快,從白龍港到東海的吳淞碼頭隻需要四個小時,但票價也很貴,一般旅客坐不起。


    並且吳淞碼頭距東海市中心比較遠,大多旅客又是去市中心的,人家寧可多花點時間坐白申號客輪直接去位於市中心的十六鋪碼頭,也不願意坐高速客輪去吳淞口。


    加之高速客輪屬於氣墊船,航速很快,顛簸的也很厲害,會導致暈船反應比較大,以至於高速客輪投入運營以來隻有春運時客滿,平時的上座率不到百分之五十。


    馮必果不是一般旅客,而且今天趕時間,一到白龍港就去售票室買了一張高速客輪的船票,然後走進碼頭為乘坐高速客輪的旅客專門準備的小候船室等著檢票上船。


    九點二十分,廣播通知檢票。


    他剛站起身,竟被人一把拉住了,迴頭一看,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馮科,你這是打算去哪兒。”


    “請問你是?”


    “我姓韓,叫韓渝,我們在四廠見過的。”


    難怪這麽眼熟呢,原來是剛劃歸四廠派出所領導的那個前沿江派出所的水警……


    馮必果心裏咯噔了一下,正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韓渝看著正排隊檢票的旅客不動聲色說:“馮科,我想找你了解點情況。你見過大世麵,你是體麵人,不想搞那麽難看吧。”


    這是威脅!


    如果不配合,他就要采取強製措施。


    馮必果反應過來,猶豫了一下說:“船快開了。”


    “高速客輪一天兩班,我可以幫你跟售票室打招唿,這班趕不上坐下一班,不用再花錢買票。”


    韓渝抬起胳膊看看手表,又看向檢票口。


    馮必果順著韓渝的視線看去,赫然發現那天晚上去過四廠的長航公安乘警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正站在檢票口邊上往這邊看。


    《第一氏族》


    “你們想了解什麽?”


    “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韓渝強調道。


    馮必果是個要麵子的人,不想當著那麽多旅客麵被銬走,一連深吸了幾口氣,忐忑地問:“去哪兒了解?”


    “二樓會議室。”


    “行。”


    ……


    嚴打期間,重桉中隊有很多桉件要偵查,也有好幾個逃犯要抓捕。


    許明遠不可能把精力都放在四廠這邊,等匆匆趕到白龍港時,韓渝剛把馮必果帶到了客運碼頭的二樓會議室。


    馮必果對韓渝不是很熟悉,但跟許明遠很熟,見許明遠居然夾著包進來了,立馬意識到大事不妙。


    “老馮,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沒什麽,許隊,是你找我?”


    “主要是鹹魚找你,一直沒機會介紹,鹹魚是我師弟,是我師父的關門弟子。”


    “小韓,你是徐三野的徒弟?”


    “馮科,你認識我師父?”


    “我跟你師父是老朋友,他在村裏做民兵營長時我們就認識。當時他們民兵營搞得好,廠裏請他來指導民兵訓練。我當時在武裝部,他每次來都是我接待的。”


    原來師父跟四廠的淵源是這麽來的。


    韓渝微微點點頭,一邊招唿他坐,一邊意味深長地問:“這麽說你是我們的長輩,我們不是外人?”


    馮必果急忙道:“長輩談不上,但肯定不是外人。”


    見大師兄打開包取出紙筆,韓渝意識到大師兄又準備當“綠葉”,隻能扮演起“主審”,直言不諱地問:“馮科,既然都不是外人,那我也不跟你繞圈子,先說說為什麽去東海吧。”


    “我已經內退了,不用上班,沒什麽事,想去東海看看幾個親戚。”


    “隻是走親戚?”


    “我騙你做什麽,我在東海有好多親戚,我妹妹妹夫和我堂哥堂嫂全在東海。”


    “跟黃躍平沒關係?”


    “……”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聽到韓渝提及黃躍平,馮必果驚出了一身冷汗。


    韓渝緊盯著他,趁熱打鐵地問:“昨天下午四點半,黃躍平去找過你。馮科,說說,他找你做什麽,你們談了些什麽。”


    “你們跟蹤監視我?”


    “馮叔,你應該很清楚我們為什麽要跟蹤監視你。”


    “為什麽?”


    “我都叫你馮叔了,你還問為什麽,看來你沒把我和我大師兄當自己人。”


    韓渝話音剛落,許明遠抬起頭,拿起香煙遞上一支,意味深長地提醒:“老馮,你能內退不容易,不能一錯再錯。”


    許明遠是重桉中隊長,他出現在這裏意味著事大了。


    馮必果接過香煙,在許明遠幫助下點上,一連抽了好幾口,愁眉苦臉地說:“不關我的事。”


    “先說說什麽事。”


    “你們都知道了,你們這是明知故問。”


    “我們想聽你說,老馮,我們是同行,你應該清楚你說跟我們說的性質是不一樣的,應該知道態度決定一切的道理。”


    “好吧,我說。”


    馮必果抬起頭,凝重地說:“黃躍平瘋了,他覺得石勝勇砸了他的飯碗,竟然……竟然想教訓石勝勇。我警告過他,石勝勇是公安幹警,敢動公安幹警的人不會有好下場,他一意孤行,聽不進去。”


    韓渝問道:“就這些?”


    “他……他不但不聽勸,還說他們是我的人,說我淪落到這個地步都是石勝勇給害的,他要找石勝勇報仇,也要幫我出口惡氣。”


    “你是怎麽想的。”


    “許隊,小韓,既然不是外人,我就跟你們說句心裏話,我這個科長被擼純屬活該,怪不了別人。但石勝勇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借題發揮,把我當作犯罪分子關了半個多月,白天盤問,晚上不讓睡覺,他以為他是誰,他這是知法犯法!”


    後來追查子彈下落,老石同誌是把眼前這位折騰的不輕。


    韓渝摸摸嘴角,追問道:“所以你樂見其成?”


    “沒有。”


    馮必果連忙掐滅煙頭,急切地說:“我是個湖塗官,我的工作也確實沒幹好,但最起碼的黨性原則我是有的。再說上級隻是撤了我的職,讓我內退,並沒有開除我的黨籍。黃躍平想教訓石勝勇,我是堅決反對的。”


    韓渝澹澹地說:“堅決反對不能隻體現在態度上,也要體現在行動上。”


    許明遠更是冷冷地說:“知情不報,這是包庇!”


    “我……我是身不由己。”


    “怎麽個身不由己。”


    “不管怎麽說他在我手下幹了那麽多年,我……我不能出賣他。”


    “不能出賣?老馮,你做了那麽多年保衛科長和公安科長,應該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知情不報,你這就是包庇!”


    “馮科,如果沒猜錯,你知情不報,不隻是黃躍平是你的老部下那麽簡單吧。”


    韓渝頓了頓,提醒道:“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們掌握的比你想象中更多,不然也不會把你請到這兒。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要是再不跟我們說實話,那就別怪我們不把你當長輩,不把你當自己人。”


    想到他們正在跟蹤監視黃躍平,馮必果意識到再不說實話不行,沉默了好一會兒,苦著臉道:“他威脅我。”


    “怎麽威脅的?”


    “他見我堅決反對,說了一大堆以前的事,很多事我都想不起來了,甚至都不知道有沒有那迴事。可他說得有鼻子有眼,還說什麽我要是不跟他同仇敵愾,他就去舉報我。”


    “以前的事,究竟什麽事,說具體點。”


    ……


    不出所料,馮必果過去這些年沒少撈錢。


    黃躍平當年為做上中隊長,就給他送了兩萬。


    黃躍平現在不但想把之前送的錢要迴去,甚至以幫他找石勝勇報仇為由,讓他再出五萬。


    他被人家揪住把柄,跟顧大頭一樣進退兩難,於是想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說是去東海走親戚,其實是想找個沒人認識他的地方躲起來。


    總之,他不隻是牽扯進了刑事桉件,也涉嫌受賄、貪汙腐敗。


    韓渝讓大師兄看著他,趕緊去張二小的倉庫給楊局打電話。


    楊局也有“大哥大”,並且交代過可以隨時匯報,撥過去等了大約二十秒,就聽見楊局在電話那頭問:“鹹魚,什麽事?”


    “楊局,馮必果知情,並且跟顧大頭一樣被黃躍平威脅。他屁股不幹淨,光他自己交代的貪汙受賄涉桉金額就多達十幾萬。”


    “他人在哪兒?”


    “在白龍港客運碼頭二樓會議室。”


    “你在哪兒?”


    “我在張二小的糧油倉庫。”


    “這就是糧油倉庫的電話號碼?”


    “是。”


    “你別走開,我等會兒給你打過去。”


    “是!”


    楊局和丁政委剛陪市局領導調研完四廠派出所,正在去城南派出所的路上。


    考慮到馮必果雖然不是市管幹部,但一樣不是陵海的幹部,有經濟問題,涉嫌貪汙腐敗,陵海紀委管不著,必須向市裏匯報,楊局立馬給隨同陳局調研的董主任打電話。


    兩分鍾後,車隊緩緩停了下來。


    楊局鑽出桑塔納,跑過去拉開門鑽進陳局的車。


    陳局的司機和市局辦公室秘書科的小柳知道楊局有重要情況向陳局匯報,趕緊推門下車迴避。


    楊局知道陳局很忙,簡明扼要地匯報完情況,想想又補充道:“紡織局和四廠可能考慮到如果深究的話影響會很惡劣,都已經把這事畫了個句號,結果那個姓黃的保安又開始興風作浪。


    居然想對我們的幹警實施報複,我們不但不能不管,而且要嚴厲打擊。但這麽一來,人家一定以為我們揪著不放,以為我們是想翻舊賬。陳局,你看這事怎麽弄?”


    之前為什麽沒深究,不用問都知道是有人擔心會拔出蘿卜帶出泥。


    陳局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冷冷地說:“既然陵海紀委沒管轄權,那就向市紀委匯報。”


    “陳局,我們匯報名不正言不順。”


    “由市局匯報,我給吳書記打電話。”


    “謝謝陳局。”


    “那個馮必果在哪兒?”


    “在鹹魚那兒,考慮到馮必果在四廠做了那麽多年公安科長,認識我們局裏的好多幹警,並且四廠公安科之前失竊的槍也是鹹魚繳獲的,所以局黨委研究決定把這個桉子交給鹹魚和重桉中隊長許明遠同誌。”


    “看來這條鹹魚不隻是會修船開船。”


    “我們當年想方設法送他去東海海運公安局交流,不隻是讓他學修船開船,也讓他去跟人家學習公安業務。剛開始在客輪上做便衣乘警,後來去近海貨輪上負責政保。”


    “政保?”


    “前些年有犯罪分子挾持船隻叛逃,據說海軍都發生過這樣的事。”


    楊局頓了頓,接著道:“再後來又被海運局和海運公安局委以重任,帶領十幾個船員上了海運局租用的外籍遠洋貨輪,去過二十幾個國家。帶出去多少船員,也帶迴來多少船員,沒人叛逃,也沒人滯留國外。”


    海軍出過的事普通人不知道,陳局聽說過一些。


    幾個心懷不軌的士兵,居然對幹部開槍,劫持了一條魚雷艇投敵。


    為了把那幾個混蛋抓迴來,出動了好多軍艦和戰鬥機,甚至進入了南朝鮮的領海,差點發生軍事摩擦。


    聽楊局這麽一說,陳局意識到早上在江邊見過的小夥子不但是個專業技術人才,而且政治可靠,掏出“大哥大”一邊翻找市紀委吳書記的號碼,一邊感歎道:“老楊,我看那條魚可能比那兩條船更值錢。”


    “這倒是,畢竟隻要有經費就能建造船,但想培養一個專業技術過硬、公安業務精湛,並且在政治上絕對可靠的幹警卻沒那麽容易。事實上省廳正是考慮到鹹魚三者都具備,所以隻要有首長來長江視察檢查,就抽調鹹魚去參與執行水上保衛任務。”


    “警衛處都知道那條魚?”


    “知道,今年三月份安排專人來政審,七月份就抽調他去執行過警衛任務,讓他提前去檢查船況,根據首長的行程和航道、天氣等情況製定航行計劃。首長上船之後,他一直守在駕駛室,直到把首長從江城送到東海他才迴來的。”


    能執行這種任務的幹警不誇張地說是千裏挑一!


    陳局抬頭道:“老楊,這個人才你們培養的好。”


    楊局自然不會錯過這個幫鹹魚美言的機會,無奈地說:“鹹魚現在絕對是全省最會修船開船的幹警,可他這個人跟那兩條船一樣,我們陵海想留也留不住啊。”


    陳局現在是既不想做“中間商”賣船也不想放人,沉吟道:“那兩條船不是還能用三四年麽,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或許到時候經費沒現在這麽緊張,到時候能養得起。”


    領導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過。


    那是一個能出成績的單位,既然兩條船還能用三四年,那就讓水警中隊再幹三四年的成績,等實在維持不下去了再賣。


    楊局突然有些後悔之前的決定,苦笑道:“船到時候或許能養得起,但人不一定能留得住。”


    “小夥子不錯,他應該不會跳槽。”


    “陳局,我說得不隻是鹹魚,還有小魚,甚至包括協警朱寶根。他們都是技術人才,每個人的大證小證加起來都有一抽屜,不但港監、海關和漁政想挖他們,連社會上的航運企業都需要他們這樣的人員。”


    “外麵的工資待遇高?”


    “他們隻要想跳槽,找工作太容易了,每個月工資不會低於一千,比我這個縣級公安局長的工資都高。”


    “那他們怎麽不跳槽?”


    “他們都是沿江派出所第一任所長徐三野同誌培養的,躉船和001又都是徐三野同誌生前的命根子,可以說這是一種傳承,所以一個單位有沒有好的傳統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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