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海的老人到了六七十歲都會給自己準備壽材和壽衣。


    老錢生前覺得請木匠做棺材沒意義,影響也不好,畢竟他的外孫是公安幹警,他自己又是黨員,不能帶頭搞封建迷信,也就沒做棺材。至於壽衣,他嫌難看,不止一次跟高校長、陳院長和朱寶根等老朋友半開玩笑地說他死了之後可以穿軍裝。


    唯一做的準備隻有一張遺照,並且是戴著舊軍帽、穿著舊軍裝拍的。


    朱寶根不知道幫人家操辦過多少次喪事,認為老錢戴舊軍帽、穿舊軍裝比穿土裏土氣的壽衣好。於是經老梁、小魚和韓渝等親屬同意,幫老錢穿上了舊軍裝。


    李衛國、老丁、老章和張均彥、蔣曉軍等老沿江派出所和老白龍港派出所的老前輩收到噩耗,相繼趕到白龍港。前不久高升為省人大副主任的餘向前接到小魚的電話,也在火急火燎往白龍港趕的路上。


    濱江市公安局水上分局局長馬金濤當年沒少吃老錢做的飯,一接到小魚的電話就請假趕到白龍港,對著老錢的遺體鞠完躬就跟許明遠、張蘭一起協助小魚、韓渝張羅送葬事宜。


    老朋友又走了一個,李衛國黯然神傷。


    在小魚家,李衛國的地位僅次於老錢!


    接下來的喪事如何操辦,自然要請李衛國拿主意。


    他跟老梁夫婦、老錢的兩個外甥以及小魚小兩口一起整理好老錢的遺物,當著朱大姐、張均彥、韓工、老韓、高校長和陳院長等人的麵,在大門口剛搭建好的涼棚裏交代起老錢沒來得及交代的事。


    “曹大,曹二,你舅舅生前不止一次跟我們說過,小魚家這邊他沒什麽好擔心的,唯一擔心的就是你們兩兄弟。這幾張存折上有六萬八千塊錢,迴頭我讓小魚去信用社取出來,你倆一人三萬四。”


    曹大急忙道:“李教導員,這錢我們不要,我們有錢。”


    曹二也急切地說:“我們再過幾年都要去敬老院,我們要這麽多錢做什麽?”


    “大舅,二舅,我們不會讓你們去敬老院的。”小魚哭著說:“以後你跟我們一起過,我給你們養老送終!”


    “是啊,不要去敬老院。”老梁很認真很誠懇地點點頭。


    “這不好吧。”曹大猶豫了一下說。


    “沒什麽不好的。”老李深吸口氣,一錘定音地說:“老梁和你們的妹妹接下來要去東海幫小魚帶孩子,這個家不能沒人照看。你們隨時都可以搬過來,這也是你舅舅的意思。”


    “好吧,等我們幹不動活兒了再去敬老院。”


    “又來了,這是說什麽話?”老李臉色一正,接著道:“錢,你們也要拿著,手裏有點錢,心裏才不慌!不過有句話要說在前麵,以後可以打牌,但不能玩那麽大。”


    老李是老公安,曹大曹二最害怕公安,連連點頭,賭咒發誓再也不賭錢。


    老李滿意的點點頭,拿起老錢年輕時的日記本轉身道:“小魚,這是你外公在抗美援朝時寫的日記。我認識他那麽多年,他都沒給我看過。剛才翻看了下,非常有意義。現在我把日記交給你,你和鹹魚要好好看看,看完之後是留給小鱷魚,還是捐給相關部門,你自己拿主意。”


    “李叔,外公的日記我看過。”


    “我也看過。”


    “什麽時候看的?”


    “以前在沿江派出所。”韓渝感慨地說。


    老錢也真是的,把日記給孩子們看,卻不給我和徐三野看……老李下意識看了看老錢的遺體,幹脆把日記本交給了小魚。


    交代完老錢的後事,四廠鎮霍書記和楊鎮長到了。


    不等他們跟眾人打招唿,老李就起身道:“霍書記,老錢是老黨員老軍人,按規定可以在他的遺體和骨灰盒上蓋黨旗,但要經組織關係所在的上級黨委批準。我代表老錢的親屬正式向鎮黨委提出申請,請鎮黨委研究研究。”


    原來黨員去世後可以蓋黨旗!


    韓渝真不知道,之前一直以為要達到一定行政級別才有這資格。小魚也沒想到外公居然能享受這樣的身後待遇,緊盯著霍書記欲言又止。


    兩個小時前,錢書記親自打電話過問錢有福的身後事。


    霍書記剛開始一頭霧水,後來才知道分管民政的李副鎮長居然不把老錢去世當迴事。歸根結底李副鎮長是剛調過來的,不了解白龍港這“兩條魚”的情況,如果知道白龍港的“兩條魚”是錢有福看著長大的,肯定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今天下午,錢書記和武裝部楊部長都要去殯儀館出席錢有福的送別儀式,鎮裏不能什麽都不做。


    霍書記連忙道:“李教,各位領導,我和楊鎮長來前研究過,錢有福同誌可以覆蓋黨旗。”


    “真研究過?”


    “真的,不信你可以問楊鎮長。”


    “我們這兒沒黨旗。”


    “我這就打電話讓人送過來。”


    “謝謝啊。”


    “不用謝,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李衛國滿意的點點頭,隨即轉身交代道:“小魚,鹹魚,黨旗送過來之後你們兩兄弟給老錢蓋,但黨旗不能觸及地麵,不能隨遺體火化,也不能隨骨灰盒安葬掩埋。”


    “是,我們會注意的!”小魚連忙道。


    李衛國掏出手機看看時間,探頭問:“明遠,金濤,車聯係好了嗎?”


    “報告李教,聯係好了,汽運公司的王經理說四點準時到。”許明遠拿著手機擠了進來,想想又說道:“餘主任剛給我打過電話,他的車已經到了楊州,讓我們先吃飯,不用等他。”


    霍書記忍不住問:“李教,哪位餘主任?”


    “省人大的餘副主任。”


    餘向前,那可是副省級領導!


    霍書記意識到錢書記為何那麽重視了,嚇得不敢再吱聲。楊鎮長愣了愣,忐忑地問:“李教,需要我們鎮裏做什麽,您盡管交代。”


    “送葬的車我們聯係好了,殯儀館那邊也安排好了,你們二位能來就行,我們不給鎮裏添麻煩。”


    “錢有福同誌是老黨員老軍人,這不隻是你們的事,也是我們鎮裏的事。”


    “既然這樣,就請你們問問供銷社的老領導,願不願意跟我們一起送老錢一程。”


    “行,我這就打電話聯係。”


    ……


    老錢雖然無兒無女,但喪事比大多子孫滿堂的老人都隆重。


    附近村民隻要在家的幾乎都來了,並且都是帶著紙箔來的,排著隊給老錢的遺體磕頭,韓渝和小魚一起跟著老梁兩口子以及曹大曹二在邊上致謝。


    陵海公安局副局長石勝勇趕過來了,長航公安局副巡視員、濱江分局局長吳國群來了,濱江海關、濱江海事局和濱江海洋漁業局也來人了,並且都是帶著花圈來的。


    因為送花圈的單位太多,許明遠不得不找了一輛貨車,專門拉花圈,因為下午要在殯儀館舉行送別儀式,要把花圈帶過去布置。


    下午兩點半,老葛和魏大姐帶著小思琪從東海趕到白龍港。


    緊接著,餘向前也趕到了,他們看著老錢的遺體不由想起當年在白龍港的情景,也想起了徐三野,唏噓不已,老淚縱橫。


    三點四十五,殯儀館的殯儀車到了。


    韓渝和小魚一起把老錢的遺體小心翼翼地放入水晶棺,抬上殯儀車。


    許明遠聯係的大客車也到了,親朋好友們排隊上車,一起去殯儀館參加老錢的遺體告別儀式。


    石勝勇是坐警車來的,等眾人都上了車,便鑽進警車讓司機打開警燈、拉響警笛在前麵開道!


    李衛國沒坐大巴,也沒坐餘向前的車,而是跟小魚、韓渝一起坐在殯儀車裏陪老錢。


    他看著覆蓋著黨旗的老錢,哽咽著說:“老錢,我們認識多少年?我們是什麽關係?可你倒好,說走就走,招唿都不跟我打一聲,有你這樣的嗎?你走了,以後誰給我送魚?”


    小魚又控製不住了,趴在老錢身上嚎啕大哭。


    韓渝迴想起過去的種種,捂著嘴淚流滿麵。


    “老錢,你總是擔心死了沒人送。有兩個孩子在,你有什麽好擔心的?你睜開眼看看,警車給你開道,副省級領導給你送行,誰的後事能有你這麽風光?你雖然無兒無女,但比我們這些兒女雙全、子孫滿堂的強多了!”


    李衛國說著說著也說不下去了,看著車窗外默默流淚。


    白龍港距四廠鎮很近,車隊進入鎮區,早接到石勝勇通知的四廠交警中隊民警給車隊立正敬禮,引得路過的群眾圍觀。


    四廠鎮距陵海城區也不遠,城區交警中隊同樣早接到了通知,對車隊經過的路口進行臨時交通管控,引導車隊快速通過,並給車隊敬禮。等車隊緩緩開進殯儀館時,停車場上已停滿了警車和軍車。


    陵海武裝部長楊建波和陵海公安局副局長方誌強率領幾十個預備役官兵和民警協警前來參加送別儀式。


    韓渝和小魚感動的熱淚盈眶,急忙下車致謝。


    楊建波一邊示意武裝部的四位現役軍人去抬棺,一邊緊握著小魚的手道:“魚隊,我們送的不是你外公,也不是曾在老沿江派出所工作過的老錢,而是光榮的中國人民誌願軍老兵錢有福同誌!”


    “我知道,謝謝。”


    “不用謝,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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