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二十七分,陵海開發區躉船二層小會議室。


    沉副市長坐在領導的位置上,主持應急搶險突擊隊臨時黨委的第二次擴大會議。


    有幾個分隊在外麵執行搶險任務,最晚的一支要幹到晚上九點左右才能迴來,所以參加會議的主要是在“陵海港”的分隊長以上幹部,其中就包括“以工代幹”並且不是黨員的灌漿分隊長杜源。


    “同誌們,這一周的天氣情況大家都是知道的,荊江水位全線迴落至警戒水位以下,漢武的水位也迴落了,從以往幾十年的氣候資料上看,長江中下遊的梅雨季節已結束,包括荊州地區在內都已‘出汛’。”


    沉副市長從楊政委手中接過香煙,接著道:“也就是說我們已經打贏了這場阻擊戰,上級對我們應急搶險突擊隊在抗洪搶險中表現出來的專業素質和戰鬥精神提出了表揚,接下來還要評功評獎。


    考慮到參戰官兵都很疲憊,上級於今天上午九點半給參加抗洪的各部隊下達了撤兵命令,其中也包括我們應急搶險突擊隊。


    但我們突擊隊與兄弟部隊的情況有所不同,有好幾個分隊正在執行搶護任務,做事要有始有終,不能幹一半就走。並且有大量搶險物資需要移交給地方,所以上級給了我們一天時間做準備。”


    這麽說陵海預備役營也要撤,隻是因為“家大業大”動作快不起來,不可能像132團主力部隊那樣說走就走,而是要等到後天才能打道迴府。


    “掃尾”工作很多,一天時間不一定夠。


    韓渝正暗暗滴咕,沉副市長話鋒一轉:“但現在有一個新情況,我們陵海預備役營高級專家組的氣象專家,也就是韓渝同誌的嶽父,正研級高級工程師韓樹群同誌,在荊州氣象局經過半個月的觀測、研究、分析,以及與氣象係統的多位專家通過電話進行反複會商,認為荊州乃至漢武等地的防汛形勢可能沒我們以為的那麽樂觀。”


    都已經出汛了!


    太陽那麽毒、天氣這麽熱,再這麽下去不是要抗洪,而是要抗旱!


    眾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包括韓渝在內的與會人員,紛紛看向老韓同誌。


    “韓工,我不懂氣象,你是專家,請你跟同誌們講講。”


    “好。”


    老韓早有準備,打開公文包取出一大疊氣象圖紙。


    韓渝見老丈人的手不夠用,趕緊站起身走過去幫著展示。


    女婿有眼力勁兒,老韓很滿意,用盡可能讓眾人能聽懂的方式說:“隻要上過小學的同誌,對《看雲識天氣》這篇課文應該有印象,這篇課文主要講的是天氣是有規律的。


    從氣象科普的角度看,講的非常好,我們氣象係統有很多年輕的同誌,就是通過這篇課文對氣象感興趣,進而報考氣象專業的院校,從事氣象觀測和預報工作的。”


    在座的都上過小學,對那篇課文是有印象。


    小魚沒上過小學,沒學過《看雲識天氣》,但他對開挖掘機感興趣,連副連長都不願意當,甘願做一連的挖掘機司機,自然沒資格參加分隊長以上幹部的會議。


    就在韓渝暗想老丈人是不是走火入魔,會不會又搞出不準的氣象預報的時候,楊政委好奇地問:“韓工,你是說從專業的角度出發,氣候變化不一定遵循曆史規律?”


    “是的。”


    老韓同誌點點頭,指著大女婿展開的圖紙,解釋道:“這是一張氣壓圖,從圖上看控製長江流域的副熱帶高壓已萌生退意。如果在一般年份,副高會隨著季節起舞,暮春時抵達東廣沿海,初夏時登上建福台灣,盛夏時控製長江流域,甚至遠上華北東北,然後再後退。


    但這兩年有所不同,尤其去年,南美洲以西的赤道太平洋,發生了有記錄以來的最強厄爾尼諾現象,這會讓菲律賓以東的熱帶太平洋,橫行下沉氣流,讓副高南撤更加容易。”


    厄爾尼諾……


    老丈人今年春天去東海參加研討會,研究的好像就這個。


    韓渝正想著厄爾尼諾與長江流域氣候究竟有什麽關係,韓工接著道:“我和我們氣象係統的同行,通過包括氣象衛星探測等現有的技術手段觀測發現,從7月15日,也就是五天前,副高撤退的信號就延綿不絕。


    它一會兒北上,一會兒南下,總體是在小碎步後退。到了7月18日,也就是兩天前,突然有另一股勢力開始插手!”


    韓工翻找出第二張圖紙,讓大女婿繼續展示。


    韓渝沒辦法,隻能接著給老丈人當人形圖紙架。


    “在俄羅斯烏拉爾山、東西伯利亞兩個暖高壓的聯手擠壓下,中西伯利亞冷渦南下進入我國東北,並且停了下來。它一邊旋轉,一邊不斷拋下冷空氣。在連續騷擾之下,疲弱不堪的副高主體終於堅持不住,一路小跑撤迴太平洋。”


    “韓工,副高是不是你剛才說的副熱帶高壓?


    “是的。”


    “副高走了不就沒事了麽。”


    “理論上是,事實上也是,但我們從國家氣象局昨天提供的最新雲圖上發現,偏南一隅的南海高壓突然興起。它指揮西南季風從孟加拉灣、南海大肆北上,從其運行的軌跡上看,有可能在西川、北湖、西江、徽安、江南等長江流域省市上空以及東海海麵上和變性冷空氣相遇。”


    看著眾人似懂非懂的樣子,韓工補充道:“從西伯利亞來的冷空氣與從南海來的熱帶氣流水火不容,現在誰也不知道它們會在哪兒相遇,也不知道它們相遇之後誰能占據上風。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等它們選好了決鬥的地方,那個地方就會下暴雨,降雨量甚至會超乎我們的預計。至於連降特大暴雨意味著什麽,各位比我們這個搞氣象預測的更清楚。”


    你的天氣預報十次至少有五次不準!


    你這個預測究竟靠不靠譜?


    韓渝嚇一跳,忍不住問:“爸,你說的這些情況上級知道嗎?”


    “知道,我們第一時間就向上級匯報了,事實上持同樣意見的不隻是我,但搞氣象預測跟做別的工作不一樣,因為氣壓、氣流是在不斷發生變化的。比如這兩股氣流,它們有可能會撞上,並發生激烈碰撞,一樣有可能會擦肩而過。”


    “上級是怎麽說的?”


    “繼續觀測。”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老天爺的事不是我們所能左右的。”


    看來老丈人還是老丈人。


    他的氣象預測一如既往的不靠譜!


    韓渝被搞得哭笑不得,下意識問:“席工,你們長江防總領導有沒有說什麽?”


    席工不隻是水利專家,一樣懂點氣象,抬頭道:“我和幾位水利設計院的老同事一致認為韓工的擔心有一定道理,畢竟涉及到防汛,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從防汛的角度出發,我們領導當然希望你們暫時別走。但考慮到你們來了這麽多人員和裝備,在這兒多呆一天就會造成一天的經濟損失。


    究竟是去是留,應急搶險突擊隊到底解不解散,上級讓你們自己研究決定。這不隻是我們長江防總的意見,也是荊州防指和北湖防指的意思。”


    別的不說,就路橋公司的那台大挖機,如果早點迴去,多幹一天活就能給路橋公司創造上萬元的利潤。


    陵港拖001和港務局的浮吊船、陵大汽渡的渡輪同樣如此。


    再加上全營官兵都有本職工作,在政府部門和國營企業上班的還好,像曹隊長等個體運輸戶就不一樣了,人家完全是義務勞動,在這兒多幹一天,人家就少賺一天的錢。


    更重要的是,陵港拖001等船隻和曹隊長等人的拖拉機,跟個體運輸戶買的中巴車一樣,是要給國家繳納各種稅費的。就算什麽都不幹停在家裏,都要給國家交錢。


    長江防總和北湖這邊的黨政領導肯定不好意思開口。


    作為讓人家出人、出力乃至出裝備的牽頭人,韓渝一樣要考慮到相關企事業單位和個人的利益。


    “爸,你估計這兩股空氣大概會在幾天後遇上或擦肩而過?”


    “它們可能走的很快,也可能走走停停。如果快的話,可能三四天內就會遇上。”


    “沉市長,楊政委,席工,我先出去打個電話。”


    “給誰打?”


    “港務局。”


    沉副市長反應過來,抬頭道:“去打吧,我們等你。”


    “是。”韓渝放下老丈人的圖紙,快步走了出去。


    楊政委這是第一次見老韓同誌,指著韓渝的背影笑道:“韓工,你大女婿、二女婿都有本事,女兒既有本事又漂亮,你真有福氣!”


    “是啊韓工,你是我見過的最有福氣的人。”王書記是發自肺腑的羨慕老韓,甚至有些妒忌。


    老韓同誌被誇的心花怒放,坐下笑道:“孩子們懂事,我和我愛人省心。但他們能有現在的成就,都是他們自個兒幹出來的。”


    “韓工,別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歸根結底,還是你們家的家風好,你和向主任培養的好!”


    沉副市長給老韓同誌遞上支煙,迴頭笑道:“楊政委,有個情況你可能不了解,鹹魚不隻是韓工的女婿,也是韓工的兒子,鹹魚十幾歲時就倒插門,可以說鹹魚是韓工一手培養出來的。”


    倒插門很光榮嗎?


    居然當著這麽多人麵說!


    楊政委正不知道該怎麽往下接,來自濱江港監局的吳處就笑道:“韓工,直到現在我愛人都說你和向主任有眼光,招鹹魚這個女婿真招對了。當然,曉軍也不錯,肯學肯鑽,上次我嶽母生病去附院治療,我愛人找的就是你家曉軍。”


    白龍港江上加油站的李站長更是笑道:“韓工,我到現在都記得鹹魚第一次去你家時帶的什麽東西。”


    “帶的什麽,我都忘了。”


    “帶了一桶魚,還有一箱從靑島買的啤酒。”


    “想起來了,李站長,你是怎麽知道的?”


    “魚是老錢給他準備的,至於啤酒,本來是帶給徐所的,一共帶了兩箱。徐所說他第一次去你家,不能兩手空空,就讓他給你帶了一箱,剩下的那箱請我們白龍港幾個單位的負責人一起喝了,哈哈哈。”


    原來鹹魚倒插門的事個個都知道!


    楊政委反應過來,真有點搞不懂陵海的婚嫁風俗,暗想難道做人家的上門女婿在陵海很流行,並且是一件不丟人的事?


    這時候,韓渝走了進來。


    沉副市長顧不上開玩笑,抬頭問:“港務局領導怎麽說?”


    “這幾天有六艘貨輪靠港,其中有三艘是箱子船,港區的大車都在忙著裝卸,最快也要等到四天之後才能安排車過來幫我們把裝備拉迴去。”


    “那就等四天。”


    “嗯。”


    韓渝把手機揣進口袋,笑看著楊政委等人道:“政委、馮隊,我們再等四天,如果四天之後天氣沒大的變化,我們應急搶險突擊隊就解散。雖然有些不舍得,但我還是希望早點解散,畢竟我們解散就意味著不會再發洪水,荊江兩岸的老百姓就能安居樂業,那些在大堤上住了近一個月的老百姓也就能重建家園。”


    馮青鬆不假思索地說:“行,我沒意見。”


    楊政委則問道:“2營撤不撤?”


    “既然暫時不解散,2營自然不能跟大部隊迴去。席工說得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們接下來既要做解散的準備,也要做有可能再次爆發洪水的準備。”


    “行,就這麽定。”


    “沉市長,請你幫我們向荊州防指匯報。”


    “沒問題,不過我可能要提前迴去。”


    “你打算迴陵海?”


    “今年的招商引資任務才完成了三分之二,海洛水泥雖然確定去我們開發區投資建廠,但有許多前期工作要做。前前後後出來二十天了,已經耽誤了好多事,必須盡快趕迴去。”


    招商引資任務如果完不成,不隻是會影響申評省級經濟開發區,也直接影響到開發區幹部的獎金!


    韓渝可不想年底少拿錢,連忙道:“沉市長,這邊有我和葛局、王書記呢,你盡管放心的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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