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同誌終於成了石局。


    盡管開發區分局的工作一直是他負責的,但走馬上任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到江邊找韓渝。


    本來挺尷尬的,以為韓渝會不高興,結果韓渝對做不做這個分局長根本不在乎,聊了幾句又去船塢裏忙了。


    石勝勇覺得就這麽迴去不合適,隻能在監護區外跟老蔣、馬金濤和郭維濤等人閑聊,聊著聊著竟被維修外輪有多賺錢給震撼到了。


    “把左右兩邊的船錨和錨鏈放出來,用清水衝洗一下,鏟掉鏽刷上漆,再測量下直徑,然後裝上去,就要兩萬五千八?”


    “油漆還是船方提供的。”


    馬金濤看著他驚愕的樣子,笑道:“錨鏈艙也要清洗,清洗一次一萬一千四,這不包括除鏽和其它輔助工作。”


    老蔣之前喜歡看“老板娘”開罰單,幫那些被罰的船主算賬。


    這幾天在船塢工地執勤,又開始幫張阿生、王老板和吳老板算賬,算人家能賺多少錢,他看著剛榮升局領導的石勝勇,眉飛色舞地說:“清理錨鏈艙裏的汙泥、剩水和拆卸安裝格柵都要另外算錢。”


    石勝勇驚問道:“怎麽算的?”


    “清除一噸汙泥六百,清除一噸剩水三百,反正不管做什麽都要算錢!”


    “那這條船修好要花多少錢?”


    “開始估算的是四百萬,現在看來肯定要超,估計沒四百五十萬下不來。”


    “新加坡老板有錢,前天安排兩個人坐飛機過來看維修進度和維修質量的,人家很滿意,聽說今天又給張總匯了十萬美元!”


    難怪市領導對大修外輪這麽重視呢,原來賺錢這麽快,並且賺的是美元!


    石勝勇正暗暗感慨,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馬金濤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禁笑道:“力氣活好幹,想找多少人就能找到多少人,但會修機器的技術人員不怎麽好找。吳老板想到了張經理,請張經理帶幾個徒弟來幫忙。”


    “剛才過去的那位真是韓書記的姐夫?”


    “哪個韓書記?”


    “鹹魚啊,他現在是開發區政法w書記,我們分局都要在他領導下工作。”


    看著石勝勇煞有介事的樣子,馬金濤猛然反應過來,哈哈笑道:“我以為哪個韓書記呢,就算改口也應該叫魚書記。叫魚書記好,魚書記聽著比魚局霸氣。”


    老蔣笑道:“也可以叫魚部長。”


    ……


    正如他們所說,張江昆確實帶著三個徒弟和港務局的十幾個老同事在船塢幹私活,並且他們這個“私活團隊”負責的是最關鍵的機械工程。


    】


    要維修保養貨輪的增壓器、熱交換器、鍋爐附件、管係工程、閥門工程、泵浦、空壓機、起貨機、臥式絞纜機和起錨機。


    至於更關鍵的主機、輔機,他們一樣修不了,隻能靠從東海大型船舶修造企業請來的幾位老工程師和老師傅。


    修船跟搞建築一樣都是分包的,張江昆是“總承包”,隻包工不包料。


    由於上午有客輪靠港,他隻能下午和夜裏來船塢幹活。


    有機會承包工程賺大錢,累點困點算什麽,他們已經連續加班好幾天了。


    韓渝很想幫姐姐姐夫減輕經濟壓力,隻要有時間就上船幫忙打下手,所以剛才身上髒兮兮的,連臉上都是油汙。


    幹到天黑,上岸吃飯。


    沒想到剛吃了幾口,大師兄竟苦著臉找過來了。


    “有沒有吃飯,沒吃我去幫你打一份。我們現在吃的是自助餐,有雞腿有大排,陵海賓館的廚師做的,色香味俱全!”


    “吃不下。”


    “怎麽了,是不是有心事?”


    “你不知道?”許明遠緊盯著韓渝問。


    韓渝一頭霧水,反問道:“到底怎麽迴事?”


    許明遠迴來看看蹲在遠處吃飯的張江昆等人,愁眉苦臉地說:“周局好心幫倒忙,把我調迴局裏了。”


    韓渝光顧著確保塢修安全,同時忙裏偷閑幫姐夫幹私活,真不知道這些,驚問道:“周局把你調迴局裏做什麽?”


    “刑偵大隊長。”


    “這是好事啊,你不是一直想當刑偵大隊長麽。”


    “那是以前,現在我哪能做刑偵大隊長!”許明遠點上已經戒了好幾個月的煙,如喪考妣地說:“局裏的工資待遇能跟開發區比嗎?在開發區上班管委會發獎金,調迴刑偵大隊能有多少獎金?”


    韓渝猛然反應過來,意識到對大師兄而言升官真不是什麽好事。


    許明遠越想越鬱悶,苦著臉道:“雖然都要還貸款,但你有老丈人丈母娘幫著還。你姐夫有手藝,能利用業餘時間幹私活賺外快。我跟張蘭什麽都沒有,隻能靠自個兒!”


    “想想也是,要不再找找周局?”


    “任命都下來了,現在想調迴來怎麽可能!”


    “那怎麽辦。”


    “我哪知道,我要是知道也不會來找你。”


    “下個月還貸款的錢有沒有著落?”韓渝低聲問。


    許明遠無奈地說:“下個月的有,下下個月就不知道怎麽還了。”


    三家一起買房的,還貸壓力最大的當屬他們兩口子。因為正如他剛才所說,他父母和嶽父嶽母幫不上忙,隻能靠他和張蘭的那點死工資。


    韓渝打心眼裏替他著急,沉吟道:“我等會兒迴去問問檸檸,看能不能幫你周轉下。如果檸檸那邊也沒有,隻能給小魚打電話。”


    “交首付時借的錢都沒還,你讓我怎麽好意思再跟小魚開口?再說人家的錢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那怎麽辦?”


    “跑船的事你聯係的怎麽樣,我們早就說好的,你不能反悔。”


    “今年東南亞金融危機,直接影響國際海運,想上船沒以前那麽容易。再說你跟我不一樣,你剛考的證書都沒開封,連新證水手都算不上,上船隻能先實習,實習工資不高,就算能上船也遠水解不了近渴。”


    “隻要跑船都要實習,早實習比晚實習好。”


    “我跟張總說說,請他幫著想想辦法,上船應該沒多大問題。關鍵這麽大事,你是不是先跟張蘭姐商量商量。”


    “你有沒有跟檸檸商量?”


    “暫時沒有。”


    看著大師兄滿是期待的樣子,韓渝苦著臉道:“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沒反悔。可跑船不是幹別的,我現在就可以跟你一起辭職,但我們不一定能上同一條船,畢竟不是每條船都缺大副的。”


    許明遠是真焦急,一連抽了好幾口煙,欲言又止。


    韓渝能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連忙道:“別急,總會有辦法的,師娘前幾天還問張蘭姐有沒有錢還貸款。”


    “那是她的養老錢,我打死也不會跟師娘借。”


    “要不你晚上來幫我姐夫打下手,幹幹雜活。”


    “我哪有時間,你知道刑偵大隊積壓了多少起沒破的桉子嗎?”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許明遠越想越難過,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低頭說:“這段時間好幾撥人去局裏推銷保險,好多同事都給孩子上了,就我家沒給媛媛上保險。都是被買商品房鬧的,連媛媛都要跟著吃苦遭罪。”


    “張蘭姐買房子一樣是為媛媛。”


    “我知道,關鍵她也不想想我們有沒有那個實力。”


    “現在說這些有用嗎?至於保險,我和檸檸一樣沒給涵涵上。”


    “我不是說上不上保險,我說這件事!”


    “這麽說你鐵了心要上船?”


    “不上船這日子沒法兒過。”


    “局裏那邊怎麽辦?”


    “打辭職報告,其實辭職報告我早寫好了,隻要你這邊有消息我就交上去。”


    “大師兄,你好不容易做上刑偵大隊長,就這麽辭職是不是太可惜?”


    “顧不上那麽多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們娘兒倆吃糠咽菜吧。”


    ……


    大師兄下決心要辭職,韓渝沒辦法,隻能給師娘打電話。


    師娘堅決不同意,把這些年存的一萬多塊錢從銀行取出來,第二天一早送到張蘭手上。


    張蘭這才知道許明遠居然想辭職去跑船,都已經背著她考到了船員證書,關上辦公室門抱著師娘大哭了一場。


    二師兄也知道了,立馬給許明遠打電話,打算把存款取出來借給他還貸,連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吳仁廣都準備借錢給他周轉。


    那麽多人不想看到他剛做上大隊長就辭職,許明遠沒辦法,隻能暫時打消辭職的念頭。


    韓渝精疲力竭地迴到白龍港,吃完飯洗個澡躺在床上。


    這件事對他的觸動很大,對韓向檸的觸動更大,摟著他幽幽地問:“三兒,你是不是跟大師兄一樣後悔買房子。”


    “沒有。”


    “真的?”


    “真沒有。”


    “那你有沒有跟大師兄一樣想過辭職去跑船?”


    有些事是瞞不住的。


    韓渝沉默了片刻,老老實實地說:“想過。”


    “對不起,我不應該那麽衝動,當時我……我應該跟你好好商量下的。”


    認識這麽多年,學姐從來沒像今天這般溫柔過。


    韓渝竟有些不習慣,撫摸著她的後背,違心地說:“那房子確實很好,我也很喜歡,再說都是為了涵涵,我們苦點累點算什麽。”


    “你能這麽想就對了,隻要涵涵將來過得好,我們苦點真算不上什麽。”韓向檸很高興學弟能有這覺悟,覺得應該獎勵下,情不自禁脫起貼身的棉毛衫和小衣裳。


    韓渝愣了愣,下意識問:“做什麽……”


    “你說做什麽,你是不是我丈夫?”


    “我今天有點累。”


    “我知道,你躺著別動,我來。”


    “師娘和葛局在隔壁呢。”


    “我們小聲點。”韓向檸嘻嘻一笑,幫他脫起棉毛衫。


    ……


    以前天天想跟學姐粘在一起,早上都不想起床,也不想去上班。


    自從有了涵涵,尤其買了商品房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壓力太大,居然有點害怕親熱。


    學姐霸王硬上弓,韓渝隻能配合。


    一陣暴風驟雨過後,韓渝摟著香汗淋漓的學姐,正想著剛才動靜有點大,師娘和葛局有沒有聽見,學姐突然抬頭問:“還想不想辭職跑船了?”


    韓渝猶豫了一下問:“你讓不讓我去?”


    “不讓!”


    韓向檸趴在他肩上咬了一口,哽咽著說:“我在岸上等了你四年多,都等成了老姑娘才跟你結婚的。你知道等你、想你的滋味兒多難受麽,我可不想再分開,更不想再跟以前那樣連做夢都盤算著你什麽時候才能迴來。”


    去海運局學開船的那些年,韓渝又何嚐不是日夜思念學姐,沉默了片刻說:“可我要是不去跑船,全家都要跟著過苦日子。”


    “再苦能有你爸你媽和我爸我媽當年那麽苦?現在再緊張能有你爸你媽和我爸我媽當年那麽緊張?”


    韓向檸一連反問了兩句,隨即坐起身,用被子裹著嬌軀笑道:“三兒,我們現在手頭上是挺緊的,但困難是暫時的。再過十幾天就是98年,唐文濤昨天說開發區財政局正在核算幹部的獎金和招商引資提成,你們今年的獎金提成不會少。”


    “能有多少?”


    “管委會幹部不低於一萬。”


    “這麽多!”


    “跟對岸幾個開發區的幹部相比不算多。”


    韓向檸生怕學弟凍著,再次趴在他身上,一邊幫他蓋被子,一邊竊笑道:“我們局裏一樣有獎金一樣有提成,朱姐說我們陵海港監處今年成績顯著,局裏也在核算,等批下來就發。”


    人都是活在現實中的,沒錢的日子是真難過。


    韓渝急切地問:“你們能發多少?”


    韓向檸笑道:“幹部的獎金提成就算沒一萬也少不了多少,職工的獎金和補貼已經確定了,我們陵海港監處的職工今年每人發四千八。”


    獎金比全年工資加起來多。


    韓渝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下意識問:“長州港監處呢?”


    “他們依法創收沒我們多,獎金自然沒我們多,他們那邊的職工今年獎金和補貼隻有三千一。”


    “這麽說如果我們今年都能拿一萬塊錢的獎金提成,如果明年也能拿這麽多,光我們兩個人的獎金就夠還房貸!”


    “所以說你用不著辭職去跑船。”


    韓向檸鑽在被窩裏,一筆一筆的算起賬。


    老爸老媽今年能存多少,東海那套房子能收多少租金,刨去還銀行貸款的錢,能還多少給玉珍……


    聽學姐這麽一算,韓渝赫然發現壓力雖然有,但沒之前以為的那麽大。隻要好好在開發區幹,隻要平時節省點,用不了二十年就能還清貸款。


    未來可期。


    能跟學姐在一起,誰願意兩地分居。


    韓渝越想越激動,摟著學姐笑道:“那就不辭職了,其實我也不能辭職去跑船,江上那麽多事我走了誰管。”


    韓向檸知道他說的是心裏話,不禁笑道:“這就對了麽,你是濱江水師提督,這條江都是你的!你要是扔下江上的事不管,你師父的在天之靈要是知道了,一定不會高興。”


    ……


    ps:明天要出門走親戚,估計沒時間碼字,熬夜碼一章先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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