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律聽了耿業的話,隻覺得自己要被小篾片害得露餡了,心裏正打鼓,誰知眾人聽了耿業的話,稍稍愣住,隨後便哄笑起來,壓根沒人注意他。


    耿業心知自己說錯話了,臉上漲紅,強撐著不肯走,低聲對蘊庭猛士說道:“猛士兄,你給我整把扇子來。”


    “有病啊,大冬天的要扇子。”蘊庭猛士十分不滿地說道。


    “你說什麽!”


    “你再說一遍!”


    ……


    蘊庭猛士一句話下去,那群家裏出了娘娘的公子哥們就炸開窩了,不理會耿業,專圍著蘊庭猛士嚷嚷,一個說自己的扇子價值連城,一個說自己的扇子乃是祖傳之物……


    蘊庭猛士神色安然地聽他們說,聽他們說了半天,就說道:“瞧吧瞧吧,下了戰書都能找錯人吵架,都這樣了,還說不是習慣走歪門邪道的人。


    “你胡言亂語,我家有娘娘之前就是世代功勳。”一少爺驕傲地說道。


    “那有娘娘之後呢?有沒有靠裙帶?”耿業十分機靈地擠兌道。


    “那是皇恩浩蕩,是陛下器重我們楊家。”那少爺不服氣地說道。


    “走,去酒樓裏說吧,昨兒個砸了人家的場子,今日要補迴來才是。”婉約派猛士十分體貼地說道,瞥了眼路邊的賣糕人,心道錦王爺膽子可真大,這要是皇帝又來了……才想著,又向酒樓內看去,就見一貴公子穿著水綠長袍,也拿了扇子遮住臉孔,看過去,那公子身形恰就是楚徊的,心又漏跳了一下,暗道今日楚徊也來“喬裝打扮”?也為了“喬裝打扮”沒領常帶著的侍衛?


    婉約派猛士與其他三個西院猛士不露聲色地看了眼喬裝成紈絝子弟的楚徊,楚徊卻眯著眼記恨地看向那據說是耿業的人影,這邊的子弟認識他的多了,未免叫人認出來,他隻能這麽半遮著臉,不敢湊近。


    話說昨晚上其他老頭都抓住了,獨有一個頭頭聶老頭不知所蹤,楚徊還是敬重聶老頭的,他的本意是想勸說得聶老頭迴頭是岸,若聶老頭實在冥頑不靈,再斬草除根,畢竟,二王造反、錦衣衛大亂,眼下再叫人知道幾個大儒也開始造反,他這皇帝未免做得太不讓人心服口服了。是以,不管今日聶老頭有多大錯,他都打定了主意要不走漏風聲地處置這事。於是,楚徊便叫人不驚動百姓地暗中將聶家人監視起來,再去抓聶老頭。


    此外,聶老頭昨晚上是被何家人相助從這酒樓暗門裏放出去的,於是他昨晚上就想叫人來此明察暗訪,誰知今早上有屬下跟他迴說今日一群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公子哥要在酒樓裏論戰,於是他料想何必問、石清妍也要過來,暗中指點耿業——在他心裏,石清妍來了京城之後,京城裏的所有亂子都是石清妍搗的鬼,於是他早早結束今日早朝,便趕來過來聽耿業那混賬嘴裏能有多少大逆不道的話。


    楚徊半遮著臉,等耿業等子弟進了酒樓,便慢慢地跟了進去。


    楚律原沒留意到楚徊,誰知忽地聽蘊庭猛士的堂弟過來對同伴賀蘭軼、大永候府小公子說道:“那個仿佛是陛下,我去石家打架的時候見過他。”見的那一次隻匆匆掃了一眼,怎會認出楚徊來?是以,他這話是假的,若不是蘊庭猛士說,他還不知道呢。


    “……也有可能是瑞王。”楚律壞心眼地壓低聲音說道,淡淡地掃了眼自己的二女婿,心道還是他有眼光,看二女婿的同伴,就知道他這二女婿不是個沒用的。


    “誰?誰在說話?”大永候府的小公子扭頭問,隻瞧見身後是一群尋常百姓,料想他們沒怎麽見過皇帝、瑞王,就定當不是他們說的,於是又轉過頭去。


    “今兒個十六,過年後開朝第一天,陛下能這麽快下朝?那定然就是瑞王爺了。瑞王爺跟陛下可是長得十分相像呢。”賀蘭軼點頭說道,有句話叫做唯恐天下不亂,他知道楚徊的眼睛壞了,看人要眯著眼睛,因此心裏就斷定那個是楚徊了,又覺得如今兵荒馬亂,瑞王怎會沒事來京城,“瑞王跟瑞王妃最是夫妻情深,莫不是瑞王爺來偷偷看瑞王妃?”


    蘊庭猛士的堂弟見自己將話依著蘊庭猛士的交代捎到了,就忙折迴酒樓裏看戲。


    “那瑞王來這酒樓做什麽?”大永候府小公子問,因來遲了,沒占到座位,隻能在外頭站站,換家茶樓等人來說今兒個誰勝誰負,嶽丈家這麽多事,叫他這心裏顫顫的,又有點想去大展宏圖……


    “聽說昨晚上陛下就來過這酒樓,領了水家公子走了。我伯祖父跟水公子有些交情,今早上聽人說水公子昨晚上走了就沒迴家去,還想叫人打聽打聽呢,水公子可是瑞王妃的人。”賀蘭軼半真半假地說道。


    筐子裏,聶老頭聽了這話動彈了一下,又被楚律從上頭壓住。


    聶老頭心道自己害到水幾因了,一人做事一人當,該出去求楚徊將水幾因放出來。衝動了一下,又怕自己亂動連累了楚律,於是就慚愧地繼續在筐子裏縮著。


    楚律深深地看了眼賀蘭軼,見賀蘭軼一心要往瑞王身上扯,暗自點頭,心想孺子可教,這後生當真了得,也不知許親了沒有,跟楚靜喬也般配的很。


    “可是不是說瑞王娶了鍾將軍女兒後就跟瑞王妃生疏了嗎?”有人問。


    “障眼法!人家多年的夫妻,哪有新人才來,就嫌棄舊人的?”賀蘭軼說道。


    “就是,瑞王爺不都自己過來了嘛。”大永候府小公子見有人懷疑同伴賀蘭軼,雖心裏還將信將疑,但口中的話已經是十分篤定了。


    “不該啊,瑞王爺怎麽敢拋下藩地的事自己偷偷過來?這藩王私自進京,要是被逮到……”


    “是你見過的王爺多,還是我見過的多?”賀蘭軼斜睨向那敢質疑他的人。


    圍觀的人原本不信,此時就信了大半,因進不到酒樓裏觀戰,於是一個個交頭接耳,紛紛傳說瑞王爺私自進京了。


    楚律人站在外圍,聽眾人已經開始商議起將瑞王進京的消息告訴衙門能得多少賞銀了,暗道楚徊就是太在意他那張臉,微服私訪也不肯好好裝扮,看吧,這次肯定要吃虧了。


    果然,隻見圍在酒樓外的人還沒散,那錦衣衛沒了之後就身價倍增的京畿衛一個小頭目領著十幾個侍衛就匆匆趕來。


    圍觀之人讓開路,叫京畿衛進去。


    京畿衛的小頭目進去了,四下裏看了一通,見耿業與藺家、楊家等人都是臉紅脖子粗模樣,不像是論戰,倒像是吵架,見此時他來了,耿業等人便不出聲了,心下得意,暗道有錦衣衛的時候可沒人將他當迴事,依著揭發之人的話將目光鎖定在手拿紙扇,身穿水綠衣裳的公子身上,便慢慢搖晃著身子過去,自覺十分有魄力地勾著嘴角笑道:“瑞王爺大駕光臨,未及遠迎,還請瑞王爺莫怪。”


    楚徊握著扇子的手一僵,眯著眼睛依舊半遮著臉深深地看向那小頭目,暗道莫不是這人將自己當成楚恆了?因心覺自己這皇帝早早結束早朝過來看一堆紈絝子弟罵戰,未免掃了自己這當皇帝的威風,於是隻用眼神示意這小頭目莫管閑事,趕快滾開,卻不言語。


    “瑞王爺,請!”錦衣衛沒了,正是他這京畿衛小頭目升官發財的好時機,若是能混入青龍衛,那當是要飛黃騰達了。這小頭目隻覺得楚徊那曖昧的眼神在示意他放過他一馬,後頭大有好處,於是心裏對“瑞王”妄想賄賂他表示不屑。


    楚徊心裏咬牙切齒,暗道好個沒長眼睛的東西。


    跟著楚徊的侍衛見這小頭目不認得楚徊,忙要貼到小頭目耳邊告訴他這位的身份。


    小頭目不屑地扭開頭,冷笑道:“瑞王爺,小的帶著您去見陛下吧。事無不可對人言,有事您大點聲說。”


    這小頭目原本站到楚徊麵前的時候,眾人便已經紛紛看向楚徊了,這屋子裏見過楚徊的人居多,但雖見過,也沒幾個人敢直視龍顏,於是當真能分辨出楚徊、楚恆的人不多。


    樓上何必問,樓下西院猛士,這一群人是打定主意不出頭的,私心裏都巴望著楚徊被京畿衛帶走,叫他這皇帝嚐一嚐被人當做犯人帶走的滋味。


    何必問、西院猛士這般想,可惜耿業不懂他們的心思。


    耿業分辨出楚徊的身形眼睛來,立時嚇得跪在地上,唿道:“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聲萬歲後,西院猛士不得不陪著其他人等一起給楚徊跪下。


    京畿衛小頭目也愣住,忙跪下重重地磕頭。


    “是誰,是誰說朕是瑞王?”楚徊沉聲道,見此時想不承認自己的身份也不行,就將扇子放下,方才未免曝露身份,他沒叫手下跟旁人要座位,隻不惹人注意地藏在人群中站著暗暗尋找何必問、石清妍的蹤影,萬萬沒想到,如此反倒叫人誤以為他是瑞王。


    市井街頭,聽到酒樓裏喊萬歲,於是外頭的人便也山唿萬歲,京畿各處衙門的人聽到信的趕緊趕來。


    聽到一層層萬歲聲傳來,楚徊無力地想迴頭自己怎麽跟武百官解釋,隻怕在他們眼中自己耽於玩樂,存心敷衍政事……見有人讓座,便到座上去坐,又問:“是誰說朕是瑞王的?”


    小頭目忙磕頭道:“是個想要賞銀的小老百姓……”


    楚徊冷著臉,臉上掛不住自己那習以為常的淺笑,於是冷冷地向這屋子裏掃去。


    知道楚徊眼睛看不清楚的,都對他這掃視不以為然,不知道他眼睛有毛病的,嚇得直哆嗦。


    外頭筐子裏的聶老頭聽到唿萬歲的聲音又在為先帝喟歎家門不幸,裏頭家裏出了娘娘的子弟們,卻誠惶誠恐地開始感激楚徊了,一個個在心裏想著楚徊是明君,來微服私訪體恤民間疾苦,壓根沒去想這過年後開朝第一日朝廷得有多少事要楚徊處置。


    於是,隻當楚徊過來給他們撐腰呢,藺姑爺先膝行幾步,令自己從一幹人等裏冒出頭,然後憤慨地說道:“陛下定然聽到了,這小篾片胡言亂語,滿嘴胡話。嘴裏不三不四的,有辱斯。請陛下賜下金口玉言,敕令小篾片再不許提廢除妃嬪一事,以正視聽。”


    “陛下,不單要申斥他,還要治他個大不敬之罪。”素來以國舅自居的楊妃娘家哥哥說道。


    楊國舅這話落在了家裏出了娘娘的人心坎上,眾人皆想這小篾片就是個嘴上沒遮攔的,怎地皇帝還不治死他?莫不是當真又太後替小篾片撐腰?一個個跪在地上狀告耿業汙蔑、侮辱人,求皇帝誠摯耿業。


    耿業哆哆嗦嗦的,偷偷抬頭看了楚徊一眼,忽地屁股上挨了一針,叫了一聲就挺直了身子,心裏氣西院猛士們沒事就愛欺負他,戰戰兢兢地問楚徊:“陛下是怕下官輸了,宮裏塞滿敗家娘們,還是怕下官贏了,停了選秀,宮裏隻有半老徐娘?”


    西院猛士以及其他人等紛紛扭頭去看耿業。


    才拿了針紮耿業的舒雋猛士不由地有些慚愧,心想耿業這脫口說出的話就跟一點都不畏懼權貴一樣,自己不該紮的那麽深。


    “小篾片!”楚徊咬牙切齒地說道,恨不得發話叫人立時將耿業關入大牢。


    藺姑爺聽耿業將藺妃比作敗家娘們、半老徐娘,心道耿業是說藺妃年老色衰?頓時怒不可遏地說道:“陛下,您親耳聽到了,這小篾片嘴上慣會這麽胡言亂語。藺妃保養得宜,如今還年輕貌美、身段……”


    “給朕閉嘴!”楚徊斥道,暗道藺姑爺想在市井街頭描述藺妃的美貌?


    “我就說陛下是站在我這邊的。”耿也長出了一口氣,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堆著笑看向楚徊,心想錦衣衛都廢得了,這妃嬪……


    “你也給朕閉嘴。”楚徊嗔道,心說耿業到底有沒有腦子,除了小意伺候女人,他還會子做什麽?


    因楚徊連連發怒,一時間,酒樓內外鴉雀無聲。


    楚徊心思一轉,暗道自己為什麽不能將耿業抓走?耿家人全進了大牢,豈能放過耿業這一個?且耿業又並非是聶老頭那等德高望重之人,不過是個跳梁小醜,抓了就抓了,不需再多思量,便說道:“來人,給朕將耿篾片這膽敢毀謗皇家的人帶走,押入大牢。”


    耿業身子一軟,趴在地上痛哭流涕道:“陛下,您老人家為什麽要抓我?”


    “哼,方才你大放厥詞的時候,可知你嘴裏說的都是些什麽話?”楚徊冷笑道,不耐煩跟耿業對口對舌,又見石清妍沒來,何必問也不現身,便起身要離去。


    “陛下,你昨晚上抓走了水公子,又要抓聶老頭,今兒個又要抓我……陛下,下官就是愛說幾句嘴,您不喜歡聽就罷了,你放過我吧,您要非說這是罪,那您昨晚上為什麽不說,您這不是縱著我說話等著拿我的罪名嘛……您千萬別因為我這事又叫衙門給我父親、哥哥罪上加罪……”耿業才是真正的記吃不記打,得意時他就猖狂,全然不計後果;失意時,他就驚慌失措,此時才想起來耿奇聲等人還握在楚徊手心裏呢,於是怕又連累父兄,忙涕淚滿麵地向楚徊撲去。


    京畿衛小頭目見耿業要抱楚徊大腿,便忠心耿耿地一腳將他踢開。


    酒樓裏眾人心裏個個訝異不已,一個個心想聶老頭就該是聶老先生了,聶老先生一輩子兩袖清風、愛民如子,怎落到被楚徊追捕的地步?


    酒樓外,因楚律跪著,沒壓住筐子上的竹匾,聶老頭自己個從筐子裏鑽出來了。


    隻見他老淚縱橫,深情甚是淒愴,再加上縮得久了,發絲淩亂,步伐紊亂,踉踉蹌蹌地就向外走。


    楚律心道不好,立時棄了這竹筐,慢慢地向外挪去,待挪開了這一堆人,又見有何家人接應,便隨著何家人去了。


    卻說聶老頭一把年紀,又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不言不語,隻那神情便先叫圍觀的一幹人等看得心酸。


    聶老頭一步步走進酒樓裏,待看見楚徊,便砰地一聲跪下,仰天哀聲道:“先帝呀先帝!你泉下有知,可會料到有一日,咱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上,也有一日會不許百姓說話!”


    楚徊不料聶老頭會露麵,當即麵沉如水,心想聶老頭竟然也學會了惡人先告狀。


    “陛下,昨日之事,與水家公子無關,還請陛下放了水家公子,老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即便陛下要株連老夫九族,也請陛下放過水公子。”聶老頭嘶聲叫道,又給楚徊磕了兩個頭。


    耿業見聶老頭出來了,忙忍著疼跪到聶老頭身邊。


    聶老頭此時隻將楚徊當成了大興字獄的暴君,於是再不管自己說出來的話厚道不厚道了,哀聲說道:“不就是一篇章嘛,陛下不許人寫章,就請陛下下了聖旨。曆朝曆代借著幾個字給人定罪的多了去了,老夫記不住先人的教訓,不該兩歲啟蒙,八歲熟讀四書五經……若有來生,老夫情願一字不識!做個不通理的山野村夫!”說完,便又是重重一拜。


    楚徊心裏一震,暗道好個近墨者黑的聶老頭,竟然栽贓他要大興字獄,於是便笑道:“聶老,說朕抓走了水幾因,你有何證據?朕又何時要抓你了?”


    “……那昨晚上隨著陛下出了這街東酒樓,然後再無下落的水公子呢?不知他可遭了大刑伺候了沒有?陛下說沒抓,怎知道水公子的全名?”聶老頭有些哆哆嗦嗦地問。


    “自然是沒有!”楚徊肯定地說道,然後走上前去,親自扶起聶老頭,“請聶老隨朕入宮說話……”


    “陛下不還是要抓了我們嗎?”耿業緊緊地跟在聶老頭身後叫嚷道。


    “你當真不信朕會拔了你的舌頭?”楚徊威脅道,因氣耿業沒有眼力勁,一時忘了自己還握著聶老頭的手臂,心道自己為何要每每聽信石清妍蠱惑?如今他就依著自己的法子做皇帝,順他者猖,逆他者亡,但看誰還敢對他指指點點。


    聶老頭吃痛,便哎呦哎呦地叫起來。


    耿業忙扶住聶老頭,惶恐道:“陛下,你饒過我們這一老一小吧。”


    “陛下——”王鏘、樓朝日等人領著人過來,恰聽說耿業這話,便忙看向楚徊。


    “迴宮。”楚徊果斷地說道,不樂意再跟聶老頭、耿業多說,示意人將耿業的嘴堵住,又叫人挽著聶老頭的臂膀,拖著他走。


    聶老頭嘴裏叫著:“陛下,你不能毀了先帝的江山,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你不能閉目塞聽,大興字獄……”


    楚徊眉頭緊鎖,冷笑道:“聶老為何反複誣陷朕大興字獄?”


    “若沒有,昨晚上老夫的幾位好友呢?”聶老頭忙問道。


    “他們都迴家去了,聶老若見到他們,你就知道了。”楚徊恢複了幾分儒,含笑道。


    “誰都迴家了?”聶老頭有些心寒,若不是多年的好友,他怎敢將自己的章拿給他們看?但這好友中的一個,偏偏出賣了他。


    “聶老糊塗了,竟然問起朕來了。進了宮你就知道了。”楚徊笑道,見轎子來了,便上了轎子,在轎子裏閉上眼睛,暗暗發狠,心道自己每每想要發憤圖強,總會撞上出乎他意料之事,年前聽了石清妍、賀蘭淳立誓要心氣平和地處置大小事務,但偏偏,沒出十五,就收到消息說聶老頭寫了反天地君師的章。


    “陛下,瑞王府的管家來打聽水公子的事。”樓朝日說道。


    楚徊也心知水幾因是替人頂罪,但他就氣惱水幾因這敢為人頂罪的膽量,有這般膽量,豈不是說他不怕他這皇帝?“就說不知,待朕一走,就將何家的商鋪查抄了。”何必問當真以為他這皇帝懦弱地拿他沒辦法?竟然敢在鋪子裏設下暗門,竟然敢放走聶老頭他們,如今,就叫何必問**知道他的龍須能不能觸動……


    “是。”樓朝日答應道,因楚徊的器重,心中燃起了希望,暗道隻要自己成了楚徊的左膀右臂,楚徊定會對樓家手下留情的。


    圍觀之人眾多,耳朵裏依稀聽到聶老頭那句“不過是一篇章”“株連九族”以及“字獄”等字眼,個個膽戰心驚。


    待楚徊一走,就忙散了。


    何必問、何必提兄弟二人坐在樓上,也慢慢走下酒樓,見了西院猛士等人,麵麵相覷地搖頭。


    “這京城,隻怕要毀了。”何必提有些心疼地說道,雖不至於焚書坑儒,但大儒聶老頭都被抓走了,豈不是令其他讀書人唇亡齒寒?


    “毀了也好。”何必問眨了下眼睛,不破不立,沒了上京,自有益陽府會崛起。


    “走。”何必提說道,見掌櫃的過來,便說道:“告訴下頭的人,若是有人來抄查,不要管裏頭的東西,叫人全都跑了。”


    “當家的,不至於吧?”掌櫃的忙道,經營了幾十年的鋪子,若關掉,怎會不心疼?


    “君心難測呀。”何必問說道,就連聶老頭都被帶走了,誰知道楚徊這次發狠要做什麽。


    “走吧。”何必提說道,便領著何必問等人出來,才走出酒樓,上了馬,並未走遠,就見樓朝日領著京畿衛先將廿年春圍住,又向東街酒樓過來。


    樓朝日與何必問對視一眼,等著何必問過來說情,卻見何必問、何必提看也不看廿年春一眼,便驅馬領著西院猛士們走了。


    “說來,這廿年春到底是什麽意思?”婉約派猛士對廿年春這招牌十分好奇。


    “祖父二十歲那年春光正好,恰遇到了傳說中必問那貌美如花祖母的意思。”何必問說道,心中有一絲傷感,畢竟廿年春對何家而言特殊的很。


    “……石老將軍他家原是殺豬的,何家原本是做什麽的?何老太爺會到二十歲才成家,也是白手起家吧?”舒雋猛士說道,與其他三人對視一眼,腹誹地想何家祖上是做什麽的。


    何必問哼了一聲,心想他才不會告訴西院猛士們他家祖父為何二十才成親。


    卻說,何必問這邊既擔心聶老頭、耿業、水幾因,又因眾多鋪子被查封傷感不已,那邊帶走了這三人的楚徊也不由地頭疼起來。


    “水幾因當真走不動路了?”楚徊訝異地說道,他想要先勸說聶老頭迴心轉意,但聶老頭執意要先見水幾因,才叫王鏘將水幾因領來,王鏘卻說水幾因癱了,“可是你們對他動了大刑?”


    “陛下,臣怎會不知水公子的身份,怎會對他動大刑?”王鏘並其他兩個官員忙道。


    水幾因是瑞王親家公子,與錦王妃交情匪淺,更是水相孫兒,自然不能對他大刑伺候,但若想要將昨晚上的事一五一十從水幾因口中問出,想要催問他水相突然告老還鄉、閉門不出的事,還有聶老頭寫出那造反章的前因後果,便隻能先將水幾因關在天牢裏嚇唬他,因此不能對他好吃好喝地伺候。誰承想,隻是叫水幾因渴了一夜,冷了一夜,他就走不動路了。


    楚徊對王鏘的話還是信的,於是氣惱道:“叫太醫給他看看,若叫聶老知道了,朕定然少不了一個暴戾的罪名。”深吸了一口氣,暗道老天怎處處跟他作對?


    王鏘忙答應了,又叫好德太監趕緊去請太醫,領了太醫去看關押在天牢裏的水幾因。


    水幾因軟軟地躺在天牢陰寒的地上,無動於衷地看著太醫給他診脈,查看他的雙腿。


    太醫卷起水幾因的褲管,瞧見他那兩條腿,不禁嚇了一跳,忙問:“水公子,你這病得了多長時間了?”


    “病?”水幾因臉上帶著淺笑,臉頰蒼白得嚇人,“水某沒病,水某的腿,是被陛下下旨嚴刑拷打弄出來的。”


    額頭開始冒冷汗,水幾因心說隻要再在這天牢裏待上兩日,自己便解脫了。


    “不好!”王鏘後知後覺地叫了一聲,又看向水幾因的笑臉,顧不得跟太醫們解釋為何“不好”,便忙要進宮去見楚徊。


    楚徊徒勞無果地勸說聶老頭一番,因聽王鏘來迴話,便叫王鏘進來。


    王鏘見聶老頭還是一副不認自己毀謗天地君師,一口咬定自己不過是寫了一篇“章”,心道聶老頭一把年紀,安生養老就是了,何苦攙和進那些事裏。湊到楚徊耳邊,低聲道:“陛下,咱們中計了,水公子是早就有病的……看他那模樣,隻怕快死了……”


    楚徊心裏咯噔一聲,心道水相這是要向瑞王遞交投名狀?要構陷他暗中殺害功臣之子孫?


    “將他弄出來,萬萬不能叫他死了。”


    “是。”王鏘忙答應道。


    聶老頭,以及緊跟著聶老頭的耿業心裏一墜,耿業惴惴不安地說道:“陛、陛下當真對水公子動大刑了?”腿一軟,就跌坐在地上,心道他不想死。


    “朕沒有。”


    聶老頭嘴唇蠕動兩下,深吸了口氣,開口道:“陛下叫老臣見水公子一麵,若水公子無恙,老臣就在朝堂之上給陛下磕頭認錯,再不寫那些大逆不道的章。”


    “……聶老,水公子累了,改日再見吧。”楚徊說道,示意王鏘快些去處置水幾因,又要再勸聶老頭,便聽小太監來說道:“陛下,聶家人來領罪;朝中老臣來替聶老求情,請陛下看在聶老年邁功高的份上,放過聶老;聶老的門生也遞了折子要求見陛下,說是老師有罪,學生也要同領這罪名。還有,瑞王妃,進宮去尋皇後給水公子求情來了。”


    楚徊眸子暗淡下來,隨即生出陰鷙之色,賀蘭家、何家、水家、聶家……竟是所有人都跟他作對,棄我去者不可留,既然如此,但看沒了他們,他這皇帝還做不做的下去。他原想做個禮賢下士、寬仁溫和的皇帝,是他們bi著自己下重手的,冷笑道:“認罪?同領罪名?他們想要挾誰?告訴瑞王妃,水幾因與聶老頭一同意圖謀反,實在是大逆不道!已經隨著聶老頭、耿篾片,一同押入天牢。認罪的,領罪的,也一並關入天牢!若來求情之人不迴去,一並同罪!”


    耿業聞言失聲哭了起來,三番兩次地胡言亂語,也沒瞧見皇帝處置了他,又有石清妍護著他,於是他膽子越發肥了,萬萬沒想到這次栽了。


    聶老頭緊緊地抿著嘴,怔怔地看著楚徊,迴想起自己當著先帝麵稱讚楚徊的畫麵,“天牢在哪?老夫這就去。”說完,伸手提了地上的耿業一把。


    耿業哭哭啼啼地起來,伸手攙扶著聶老頭的臂膀,隨著他向外走。


    “聶老,你這把年紀的人任xing不得,你莫忘了,你家中上上下下足足有一百多口人。”楚徊背對著聶老頭威脅道,隻要聶老頭肯認錯,今日之事,便好處置。


    “是老夫對不住他們,但,總要有人將該說的話說出,陛下就權當老夫拿了滿門xing命去沽名釣譽去。”聶老頭說道,不見楚徊,提起楚徊所作所為就紅了眼眶,此時見了,卻麵無表情,梗著脖子向外去。


    楚徊猛地迴頭看向聶老頭,依舊是滿麵寒霜,看著聶老頭模糊的身影慢慢向外走去,自嘲一笑,心想聶老頭心中他是爛泥扶不上牆,他卻知道,自己隻想做一個萬民敬畏、後宮三千“中規中矩”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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