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來,習慣了錦衣衛上門之後沒找麻煩就要多謝錦衣衛大恩大德的人們原本不知石家人、賀蘭家人還有一群和尚為何要自找麻煩跟錦衣衛過不去,此時聽耿業一席話,算不得大徹大悟,但也恍然大悟到這錦衣衛的可恨之處。


    他們說不出何必問口中“一斷於法”的那等斯斯的話,卻明白,若是進了衙門,尚且還會存了案宗,有翻案的可能,進了錦衣衛手上,那就是徹底死絕了,再無翻案的可能了——畢竟那些案子名義上可都是皇帝斷的,皇帝怎會打自己的臉,叫人翻案?


    錦衣衛指揮使偷偷地睃了眼圍觀之人,眼中滿是不屑與自負,他可比滿朝武更得皇帝信賴,揮了揮手,示意屬下將圍觀的不相幹之人驅散,不等去看靜坐的人,便聽到那原本有些輕微的哭聲,因他們一行現身了,便又變得高亢起來。待再向走,不禁嚇了一跳,暗道怎有這麽多人,原本不是說隻有何必問、賀蘭辭、石家一群人嗎?


    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錦衣衛指揮使便向當先的石清妍看去,見石清妍閉了眼,如老僧入定一般,便過去離著還有三步遠跪下,輕聲道:“大冬天的,王妃怎坐在地上?這多傷身。王妃,您有話起來說,還有此處刁民眾多,仔細叫人瞧了去。”說完,瞧見耿業畏畏縮縮地躲到了石清妍身後,便陰測測地瞪了他一眼,暗道方才屬下說有人煽動民眾造反,那人當就耿業了。


    “扇他。”石清妍簡單地說道。


    不等錦衣衛反應過來,便有蘊庭猛士一巴掌扇在錦衣衛指揮使臉上。


    “放肆,竟敢湊到王妃麵前。”蘊庭猛士斥道。


    錦衣衛指揮使咬牙忍辱負重地跪著後退兩步,又將頭低下,咬牙道:但看今日之後,自己怎麽收拾……


    “你若盤算著秋後算賬,那正好,我們都離開京城,到時候外頭人隻會說我們這些人家全是被你這狗東西bi走的。”蘊庭猛士冷笑道,瞧見往日裏耀武揚威的錦衣衛此時卑微地低了頭,就知道這陰險的東西心裏想的是什麽。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錦衣衛指揮使迭聲說道,隨即又衝石清妍磕頭道:“今日上門衝撞了王妃,是下官不對,還請王妃得饒人處且饒人,大人莫記小人怪。王妃且迴石家,下官定會親自上門負荊請罪。”


    “請你大爺!這種事能是你一個負荊請罪就了事的?”看出石清妍不屑於跟錦衣衛指揮使說話,蘊庭猛士便又開口道。


    錦衣衛指揮使臉上漲紅,又示意眾屬下跪求石老將軍、賀蘭辭、何必問、老和尚、聶老頭等人離開。


    石清妍任憑錦衣衛指揮使如何說,隻是不出聲。


    何必問也麵無表情地聽錦衣衛指揮同知低三下四地說話,瞧見圍觀之人多數已經被驅散開,便對錦衣衛指揮使說道:“想來指揮使欺上瞞下叫人將此事瞞著陛下了?”


    錦衣衛指揮使眼皮子一跳,這麽一群人鬧到午門外來靜坐,且矛頭是衝著錦衣衛來的,若不到萬不得已,他怎敢叫楚徊知道?就是那一日之內將上國寺、賀蘭家一出世一入世的兩類人都得罪的事,他也得等慢慢琢磨出對策才能告訴楚徊,堆笑道:“何公子,陛下日理萬機,這等小事怎會叫他知道……”


    話音未落,便聽這刑場之外有喧鬧叫囂聲,聽有人罵“狗官!”,錦衣衛指揮使臉上的肉就跳個不停。


    “去瞧瞧。”石清妍對西院猛士吩咐道。


    “是。”四個西院猛士立時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不一時,卻是領迴來一隊七八個男子,看上去,有兩個是主人,其餘的皆是忠仆,此時這七八個人個個鼻青臉腫、遍體鱗傷,顯然是方才要闖過來,被錦衣衛痛打了一通。


    “迴王妃,這幾個自稱是前府尹的家人,聞訊趕來陪同王妃一起靜坐。”蘊庭猛士拱手說道。


    “小篾片,你認得他們嗎?”石清妍問道。


    “認得,這就是府尹家的公子。”耿業被錦衣衛指揮使又瞪了一眼,哆哆嗦嗦地躲在石清妍身後。


    “啪!”蘊庭猛士又給了錦衣衛指揮使一巴掌,“放肆!王妃麵前還敢露出惡行惡相。”


    錦衣衛指揮使低了頭,餘光瞄見京畿衛來了,長鬆了一口氣,官官相衛在官場之上乃是理所當然之事,看似錦衣衛搶了許多京畿衛的差事,但也替京畿衛遮掩來了許多事。


    “後頭坐著去。”石清妍對前府尹家的公子說道。


    那七八個人聞言,思量一番,就隨著聶老頭坐著去了。


    石清妍睜開眼,瞄了一眼,隻見不獨京畿衛來了,還過來了許多不相幹的人。


    那些人過來了,因石清妍坐在地上,就跪下跟她見禮。


    “那個是你們家四少夫人的父親、哥哥,那個是你們家藺姑爺……哎呦,好多你們家親戚。那個是王妃家姐姐?跟王妃長得很像。”耿業見石清妍聽眾人拜見也不知道這些個是誰,就在石清妍身後嘰嘰咕咕。


    “又比我好看上兩分?”石清妍不等看人便輕笑道。


    耿業忙將頭埋下,後悔方才一時“意氣風發”將石清妍給忘了。


    “見過王妃,王妃萬福。”石紅蓮臉上一陣一陣地發燙,被藺家人bi著在這大庭廣眾現身,隻覺得被人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掌摑在臉上,弄不明白石清妍怎麽這般不顧及身份到這肮髒之處坐著,待瞧見石夫人等人嗚嗚咽咽,就抿了抿嘴。


    石清妍嗯了一聲,打量過去,瞧見石紅蓮此時打扮得淒淒慘慘,竟是比啼啼哭哭的古暮月還要可憐上兩分,料到她是來用苦肉計勸說石夫人等人迴去的,便閉了眼,由著她去。


    石紅蓮見石清妍傲慢地不跟自己這做姐姐的說話,心道若是自己當初嫁去了益陽府,此時哪有石清妍傲慢的份;若是自己當初嫁去了錦王府,如今當是石清妍對她下跪行禮……


    “娘子,那邊。”藺姑爺示意石紅蓮不必勸說惡名遠播的石清妍,先去勸說最心軟的石夫人。


    石紅蓮不得不遵命過去。


    那會子皇帝要賜婚,石夫人急著給石紅蓮尋婆家,恰藺家有少爺據說為人正派又上進好學,於是兩家就匆匆忙忙定下親事。這匆忙定下的親事總有些美中不足,藺家少爺從藺妃處得知石家急著嫁女的真相,便以幫助石紅蓮躲開遠嫁的恩人自居,每每唿喝石紅蓮;而石紅蓮未聽說皇帝有意賜婚前,又被石夫人等人捧著,隻舉得必要天上有地下無的好人才配得上自己,於是見了中規中矩的藺姑爺,就有些失望。是以這夫婦二人就有了嫌隙,麵上相敬如賓,內裏都有些疏遠彼此。


    石紅蓮此時心裏歎聲命苦,暗道若不是為了家中小兒,她怎會被藺姑爺要挾,彎著腰向石夫人那邊挪去,偷偷覷了眼自己還在閨中便十分仰慕的第一才子,隻一眼,便看出他一身雍容氣度,又掃了眼西院猛士們,微微咬牙,心道這些人原本都該是她的侍衛,待到了石夫人身邊,便簌簌落淚,哭道:“祖母、母親、嬸子、嫂子們,你們這是做什麽?好端端的不在家歇著,鬧到這來?叫人瞧了多笑話咱們家。綰綰還沒尋婆家呢,你這般鬧,叫她日後怎麽辦?”


    石夫人原本聽說石紅蓮來,心裏還因石紅蓮那送到石家的薄禮存了疙瘩,待瞧見她花容慘淡,衣裳樸素,便當她在藺家吃了苦,忙抹淚道:“實在是錦衣衛叫人活不下去了,老七成親他們就鬧上門來,如今你七弟也不知哪裏去了。”


    石紅蓮哽咽了一聲,又聽到藺姑爺喊嶽母的聲音,心裏委屈無奈的很,卻隻能依著藺姑爺交代的話說道:“母親,七弟他不是……自己要走的嗎?母親,我原就勸過你,莫起了那糊塗心思。叫老七他們安生地留下京裏多好?何苦這麽折騰?你們不鬧事,老七不要出關,錦衣衛怎會……”


    石夫人見石紅蓮開口就說這話,拆了石家台,心裏一跳,暗道自己不是告訴石紅蓮這話說不得嗎?


    “你胡說什麽?!”石夫人嗔道,京裏各家陸續遠著石家,皇帝態度又難琢磨,饒是她這深閨婦人,也知道石家人離了石家比留在石家安全。


    “原來小大舅是自己要走的呀!”藺家姑爺接口道,心道自己當真倒黴,就有了這麽一家愚蠢的親家,自家人逃走了錦衣衛沒抓到人,沒事偷著樂就夠了,還有膽子大張旗鼓地鬧出來。


    “既然石家漠少爺是自己走的,那就不幹下官的事了。”錦衣衛指揮使笑道,乜斜了眼去看石老將軍,由著石紅蓮將話說破,看石家人還有什麽臉哭鬧,“既然石夫人這般不舍石少爺離開,下官替石夫人將石少爺接迴來,可好?”


    石夫人素來疼愛石紅蓮,母女二人無話不說親密無間,此時聽石紅蓮這般說,心裏氣得咬牙,原本她還指望他們在這邊鬧能夠牽製住錦衣衛,畢竟少幾個錦衣衛去抓石漠風他們,石漠風他們總安全一些。此時聽石紅蓮這般說,雖看她神色知道她的無奈,卻也不禁怒火中燒,伸手啪地打向石紅蓮的臉,因出手太急,指甲在石紅蓮臉上留下一道血印子,咬牙切齒地冷笑道:“你是哪個?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說老七自己走了,他就自己走了?”


    石老夫人等女人也痛恨石紅蓮的很,就連石綰綰、石麗菁都覺石紅蓮不該在這時候跟石家唱反調。


    石老夫人瞪了石夫人一眼,心恨石夫人糊塗,這等話也說給石紅蓮聽,又衝錦衣衛指揮使耍橫道:“好啊,好啊,你們先將我們家的孫子們弄得下落不明,如今又收買了這麽個女人來構陷石家!老婦今日就死在你們麵前。”說完,就拔了頭上簪子要自戕。


    石夫人忙去攔住石老夫人,卻被石老夫人不屑地用力推開,石二夫人抱住石老夫人,勸導:“天理昭彰,報應不爽。母親,你且等一等,等著瞧老天報應那些畜生們。”


    石夫人見妯娌、兒媳婦們都不看自己,心知她們怨恨自己將這話告訴了石紅蓮,拿了帕子不住抹眼淚,多年的習慣了,兒子孫子們要離去,她心裏難受,隻能跟石紅蓮念叨念叨。


    石紅蓮被石夫人一巴掌打懵了,被藺姑娘推了一下,才醒過神來,身不由己地哭道:“祖母、母親,你們隻管著自己胡鬧,怎不替我們這些嫁出去的女兒著想?你叫女兒怎麽在藺家過日子?母親……”


    “姑娘快住口吧,姑娘已經打定了主意各人自掃門前雪,又做什麽來問我們不管你?”石四少夫人終於將自己素日裏的尖酸刻薄拿出來了,見她父兄在前頭勸說石老將軍,甚至要挾要與石家義絕,心裏滿是酸澀,暗道可不是麽,各人自掃門前雪,如今她是石家人了,她娘家父兄能顧著她多少?一狠心走上前去,衝父兄跪下磕頭道:“父親、哥哥,母親說得對,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危難之際,女兒不拖累父親、哥哥,如今磕下三個響頭,就暫且將父親、母親多年的養育之恩擱下吧。若此後女兒無恙,定然還如早先那般孝敬父親母親,與兄嫂親密來往;若此後……女兒遭逢不測,今日就當是徹底了斷了父女、兄妹之情。女兒決不能隨著父兄迴家。”說完,便泣不成聲,說是磕三個頭,卻是咚咚地磕個不停。


    其他少夫人們見此,也有樣學樣去磕頭跟娘家暫且斷絕關係。


    石夫人顫著嘴唇,對石紅蓮說道:“你也磕了頭,隨著你夫君走吧。”


    “母親——”石紅蓮哀聲跪下道。


    錦衣衛指揮使將手按在藺姑爺肩膀上,藺姑爺雖明白錦衣衛指揮使的意思是叫他bi石夫人就範,但決心使出狠的徹底斷絕了跟石家這禍根的來往,“女婿我絕不是叫人滅絕人倫的畜生,但今日親家公然鬧事,弄得京中之人人心惶惶,女婿身為朝廷命官,決不能忍下這事。如此,娘子便留在石家陪著嶽母一同鬧吧!娘子,你莫忘了,若非你將石家少爺要走之事告訴藺妃,今日錦衣衛也不會上了石家門,追究起來,都是你們石家人自作自受,先有負皇恩有意出逃,後賣家求榮。”


    石紅蓮不禁一顫,忙轉頭去求藺姑爺:“夫君,孩兒還小……”


    “他是藺家子孫,就不勞娘子這石家女兒費心了。”藺姑爺絕情地說道,當斷不斷,必將會被石家拖累,倒不如眼下就徹底了結了,看石家這架勢,楚徊想對石家施恩也不能了。


    石紅蓮聞言越發哭倒,石夫人則是心灰成一片,再瞧見石紅蓮哭得如何淒慘,也不開口勸說她一句。


    石紅蓮哭道:“母親,你倒是說句話呀,你領著嫂子們迴家,我也好跟藺家有個交代。早先是你們不答應我嫁到錦王府去,非要將我嫁到藺家,進了藺家,你們又為了錦王府舍了藺家……”


    石清妍有些目瞪口呆,慢慢將閉上的眼睛睜開,心道石紅蓮這意思是嫁到錦王府還是個好的?她可沒瞧見石家為過錦王府,她隻瞧見石家從頭到尾都想自保來著。忽地瞧見許久不見的廣陵候夫人肖氏過來了,於是便去打量她,隻瞧見兩年的功夫,肖氏果然被太後折騰的夠嗆,此時蒼老了許多。


    肖氏過來後,給石清妍請了安,便道:“王妃,我去哪坐著?”


    “姨媽常年吃齋念佛,與錦衣衛沒什麽仇恨,就去上國寺大師那邊坐著吧。”石清妍說道。


    “是。”肖氏如今識時務的很,心知要跟石清妍爭個高下,也不能在這會子爭,在世人眼中她生死都是錦王府的人,既然如此,自然要跟錦王府一個鼻孔出氣。


    西院猛士又陸陸續續接了一些耿介的官員或者吃過錦衣衛苦頭的人過來,眾人齊齊坐下,任憑京畿衛、錦衣衛請來的人如何勸說,隻管或沉默或哭泣,再不搭理那些人。


    藺姑爺唯恐惹上麻煩,也不肯久留,拋下石紅蓮就走了。


    其他親家見勸說不得,向錦衣衛表了對楚徊的衷心,也生怕被石家人牽連,忙迴家準備跟石家徹底斷絕來往去了。


    錦衣衛指揮使的眼神越發陰沉,垂著眼睛看向那一群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人,冷笑道:“那位可是石六少夫人?您懷裏抱的可是石家孫少爺?可惜了了,這麽小小年紀就遭此橫禍。石六少夫人不如抱了孩子迴了娘家,下官素來見不得小兒受苦,定會替你向陛下說幾句好話。”


    石六少夫人一愣,又見懷中孩兒呱呱啼哭,便求助地看向石大少夫人。


    石大少夫人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冷笑道:“覆巢之下無完卵,指揮使若想嚇唬誰,等到了陛下麵前再嚇唬去。”


    “大少夫人——”錦衣衛指揮使待要再說,又見身邊屬下湧動,卻是西院猛士虎視眈眈地向他bi近。


    錦衣衛指揮使識趣地住口,卻冷冷地威脅地看了石六少夫人一眼,退後幾步後,低聲問屬下:“賀蘭家二公子還沒來?”


    “……下頭人來迴說沒尋到賀蘭二公子蹤影。”


    錦衣衛指揮使心道好個奸詐的賀蘭舒,他倒是知道不能正麵跟賀蘭淳對上,先自己個悄悄地溜走了。


    “老爺老爺,錦衣衛果然派人偷偷地去抓咱們家的人,幸虧何公子早料到此事,叫人保護在咱們家外頭,如今何公子的人跟錦衣衛打起來了。”一個禦史家的下人借著錦王府侍衛掩護過來說道,“還有聶家門外也亂哄哄的,據說也是錦衣衛上門去抓人。”


    “好!好!果然是目無法紀,老夫今日便是死,也要弄垮那些畜生。”聶老頭心知陰險的錦衣衛見勸說不了他們這邊的人,就趕著去抓了他們家人做人質,越發怒火中燒。


    石清妍心知就算是何家人有限的很,未必能保護得了這邊所有人的家人,果然,不一時,陸續有些人的家丁過來,將一個禦史三個官員召喚走。見人都走了,心想石家才是大頭,錦衣衛定然沒忘了叫人去石家。


    “王妃,西府管家變節,想引著換了官袍的錦衣衛從西府後門偷偷進了東府。”舒雋猛士過來低聲道。


    “老太君人呢?”石清妍低聲問,眼下石家裏頭剩下的隻有個石老太君,這錦衣衛顯然是衝石老太君過去的。


    舒雋猛士低聲說道:“樓姨娘她們一早察覺到異動,待王妃走後,就叫人將石家東西兩府的過道以及各處的大小門全部上閂上閂鎖。”


    石清妍不愧是錦王府出來的姨娘,叫她們看家就是能夠叫人放心。


    才想著,果然有錦衣衛過來在錦衣衛指揮使耳邊低聲說話。


    錦衣衛指揮使聞言,思量一番,便哭喪著臉對石老將軍說道:“老將軍快起來,趕緊迴家去吧,聽聞石家門上掛起了白布,隻怕是老太君殯天了,你趕緊迴去看看。”說完,就又拿了袖子去抹眼淚。


    石老將軍身子一僵,手臂撐在地上準備起身。


    石清妍見錦衣衛指揮使有意詐石老將軍,就開口道:“老太君殯天了?這可當真是巧,定是老太君看不過你們這群畜生肆意妄為、草菅人命,才會含恨而終。祖父,咱們就在這哭喪吧,定是錦衣衛今日上門將老太君嚇到了。”


    石老將軍臉色灰白地重新坐了迴來,聽到後頭石老夫人等人已經在哭喪,又見石清妍冷靜自持的很,暗道這其中該另有蹊蹺吧?


    “老將軍乃是孝子,老太君出事,您也不迴去瞧一瞧?老將軍委實當不上孝子之名。”錦衣衛指揮使拿了話來激石老將軍。


    “指揮使當真是賢孫,巴巴地盯著石家門看,這麽早就來找你祖宗報喪呢。”石清妍冷笑道。


    石老將軍聽石清妍這笑罵聲,心中大定,暗道何必問都能護著聶家、禦史家,怎會想不著護著石家?石老太君雖年邁枯槁,卻不是一時半會就會殯天的人。


    錦衣衛指揮使說道:“不孝可是大罪,石老將軍寧肯在這跟下官糾纏那些莫須有的東西……”


    “聖旨到!”一聲尖細的嗓音從遠處傳來,隨即就見那一列列站著錦衣衛讓開路,叫個騎著馬的太監好德捧著聖旨過來。


    好德從馬上滾下來,顧不得去擦臉上的汗珠,心慌地看向那坐著的一片人,暗道這究竟是什麽世道,莫非是妖王來了京城,叫聶老頭、賀蘭淳這一貫忠君的人都發了瘋?不該啊,這可是天子腳下,有紫氣罩著呢。


    “聖旨到,”好德又喊了一聲,見錦衣衛、京畿衛紛紛跪下,石清妍等人還坐著,心道自己也不跟他們去閑扯要不要恭敬地跪著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詔令錦王妃、石老將軍一幹人等速速進宮,禦書房外覲見。欽此!”


    好德拿了袖子抹了下額頭,心道自己從沒宣讀過這麽倉促的聖旨,也不將人名一一點清楚,一個“一幹人等”就將賀蘭淳、何必問、上國寺住持全囊括了。


    石清妍站起身來接旨,仔細瞧了瞧,見楚徊的字跡潦草的很,眉毛一挑,便領著人上轎子。


    “好德公公,陛下怎會知道此事?”錦衣衛指揮使額頭冒著冷汗問道。


    “大人,城裏亂哄哄的,四處都有哭喊聲,知道的以為您四處抄家,不知道的還以為熙王、頤王攻進來了呢。這般烏煙瘴氣,陛下怎還會不知?”好德言語裏有些怨氣,前一個聖旨沒有宣出來,害得他迴京後很是被楚徊痛罵一通,又罰了他半年的銀子。


    錦衣衛指揮使心知定是有人告密了,於是一雙乖戾的眼睛瞄向那群紛紛進宮去的人,對好德堆笑道:“好德公公,你說與我聽吧。咱們一同為陛下效力,當彼此扶持才對。”


    好德隻是笑,心知錦衣衛指揮使這次定要做了替死鬼,哪裏肯得罪那跟楚徊告密之人,於是笑道:“大人,咱家真的不知道,您瞧瞧咱家這腿,迴了宮就跪著跟陛下請罪呢。大人快些跟上吧,免得叫陛下先聽了他們的說辭。”


    錦衣衛指揮使見好德竟是不肯跟自己親近了,多疑地對屬下叮囑了幾句,才帶著人跟了上去。


    好德見眾人紛紛散去,這邊地上隻跪著一個可憐兮兮的女子,便走了兩步,待瞧見那女子麵孔,就知道是石家女兒,心說石家人怎就剩下她一個了?走過去,彎腰道:“可是石家姑娘?”


    石紅蓮見藺姑爺將藺家的車轎都帶走了,連丫頭也沒給她留,又見石夫人不管她地走了,心如死灰,見好德問,便忙道:“公公,請公公叫人送我迴藺家。”


    好德聽到藺家,便知這是石紅蓮了,心道藺家人丟下她在這,定是不肯管她了,“姑娘不如迴了石家吧,藺家……”


    “求公公叫人送我迴藺家吧,公公的大恩大德……”


    “罷了罷了。”好德太監說道,心想石紅蓮如今落到這地步,自己還能貪圖她報答?對身邊小太監吩咐道:“賃了轎子送石姑娘迴藺家去,迴頭跟我報賬。”說完,依舊上馬,又有意喘口氣地拖拖拉拉地領著手下追上石清妍領著的浩浩蕩蕩的隊伍。


    因楚徊說的是“一幹人等”,於是石老夫人、肖氏這些婦孺便也跟上。


    待一群人進了宮,在宮門處下了轎子,天色就有些陰沉了,隻瞧見皇宮裏早早地懸掛起來大紅燈籠,一輩子沒奢想過到皇宮前頭來一遭的石老夫人等人一個個心裏七上八下的,也顧不得去打量這禦書房外是什麽景致便紛紛跪下。


    和尚們照舊打坐,聶老頭等官員習慣了有理沒理求皇帝時先下跪,石清妍眼瞅著旁人都跪下了,思量一番,就跑到上國寺方丈那邊盤腿坐下。


    何必問、賀蘭淳大抵也是一樣的心思,都跑去圍著老和尚打坐去了。剩下的石老將軍、耿業等,則是無所謂地跪下。


    “輕點輕點,我的書!”聶老頭忽地叫了起來,叫了之後見抬著他書的太監們還是不甚經心,就站起來,指揮著太監將書擺弄好。


    石清妍等人看出楚徊不露麵,是有意要冷著他們,使的是上位者慣常用的“冷暴力”,於是石清妍先出聲道:“罷了罷了,陛下忙的很,我們就再去午門外坐著去。”


    何必問緊跟著說道:“行了行了,王妃莫急,宵禁前外頭收不到消息,就當咱們都死了。”


    “肅靜!肅靜!”一個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小太監出聲斥道。


    好德終於慢吞吞地來了,過來瞧見果然如自己所想楚徊沒立時出來見人,暗自後悔沒多在宮外拖延一些時日。


    “阿彌陀佛,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上國寺已經準備好柴禾,準備焚化老衲這一身臭皮囊。”老和尚安坐如鍾地說道。


    終於,原本決心要好好冷一冷外頭眾人,叫他們害怕慚愧的楚徊從禦書房裏出來了,出來後,因天色暗下來,越發看不清楚下頭跪著的人,隻瞧見烏壓壓一片的人跪(坐)著,心裏涼了又涼,暗道自己疑心石家偷偷將神兵利器送給錦王,卻也不曾對石家如何,還重用了他家,石家卻這般報答他。


    “錦王妃,”楚徊用力地吐出這個稱唿,“錦王妃今日,要做什麽?”今日的事,不用說,又是石清妍起的頭,不然,一心念佛的上國寺方丈,隻管賺銀子的何必問,慎獨慎行的賀蘭淳,循規蹈矩的聶老頭……他們壓根不會有膽子鬧到他麵前,據說,京中已經有人造謠說熙王、頤王就要打過來了,人心惶惶,若不及時處置了此事,隻怕京城會先亂起來。


    “請陛下廢除錦衣衛!”石清妍擲地有聲地說道。


    楚徊並錦衣衛指揮使以及好德等人紛紛愣住,原以為石清妍是咽不下這口氣要楚徊推出錦衣衛指揮使供石家人撒氣,不想她竟是直接要廢除錦衣衛……


    “聶老先生,賀蘭大人,朕自問待你們不薄,敢問,今ri你們為何做出此事?”


    賀蘭淳還沒開口,就聽聶老頭傲骨錚錚地慷慨道:“心之所向,為國為民。”


    稍稍愣了一下,賀蘭淳便也隨著聶老頭說道:“心之所向,為國為民。”


    楚徊有些傻住了,為國豈不是為了他?既然為了他這皇帝,何苦隨著石清妍胡鬧叫他再一次下不了台?


    楚徊心中疑惑不解,卻不知聶老頭心中早已將君、國二字分開,國字當前,他這君已經無足輕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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