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校對,理由你懂得)


    明明中午還好好地跟自己聊天,為何下午突然猝死?


    二月二十四日這一晚,鍾雪梅哭得死去活來,一個人在寢室裏哭一陣怨一陣。小姑娘原先對爸爸隻是憤憤的不解,現在忽生出一股怨恨來。爺爺將她一手帶大,是女孩心底最柔軟最牽掛的人,綿綿恩情還未迴報人竟沒了。幼鳥已大,通曉世情的雪梅因爺爺攢的委屈不少於失去爺爺的痛。


    雪梅將這一消息告知男友陳絡,誰知陳絡人在國外遲遲沒有迴複。目下已過往年的開學時間,礙於yq學校禁止學生返校,鍾雪梅一人在宿舍裏孤苦無依,越悲傷越胡思亂想,跟媽媽一打電話便哭喊著要迴去,幸好曉星一次次勸住了。


    對於公公的離開,包曉星痛心又愕然,聯係不上鍾理摸不清來龍去脈,女人對男人又多添了一份冷。倒是鍾學成兩眼瞪得老大,躲在炕角雙眉高挑,一張嘴合不住,一顆心滿是疑問。小孩對死亡沒有概念,但預感到了非比尋常。


    淩晨三點,樊永旺一身大汗地從焚化爐那邊出來,騎著自己撿來的破車子趕到大廳與老鄉會麵。鍾理此時靠著椅子半睡半醒,見有動靜起來尋聲。兩人見麵後招手道姓然後握手寒暄,鍾理說明情況,永旺直接領著他去太平間認人。


    太平間特別大,推人的小車一排挨著一排,燈光明亮得地上可照出人影,兩人一前一後進去,永旺叼著煙挨個揭開白布讓鍾理看,沒想到第一個正是父親的遺體,鍾理一看瞬間頭大了一圈。


    “這是你父親吧?”永旺在旁吐煙歎息。


    “這……還挺好,沒什麽傷口,走得痛快!”


    “手續很簡單,分分鍾辦完,看你還有啥要求……”


    “你不想……可以放幾天的,我跟領導說拖延幾天沒問題的,但是深圳規定統一火化……”


    “你看那個,呶!手術台上走到,手術做一半人沒了,醫生也沒給縫一縫,肚皮敞著拉過來了!哎……”


    “你來太平間害怕嗎!哈哈……我瞅你膽子可以哦,我頭迴來嚇得淨哆嗦,現在看人腳和豬蹄沒啥區別!”


    鍾理望著父親的麵容大腦空白、唿吸輕淺,樊永旺站在邊上觀察鍾理看他父親,一時間想起了自己父親剛去世時的光景,心裏驀地不是滋味,嘴裏有一搭沒一搭地不停叨叨,同時也為這寂靜的太平間添些聲音。


    “幸好我工作主要是抬屍、焚化,要在這太平間整理啊、擦洗啊、化妝啊啥的,我會怕!但說時間久了還行,隻偶爾出去在外麵吃飯時,餐館那些人見了會給點眼色!外麵人忌諱……”


    “骨灰盒啥的你放心,我給你取最好的。我在這兒幹了好幾個月,你還是第一個來找我的,哼哼!”


    “原先工作量還挺穩定的,自打yq之後,工作量暴增!咱也不是疫區,照樣波及到了,有迴送來二十一個,全醫院拉來的,好家夥那天忙得根本咽不下飯!”


    “我來這之前一百六十多斤,他媽的現在一百三十七!到這兒之後每個月掉七八斤每個月掉七八斤,難怪剛開始帶我的老師傅說來這以後甭管心態多好,必須掉肉!”


    不知鍾理站了多久,忽然他開口朝永旺說:“火化吧!現在能辦手續嗎?”


    “可以可以!這兒領導特好,一點架子也沒,對我這個編製外的人也很信任。”


    永旺說完嗬嗬笑,隨後滅了煙,帶著鍾理去了服務大廳的左側辦公室,打印了幾分合同,摁了幾個手印,寫了幾遍證件號,複印了幾張身份證,簽了幾次委托人姓名,最後辦完手續的兩人在辦公室聊了起來。


    “你怎麽到這兒上班?”鍾理問。


    “我以前老賭,輸了不少錢,要賬的那陣子天天上門威脅,好些揚言要弄死我。我大走了以後,我躲這兒給人當合同工,殯儀館——一般人哪敢隨便來!”永旺笑著遞給鍾理一根煙,兩人抽了起來。


    “也是。這兒……工資不低吧!”


    “外麵人都這麽想,其實不低也不高。有編製的、考進來的高些,沒編製的比普通人高一點兒,勉勉強強,夠我喘息幾年吧!”


    “你幹了多久?”


    “三四個月吧。這兒……日子慢!真想待一輩子不出去呐!你呢,你做什麽工作?”


    “待業,啃老,好多年了。”


    “中年是一道坎,不好跨呀!”


    “老婆孩子迴老家了,女兒在重慶上大學。”


    “我老婆孩子也走了,上個月簽的字離的婚。我小孩早不認我了,見著了也不叫爸爸,嗬嗬……”永旺咧著嘴純純地笑。


    “不是小孩的錯。”


    “是啊,不是孩子的錯。”


    “你真打算在這兒帶一輩子?”


    “怎麽可能!隻眼下嗨嗨……深圳西府公墓那邊有個老頭,我見過一次,鶴發童顏,八幾年他一來深圳在公墓裏做清潔工,一幹幹了一輩子,老頭兒走過來跟活佛似的!如果是在公墓裏工作,我真希望幹一輩子!眼下隻是權宜,先還了賬再說。還完賬……我攢些本錢去外地做生意吧!”


    過了七八分鍾,鍾理打破沉默問:“殯儀館裏害怕嗎?有沒有靈異故事呀?”


    “怕……肯定怕過,靈異故事沒有,悲慘故事一堆,幾個大廳天天有人在哭。前幾天抬來一姑娘,二十多歲,沒有姓名,夜場上班的,白白嫩嫩跟花一樣,可惜呀,冰櫃裏凍了一個月才找到家人。我剛來那月有個小孩被送了進來,跟我小孩一個年紀——七歲,被他奶奶毒死了,焚化時經我手的玩具、文具、書包啥的,我一摸手抖得厲害,好一陣心裏過不去。最怕交通事故,好點的渾身是血,嚴重的缺胳膊少腿經常有。鄉黨,我在高速路邊的花池裏找過一截胳膊你信嗎?哈哈哈……那腸子髒器碾出來的也不少,我不敢下手,抬屍時隔邊上腿發軟,好在這裏的老師傅熟門熟路!”


    “我聽我大說起過你大……前陣子吧。”


    “哼哼!這兩年要債的比親戚朋友還勤,我大被嚇住了,他臨走前那幾月我早看他模樣不太好,也不管,管不了!那時隻想躲債,沒其它心思了!你大說沒說我大是煤氣自殺的?”


    “沒……沒啊……”


    “那天上午家裏來了一撥人,亮刀子了,我沒在……那波人到底對我大說了什麽幹了什麽……嗨!我在也沒用,不想提,可是你放不下,天天想。走了也好,老漢一天天跟著我活受罪。咦……我沒他那勇氣啊,我還得活著呐。”樊永旺滅了一根煙,又點燃一根。


    鍾理想說什麽,沒說出口,嚼著煙蒂發呆。


    “說實話,我在這兒賊舒坦,領導沒架子,幹事的人個個心思簡單、實誠善良。有時在周邊大廳外散步休息,打眼一望殯儀館跟醫院似的,幾個大廳弄得比教堂還好看。趕上了,我會旁觀一些七老八十的人的告別儀式,真高興!替他們高興!你可知不少的人是活不到那歲數的,我天天處理別人的遺體,天天慶幸自己比他們年紀大還活著!哈哈……有些人死了還焚不幹淨,骨頭早燒沒了,骨頭裏的鐵棍棍、一串串螺絲還在,他媽鈦合金的,貴著呐!聽這裏的醫生說那些玩意兒是裝在腿上的、釘脖子上的、植入在頭骨的、安在腳上的……哈哈!”樊永旺又笑,純真而放鬆地笑。


    “殯儀館工作的年輕人多嗎?”


    “哎呀多!不少!我剛來也挺驚訝。那些搞安全生產的、做火化統計的、司爐工管理的、核查公墓信息的淨是年輕人,全正經大學考進來的,什麽亂七八糟的專業沒有?但是抬屍、遺體清理化妝、停屍房打掃、開靈車這些全是年齡大點兒的,像我這種合同工的。哎……但凡有出路誰會幹這個?年輕人好多在這兒留不住,留下的淨是在外麵混不成的人。我早想好了,有門路了出去混,混不成再去其他地方的殯儀館謀生路去!反正抬屍、焚化這活兒——我能幹!”樊永旺說完又仰天大笑。


    “你心裏有個後路,也不錯!”


    “最早我害怕過太平間,但在煉屍爐那邊待慣了,瞅著太平間還挺溫暖的。剛來第三天好像,老師傅帶著我大半夜拿著鏟子推著車子去街上抬屍,那天衝擊蠻大的,完事後我躲在廁所遲遲出不來!那陣子呀我發現,殯儀館哪哪跟外麵也不一樣,除了廁所!我發現殯儀館的廁所跟外麵的廁所一模一樣,我隻有在廁所才能摘下口z吸氣,隻有在廁所才敢脫了手套搓搓自己的手!嗨嗨……從沒想過……我會淪落到這份兒上!說點好笑的吧。前陣子殯儀館的廚師休假去了,我們一群人沒飯吃,大家各自點外賣,誰想外賣小夥子竟敢送進殯儀館裏!還有個小哥提著飯跑到太平間門口喊人名!”永旺大笑,將過去十年缺失的笑在這裏全撿了迴來。


    心輕鬆的時候,人才笑得出來。運通達的時候,笑才持久爽朗。


    兩人沉默了許久,樊永旺接著訴說:“我這些年呐,開過大餐廳、辦過加工廠、做過金融公司、進過澳門賭場,吃過美國米其林、租過私人飛機、買過法國跑車、玩過小三二奶……從來從來沒想到最讓我快活安心的地方竟然是這裏!哈哈哈……命運真的好奇怪,真真從來沒想到。不管殯儀館在外人看來多不受待見、多忌諱、工作多肮髒多辛苦,我在這裏真的很自由很開心很踏實!前所未有的踏實。鄉黨你別嫌我話多,見到你說起老家話想起了家裏人,一時感慨!我這輩子唯一對不起的隻有家裏人。往後再快活,也敵不過對家人的愧疚。”


    樊永旺累了,累得像醉了暈了,淩晨三四點跟不相識的人坐在殯儀館裏聊起前半生,一開口壓抑的過往跟陝北老歌似的一股腦全唱了出來,也隻在這時候,男人沙啞的嗓子才可唱得出來。夜深人靜談起濃稠往事,在死亡麵前,往事隻是笑話。


    鍾理靜靜地傾聽,像是傾聽死神的使者,像是傾聽另一個自己。


    淩晨五點,樊永旺終於開口問正事:“別人得要清理、驗屍、取血、拍照啥的,你父親的不用。你確定了告訴我,我幫你父親火化吧。”


    “那現在吧。”鍾理極其冷靜。


    一陣思索,樊永旺提議一起去火化,鍾理跟了過去。兩人推著鍾理父親的遺體,穿過大型空調外機組、冷凍房、儲藏室、員工食堂、員工宿舍,然後走過一片廣闊的水泥地,路過幾處刺眼的球場專用燈,再繞過幾條橫幅、幾棵大樹,最後兩人來到了焚燒區。樊永旺打開他所用的七號火化爐的鑰匙,然後在鍾理的助力下搬運、安裝、記錄、點火、按下操作按鈕,接著,智能超級大火爐轟隆隆地響了起來。


    深圳市殯儀館的綠化、設施、服務、裝修全國一流,其焚燒的儀器當然是國內最頂尖的。不出四十分鍾,爐子停了。樊永旺操作了一會兒,等機器聲響小些了迴頭衝鍾理喊話。


    “這爐燒完了,成灰咯,該撿啦!你在這兒等著,我去給你取個最好的骨灰盒來!”


    永旺說完轉身走開,鍾理盯著父親的身體轉眼成了冒煙的骨灰,一時愣得深沉。來殯儀館有幾個小時了,怕倒不怕,心總是空的。幾分鍾後樊永旺捧著個雕了錦繡山河的盒子出來了,而後叼著煙眯著眼熟練地撿骨灰。撿灰時彎腰的幅度有點大,不防備自己的一顆大淚掉進了鍾理父親的骨灰盒裏。


    “對不住對不住!”永旺扔了煙急忙道歉。


    “沒事沒事,我不講究。”


    鍾理眼見這一切發生,竟心如止水地安慰對方。沒見過的外人且能流下眼淚,他個親生兒子死活流不出來。他流不出眼淚,有錯嗎?


    鍾理一動不動旁觀永旺將父親的骨灰裝滿滿滿一盒,然後將餘下的處置了。兩人出了焚化爐,天已大亮。一路默默無言地迴到辦公室,永旺見老鄉還沒反應過來,跟他當時的模樣一般情景,心裏的理解大過同情。


    “你等等我!三分鍾!”


    永旺說完大步出了辦公室,朝殯儀館食堂取了些早餐過來。


    “豆漿、包子、炒粉、腸粉,你吃哪個?這會兒工作人員還沒上班呢,咱安安心心吃個早餐吧!”


    “行。”


    兩人兩骨灰盒放在中間的椅子上,繼而捧著飯盒吃起了早飯。飯後永旺抹了嘴送鍾理出殯儀館,兩人出了大門口,鍾理道了聲謝謝,兩老鄉作別,此生再也沒見。


    永旺的笑鍾理一生難忘,一張猙獰臉、一對張飛眉、一頂高光鼻,二八分的發型像極了某個大人物,朝天大笑時像在大哭,細眼下掛著的大眼袋裏盡是生平的不甘與火熱……鍾理一直有永旺的手機號碼,但在火化父親後他們再也沒聯絡過。幾年後鍾理從桂英那兒聽說樊永旺去雲南做生意去了,又過了幾年鍾理聽人說永旺在內蒙販蒙藥、做牛肉丸發了家,後來那些年永旺成了鍾理心裏的傳說。


    早上七點多,鍾理提著黑塑料袋迴到了鋪子裏,塑料袋裏正是父親的骨灰盒。他將骨灰盒放在客廳的破茶幾上,自己坐在凹陷嘎吱的沙發上休息。沙發扶手上搭著父親的衣服,椅背上掛著父親的毛巾,冰箱裏放著父親昨天做給他的晚飯,衛生間門口是父親斷了底的深藍色拖鞋……一切如舊,鋪子裏一切如舊,市場裏一切如舊。鍾理反應不上來從昨晚到今晨發生的事情是真是假,他盯著骨灰盒好像在審視一件新玩意似的。


    一夜未睡的他準備上樓休息時電話響了,是馬叔打來的。老人問了幾個問題,兩人掛了電話,鍾能看手機上好多的信息懶得迴複,隻跟曉星發了“是猝死,已火化”六個字便關了手機,倒床上睡覺去了。


    曉星凝視鍾理發來的六個字,哭笑不得,心情鼎沸得難以形容。桂英曉棠聽聞鍾叔昨天出事今天火化以後震驚不已。曉棠昨夜用自己手裏的備用鑰匙在鍾家鋪子裏等到夜裏十二點,一早聽姐姐說人火化了,襪子也沒穿拿著出行證直奔鍾家鋪子。


    大門半開,屋子裏一股黴味,地上亂七八糟,光光亮的骨灰盒放在茶幾上特別膈眼。不用想也知道姐夫鍾理在幹什麽,曉棠坐在沙發上大半晌,最後哭了一陣,拍了幾張照片,跟姐姐打了個電話,靜靜地離開了。


    外圍人唏噓、揣摩、怪罪、質問、打探,當事人裹著被子睡大覺,連何致遠也不免為鍾叔的不幸落下幾滴淚來,連上網課的仔仔也因鍾爺爺的突然離開上課分了神,而當事人卻酣酣地在樓上打唿嚕。


    鍾理沒有按照世俗規定的劇本演,他有錯嗎?


    百草新村的廣西人老唐、脾氣大的修鞋匠老劉、衝之大道上每天的新風景、大丹街上的免費熱水、時珍路商場邊的年輕人、稼先路上掃地的老人……人間又少了很多細碎的嘮叨。生活跟天氣一樣換了色調,人不願適應也得適應。


    悲劇的發生,是天地人種種條件的和合而成,意外是悲劇,悲劇卻非意外。


    “誒!等會兒去曉星家溜達溜達!”二月二十五日一早,桂英衝致遠說。


    “怎麽去?翻鶯歌穀嗎?”


    “這時候翻山,逗不逗呀!我已經給康鴻鈞打過電話了,叫他一塊去看看曉星。”


    “你這麽做……”顯然,何致遠有點不讚成。


    “我怎麽做了?我們三是失聯已久的老同學,我們同學聚聚會怎麽了?鍾理那樣兒,不知是這些年一直緩不過來,還是他人早變了,又或是本性凸顯,曉星跟他呀……”桂英拉著臉搖頭嘖舌。


    “你別瞎摻和!”


    “咱奔五的人啦,還想不通次重嗎?收拾你東西吧,明天你走了我們同學聚會也方便些!”桂英說完一邊穿靴子一邊哈哈笑。


    十點多康鴻鈞的車開到了馬家屯,夫妻倆坐車去了曉星家。中午學成和哈哈在芸香家吃菜盒子、炸油糕,曉星得空備了幾盤涼菜、幾瓶小酒、幾壺好茶,爐子燒得火熱,沙發鋪得齊整,這天白雲如雪,中午的太陽曬得春風也溫暖多情。四人聊完學成爺爺去世的事兒,吃了飯菜、喝了幾杯,身心漸漸沉醉,話匣子也紛紛打開了。


    “現在慢慢放開了,老何你明天迴深圳順利嗎?”康鴻鈞紅著臉問何致遠。


    “現在返迴的人流越來越多,像是放開了。昨天報道說深圳北站全麵消殺了一遍,說深圳的地鐵也啟動實名製乘車,前段時間地鐵還不通呐!這幾天好多工程項目也複工了。”致遠迴答。


    “事情在慢慢起變化,廣東的累計確之診b例最近增長緩了。”桂英說完在茶與酒之間猶豫。


    “入深要提前申報吧?”康鴻鈞問。


    “之前需要,現在隻查返程車票,但得gl,疫區的必須進酒店gl,昨天說非疫區的可以在家gl,深圳所有小區也實行封之閉管理,形勢還是緊張。”致遠迴應。


    “前幾天全市免費發消毒液泡騰片,仔仔還申請了呢!”桂英說完朝曉星輕笑。


    “剛剛爆出來說一對夫妻隱瞞yq迴到深圳,結果確之診了,確之診後整棟樓gl,現在已經立案了!”康鴻鈞搬運消息,因為曉星的緣故,他無意識中也開始關注深圳的動態。


    “隱之瞞之行之程要納入征之信之黑名單的,現在不戴口z也違法的!非常時期,非常措施。再不控製住沒法開工呀!”桂英感歎。


    “你們公司什麽時候複工?”曉星問桂英。


    “申請了兩次,沒批準。大概按行業在慢慢恢複,我們會展行業晚些。公司領導很著急,到處買口z呢!現在是企業給員工提供口z,行政的那些這時候哪買得到呀!”桂英搖頭。


    “你倆這一迴,咱四個也不知下一次喝酒是哪一天咯!一直說請你們去我的店裏喝喝茶一直沒湊成!”康鴻鈞有些傷感。混跡鄉鎮的他很少結識外麵混的人,好不容易碰上老同學也願意交心的,可惜人家又要離開。


    “這不曉星在嘛,你多來這兒坐坐,一樣!混一線城市也好混十八線鄉鎮也罷,本質沒什麽區別。還是在鄉裏舒坦,壓力小了十八層,我一迴屯又胖迴去了!”桂英說完跟鴻鈞碰了一杯酒。


    “梅梅一直哭著說要迴來,一直在說。要不是學校禁止,我早管不了她了。”一直在為三人沏茶倒酒的曉星忽傷感地開口。


    “我一想起梅梅就心疼,娃兒跟她爺最親了。”桂英歎息。


    “會過去的,隻是太突然了!”致遠撓著酒後通紅的脖子。


    “那……小孩她爸爸什麽打算呀?”鴻鈞借酒打聽。


    “能有什麽打算?這些年一直混日子,沒法說他……”桂英生氣。


    “英兒啊,我在想我要不要迴去……現在也能買到票了……”曉星因此猶豫了一夜。


    “你迴去了三十畝地怎麽辦?學成怎麽辦?人早火化成灰末了,你迴去的目的是什麽?”桂英鏗鏘反問。


    曉星答不上來。


    “過去的讓過去吧,既然迴來了,心就安在這兒!也該往前看了!學成一年年長大,梅梅現在也處對象了,咱倆一轉眼四十歲踏過去,後麵還有幾年可瀟灑的?”桂英說得好個響亮了,四人良久沉默。


    “票也不好買!現在全國確之診的人數每天成千成千地增長,火車上不安全,大人感染了倒還不怕,小孩哪受得了呀……”康鴻鈞從中緩和。


    一勸起曉星康鴻鈞沒完沒了,惹得桂英在旁偷笑,想開他倆的玩笑又見時機不好。這一天四人全喝多了,說了不少離別的話,畫了很多未來的願景。晚上在維籌家蹭飯吃,飯後維籌騎摩托送桂英夫婦迴馬家屯,曉星開著鴻鈞的越野車送他迴鎮上。


    到了惠民農用機器店鋪門前,曉星幫鴻鈞停好車後扶他下車。康鴻鈞此時醉得根本站不穩,意識勉強清醒,說話緩慢嗓門賊大,他主動掏出鑰匙示意曉星幫他開門,開門後兩人攙扶著進了鴻鈞的客廳。自打重逢曉星後,鴻鈞以為天要幫他,每日將家裏收拾得整齊有序,隻盼著曉星跟她朋友偶來光顧賞臉,可惜沒有。曉星這些天一門心思地耕種,一打電話不是種地的事兒便是機器出問題。


    曉星將鴻鈞放在沙發上,給他蓋上被子,然後倒了一杯熱水給他醒酒。鴻鈞一接水杯手不穩當熱水灑了,曉星趕忙找來毛巾在鴻鈞胸前為他擦水。此情此景,還猶豫什麽。鴻鈞忽然握住了曉星的手,緊緊地握著,兩眼望著曉星既在哀求也在承諾。曉星想抽出手可惜力氣不夠,索性,她坐在沙發邊沿,任由他拉著她的手。


    相識時間不長,思念緣何如此渾厚?曉星也不解,整日魂不守舍的,一閑下來淨想著鴻鈞的那張臉,連犁地幹活時也忍不住因他分心。


    過了十來分鍾,曉星低下頭輕聲說:“我還沒離婚呢!”


    “沒事,我能等。”高大的男人信誓旦旦,卻慌張得濕了眼眶。


    此時此刻,康鴻鈞一大男人在哭什麽?大概是怕曉星還沒有屬於他卻匆匆忘了他吧。


    康鴻鈞的婚姻起於偶然終於必然,迴頭一想十年婚姻,除了糟糕隻剩悔恨。離婚後這些年他一個人帶孩子的經曆並不順心,生意上的成功帶給他的隻有轉移沒有安慰。媒婆街坊介紹過很多小姑娘、二婚婦女,他始終沒有相中的。此刻眼前正有一素雅、深沉、柔美、純淨的女人,康鴻鈞無法克製。包曉星的神秘與魅力像火苗一樣每天在他心頭燃燒,他一個中年人忽然變得患得患失、自大自卑,偶爾蠢得連話也不會說、路也不會走。他好像從沒有愛過人一般,人到不惑之年才嚐到真正的愛情是什麽滋味。


    瘋狂,隻有瘋狂。


    他躺在沙發上從後麵抱住曉星的細腰,他想要幹些什麽又沒有膽量,曉星的神聖純潔像符咒一樣壓製著他。愛情與道德在對抗,酒後的男人這時候隻能緊緊地抱著她,恨不得把她吞噬融化。包曉星撫摸著男人在她懷裏的頭發,低頭用食指指腹在鴻鈞臉上描畫他通紅迷離的五官,她記不起上一次被男人這樣擁抱是十年前還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這一夜,她也醉了。半夜柔情,清醒後鴻鈞送她迴來時已淩晨四點,垣上的公雞還沒叫,但學成的小狗卻餓得汪汪汪。


    同樣淩晨四點,興盛家裏一團淩亂,連三隻黃狗也睡不安寧。弟兄們前來送行,桂英形體淩亂地在客廳地上收拾箱子,興盛半夜起來做的烙餅、蒸麵、花生粥致遠沒吃多少全被老三老四老五和桂英吃完了。淩晨五點,馬興波載著二哥、英英姐和姐夫出門走了。何致遠七點坐上了大荔高鐵站,九點鍾順利搭上了迴深圳的高鐵。


    同樣淩晨四點,鍾理雙手插兜在農批市場裏夜遊。鋪子裏的鄰居慢慢多了起來,黑夜裏開始有了男人的咳嗽、茶葉店的犬吠、沒有關的陽台燈、旋轉的空調外機、早起搬貨的工人……想必他家的事兒再次成了市場裏的八卦頭條。人們在替父親委屈惋惜的時候一定在譴責他的可憎和不孝!丟人丟到這份上,鍾理已經不介意了。隻是,他還有很多想不通的問題。


    難以啟齒。


    愛他一生的父親去世了,他一點也不難過,這是一種怎樣的心理,鍾理自己理不清。他心底沒有產生任何重大的波動,概是因他失去的人並非是什麽重要的。人會輕看、輕視一個全心愛自己的家人,這樣的心情一定不隻是他有,他隻是想不通為何自己的真實感受是反常態的,所以以常態的、世俗的、道德倫理的路徑去分析這個問題時,他得不到答案。


    人是極其複雜的動物。


    父親猝死,這些年一直自我逃避的鍾理此時的確不難過,隻是當他某年某天忽地想通好些事情之後,內疚自責的良知會在夜半夢醒之後無情地捶打心髒,可惜那時候他也成了個別人的爺爺了。因為善良,所以鍾理後半生乃至死始終飽受自責、羞慚與懊悔的折磨。


    自打得知鍾能去世以後,老馬這些天又不可控地走神空心。周三中午他抽了幾鍋煙後忽然來了勁頭,清醒的老頭赫然拋下憂思給孩兒們燉湯去了。過度的思慮沒有意義,如同哲學思辨沒有現實價值一樣。肉湯放到灶上以後,老馬又去漾漾屋裏整理衣櫃。


    餘生不長,所以老馬必須抓緊時間好好疼愛這兩個娃娃。對於死亡,沮喪、憤怒、惋惜該是年輕人的事情,老年人得默默接受才對。他一個老外公該好好靜守未來的幸福,為了下一代的美好明天,老頭白天必須不停地奴役自己,以期晚上老邁的身子骨可以像漾漾一樣睡得單純安寧。


    二月二十六日晚上八點,何致遠乘坐的高鐵到了深圳北站,按照政策,辦完幾道手續以後他出了深圳北站,然後家門也沒過直奔上塘中學的gl賓館。老小三歡歡喜喜等了一天,最後隻等來一個五分鍾的電話。漾漾晚上九點哭鬧著要見爸爸,老小哄了一個小時才哄好了一個心酸人兒。


    致遠十一點見著了陝西那人——趙經國,兩人在酒店隔窗談了些明天的工作,致遠最後拎出了老家帶來的陝西特產,好多年沒迴老家的趙經國接過家鄉的東西樂得連連笑。隔天周四,中午飯後,上塘中學的技術人員來致遠房間安裝遠程係統,當天晚上何致遠便激動地跟一群高二的孩子們打過照麵。從二月二十七號開始他每天早晚點花名冊、跟學生們群聊、熟悉學生個人信息、聯絡組織各科老師……


    近來在賓館gl的何老師常對著電腦發出奇怪的由衷的憨笑。輾轉多年,再次迴到講台上,望著一群莘莘學子,這失而複得的心情難以言表,以至他忽略了仔仔漾漾的存在,心裏隻有上塘中學高二三班的五十二個學生。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係的生滅,也不過是刹那的斑駁流光。仰望星空,總有種結局已注定的傷感,千百年後你我在哪裏?家國,文明火光,地球,都不過是深空中的一粒塵埃。星空一瞬,人間千年。蟲鳴一世不過秋,你我一樣在爭渡。深空盡頭到底有什麽?愛閱小說app


    列車遠去,在與鐵軌的震動聲中帶起大片枯黃的落葉,也帶起秋的蕭瑟。


    王煊注視,直至列車漸消失,他才收迴目光,又送走了幾位同學。


    自此一別,將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後才能再相見,甚至有些人再無重逢期。


    周圍,有人還在緩慢地揮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著,頗為傷感。


    大學四年,一起走過,積澱下的情誼總有些難以割舍。


    落日餘暉斜照飄落的黃葉,光影斑駁,交織出幾許歲月流逝之感。


    陣陣猶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動聲在他身邊響起,強烈的光芒開始迅速的升騰,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襯在他背後。唐三瞬間目光如電,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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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時,”轟”的一聲巨響從天堂花上爆發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衝天而起,直衝雲霄。


    不遠處的天狐大妖皇隻覺得一股驚天意誌爆發,整個地獄花園都劇烈的顫抖起來,花朵開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氣運,似乎都在朝著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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