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等等!我妹妹還在家呢!阿姨我妹妹才四歲多!她不能一個人待著!”少年鑽進救護車,忽想起年幼的妹妹一臉驚慌,望著旁邊的女護士求助。


    “小孩子是不能單獨在家的。”年輕的女護士衝男醫生和司機說。


    “哦!哎呀……”男醫生與司機互看一眼,司機點點頭打開車後門說:“你去抱你妹妹吧!等會兒再發車!”


    少年一聽撲通一聲跳下車,黑夜中大步往迴跑。出了電梯一瞧家門發現方才出去忘了鎖門,驚魂不定的他開門直衝進妹妹房裏。叫了兩聲漾漾沒應,他取來自己的厚外套抱起妹妹晃晃蕩蕩出門了。這迴,他記著鎖門了。


    不到一百斤的仔仔半扛著三十斤的漾漾,十六歲的哥哥摟抱著即將五歲的妹妹,踉踉蹌蹌、扭扭擺擺,下了電梯出了小區上了救護車。二院的救護車不小,中間躺著爺爺,左邊坐著出車的年輕醫生和護士,右邊坐著仔仔還有懷裏的妹妹。


    一番顛簸,漾漾早醒了。眨眼打望狹小的空間、昏暗的燈光、安睡的爺爺、一臉愁容的哥哥、陌生的白大褂叔叔阿姨……小孩兒四周望了一圈又一圈,想不通,也不哭,萌萌地躺在哥哥懷裏,枕在哥哥手臂上。小人兒從四周非常的環境、哥哥非常的表情、爺爺非常的狀態早判斷出大事不好,所以她放下自我乖乖聽話,盡量不給哥哥再添麻煩。


    仔仔見妹妹醒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麽,瞟了眼對麵的醫生護士,俯視小床上昏沉的爺爺,聽著救護車嗶啵嗶啵一路鳴笛,心裏不是滋味。恐懼不安的他凝視妹妹時險些掉下一顆淚來,好在及時克製住了。封閉的車擋不住黑夜的冷,他給妹妹圍好衣服,給爺爺蓋好薄被,焦心地等著早到醫院。


    到了醫院,住進急診室以後,仔仔將妹妹放在爺爺小床邊睡著,托護士幫忙照看,自己一個人跑來跑去地繳費、辦理手續。淩晨六點,爺爺順利躺在了一間小病房裏,胳膊插上了針管,身上添了套被子,仔仔將妹妹塞進爺爺的被窩裏,一夜折騰、體力耗盡的少年裹好衣服坐在板凳上,趴在爺爺腿邊,右手抓著妹妹的小腿,沒幾分鍾沉沉睡去。漾漾見哥哥睡了,她動了動身子,看了半晌病房的環境,沒多久也在爺爺獨特的煙熏體味中酣酣入睡。


    周日一大早,渭北包家垣,攏共兩條巷、南北四排房,芝麻大點兒的村子裏開進了一輛高大雪白的越野車。車子緩緩開進了北頭的村長包棣通家,在村長家逗留了半個鍾頭,車子帶著村長移到了南頭,在一家剛剛粉刷了紅漆的大門前熄火停車。包棣通叩響了包曉星的家門,九點半正在做早飯的曉星從後屋裏快步出來去開門,還以為是包維籌一大早送哈哈過來玩。


    一開門見一車兩人——一個村長一個康鴻鈞,曉星愣住了,趕緊開門迎人。幸好家裏近來不斷整理粉飾,可以大大方方地開門迎客。


    “包村長,以後可得多多照顧照顧我這個老同學呀!她好多年沒在村裏待,生著呢!”康鴻鈞一張笑臉圓滑玲瓏。


    “哎肯定了肯定了,都是包家垣的人,我小時候還跟星星一塊兒玩呐!我們熟著呢!”包棣通是明白人,完成了康老板的托付說有事匆匆走了,諾大的屋子裏隻留下康鴻鈞和包曉星。


    “曉星,你兒子呢?”


    “哦在屋裏呢,他膽小……呃……他還沒起床呢,讓他再睡會兒吧。”


    “哦好好好!”鴻鈞連連點頭。


    送走村長,曉星將康鴻鈞引到自家外屋的客廳裏。客廳四周掛著在並夕夕網站上買來北歐風掛畫,主客位擺放著在鎮上淘來的一套實木沙發,東牆下是一排嶄新的楠竹家具。水泥地、白色牆、高梁屋脊、一麵開口、半道晨光……小客廳溫馨別致,樸素清雅卻帶著濃濃的時尚感、都市味兒。


    “沒別的事兒,我那兒好多米麵油,全親戚朋友送的,我自己壓根用不完,我一想送你得了!估計你剛迴來、要過年急用呢,一直放我那兒指不定哪天過期了、發黴啦!”康鴻鈞說著打量起曉星家房子。


    “為這呀!你太客氣了……先喝些熱茶吧!”曉星詫異,微微感動,微微激動,麵上不動聲色地為鴻鈞沏茶。


    “這是什麽茶呀?香得很!味兒不錯,勁還不小!”康鴻鈞品著清茶隨口讚賞。


    “台灣的高山茶,叫雲霧綠茶。我在深圳開店時,一隔壁大姐開茶葉店,送了我七八斤。”


    “哦!這茶好喝!好喝!真好喝!比咱老家的茉莉花茶香多了!你這兒多餘的話,給我帶點唄!”康鴻鈞圓潤地笑,雙眼明亮。


    “嘿!可以!”曉星也笑了。


    兩人閑聊了一陣,康鴻鈞喝了兩杯熱茶,然後將車上的米麵油殷勤地搬進了曉星家,曉星包好了兩包茶葉送給了老同學。作別後鴻鈞發車離開,在曉星家門口吼了吼擺擺手開車走了。這場同學會前後不過半個鍾頭。曉星嫌他拐彎抹角大動幹戈找來了村長,又感謝他找來了村長。康鴻鈞意欲明顯,找來村長通通風,又不想給曉星造成負擔於是匆匆走了。果不其然,紮眼的越野車在巴掌大的小村裏開走後,左右鄰居的嫂子嬸嬸老婆子們紛紛出來打聽那人是誰。


    周日上午九點多,病房裏響起了一陣另類的黑金屬風格的音樂前奏,熟悉的鈴聲將昨夜戰鬥過的少年驚醒,沒戴眼鏡的仔仔眯著雙眼兩手到處亂摸。


    “這兒!這兒!”


    老馬躺病床上給仔仔遞手機。高度近視雙手捋過爺爺的胳膊,順著胳膊摸到手機,然後將手機緊貼鼻子,看見按鍵以後接通了電話。心眼少的仔仔原本欲將昨夜的事情跟爸爸如實匯報,可爺爺在邊上不停地遞話叫他別提住院的事情,仔仔於是三兩句嗯嗯啊啊應付了爸爸每天打來的平安電話,掛了電話他凝視爺爺,心情複雜。


    “爺爺你醒啦!”


    “醒了三個鍾頭啦!你趴爺爺腿上把爺腿壓麻啦!起開起開!”老馬為不攪擾外孫子睡覺,兩腿麻到沒感覺也沒舍得動一動。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挺好的,跟家裏一樣。我問醫生了,醫生說沒毛病,就是累著了。”


    “那就好!爺爺你昨晚暈倒在沙發邊上,嚇死我啦!真的嚇死我啦!”少年五味雜陳,繼而將頭埋在爺爺的腰身裏,使出三分力氣拍打爺爺的肚子。


    “還不怪你!這麽點兒年紀敢喝酒,還喝大啦!你爸媽要在你敢?怕不是你媽的巴掌早上臉了……”老馬戳著仔仔的腦勺,綿綿地安慰。


    老人埋怨了一會兒,仔仔把昨晚如何將爺爺送進醫院細細說了一遍,老馬也將他淩晨如何把仔仔背迴家講了一番,爺倆說完話握著手,心裏感慨萬千。虛驚一場,老的小的均虛驚一場。


    深圳小孩的十六歲,腦子裏裝的全是怎麽投籃滑滑板、怎麽跳街舞唱rap、怎麽不動聲色地抄作業、怎麽在班級裏引人注意、怎麽討女同學歡心、怎麽花錢買潮品、怎麽在遊戲裏當老大、怎麽說話最有範、怎麽走路最帥氣……一出校門吆五喝六三五一朋,放學騎車跟混混追打似的,過馬路時跟黑社會示威一般,天天著迷用憤青思維統一世界,整日盤算在虛擬世界當國王大boss……十六歲,成年人的體魄,未成年的心思,除了對生活一無所知,他們對一切好玩的事情充滿了過激的興趣。


    十六歲的何一鳴,哪經過如此現實的場麵,特別是在沒有爸爸媽媽指揮的情況下。舅舅出車禍於他而言隻是個壞消息,但昨夜爺爺在他眼前昏倒、他一人決斷打一二零、跟爺爺上救護車、抱妹妹一塊入院,那場景瞬間讓何一鳴的心理年齡長了好幾歲。爺倆個正說著昨晚的戰況,忽地仔仔發現妹妹不見了。


    “漾漾呢?”


    “在樓道玩呢!娃兒一早起來在病房裏也不怕生,跟這個家屬、那個家屬玩得挺溜,沒少收人家零食啥的,哈哈……”老馬指了下窗外亮眼的小朋友。


    “昨晚我差點把她忘啦!嚇死我啦!差一點點!”少年迴憶昨夜依然心有餘悸。


    “你抱她的時候咋沒給她穿外套呢?一身睡衣咋成!”老馬柔和地質問。


    “穿了呀!那不我的厚外套?”仔仔亦朝窗外望了一眼。


    “我說她的衣服!你衣服那麽大,底下全空的,下半身連著肚子跟沒穿有啥區別?幸好醫院是封閉的不太冷,要不早感冒了!”


    “哎呀……我淩晨四點能在救護車開走之前記起她已經不容易啦……哎!我眼鏡呢?爺爺幫我看看我眼鏡在哪裏?”清醒的少年兩手到處亂摸。


    “沒見呀!一早沒見啊!你昨晚睡覺之前放哪裏了?”老馬坐起來翻被子。


    “就……我手裏呀……我記得我放膝蓋上了,後來好像放你腿這邊……”仔仔眯著眼床上床下地翻找。


    “噝沒瞅見呀……”老馬也在焦急地找。


    “在那兒呐!窗台下麵有個摔斷的眼鏡,黑的!是你的嗎?”隔壁床一直偷聽爺倆聊天的半百阿姨指著窗台下碎掉的眼鏡問爺倆個。


    “哦呦!”


    老馬暗暗驚唿,他人老眼睛亮,早瞟見那半個眼鏡確是仔仔的,心裏吃驚狐疑,猜到是漾漾惹的禍,又想不起漾漾什麽時候把她哥哥的眼鏡摔壞了。


    仔仔蹲地上按照老阿姨的指導終於摸到了眼鏡,抓起眼鏡腿摸了摸,放鼻梁前看了看,確定是自己的眼鏡,頓時火冒三丈。他立馬摸著牆出去了,在樓道找到最小的那個人,直接揪住肩膀喊。


    “何一漾,是不是你把我眼鏡摔壞了?這是不是你摔的?”


    漾漾兩腳離地早嚇傻了,被拎起來還不忘嘴硬撒謊:“不是我!不是我!”


    “敢說不是你!你摔我幾副眼鏡了!幾副啦?爸爸媽媽不在,你把我眼鏡摔了咱三個怎麽生活!”少年揪著妹妹怒吼,火氣燒著了整個樓道,好幾個病房裏的閑人皆出來探頭看熱鬧。


    “不是我!嗯嗯……爺爺……”


    “還撒謊!還撒謊!我叫你不承認!叫你不承認……”


    少年氣爆了,抓起漾漾瞄準屁股又踢又打,那手勁沒輕沒重的可嚇到了看熱鬧的大人們。左手插著針管的老馬下了床在窗口邊沙啞地製止,老阿姨擋在中間為小孩求饒。大的暴躁揪住漾漾衣服不放,小的蠻橫咧著嘴不承認,安靜不過三秒鍾,漾漾的爆哭瞬間沸騰了樓道,直到護士過來訓話仔仔才停下手腳。


    小孩殺豬一般的嚎哭無人可止,樓道圍了好幾個人過來安慰小姑娘,恨到極端的仔仔站在樓道扶手邊氣唿唿地喘氣。漾漾坐地上蹬腳捶打握拳爆哭,這下好了,上下幾層樓病房裏的病人全被小孩的哭聲吵醒了。床上養病的、被藥迷昏的、重症的抑或臨終的人們不覺這哭聲吵鬧,反倒心裏歡喜——喜生之勃發旺盛。


    “那個……妹子麻煩你抱她抱進來!抱進來!別在樓道上哭!地上涼……”


    正在打點滴的老馬托付臨床的大妹子把漾漾抱進來。老阿姨抱了好幾次才將漾漾摟進懷裏,被抱起的漾漾衝著陌生人又踢又打,老阿姨將孩子沒輕沒重地丟在床上趕緊退場,老馬一把摟過漾漾,將心肝寶貝捂在懷裏——緊緊得捂在懷裏。漾漾淚眼中見是爺爺,哭得更加委屈,惹得同病房裏的其他人心中不由憐憫。老馬顧不得左手的血在針管裏時不時倒流,一手輕輕拍著小人兒的背部,一手忙著替她擦淚、擦鼻涕、蓋被子、理臉上的頭發、捏領口的衣服。


    手心手背都是肉,傷了哪塊不疼?祖孫倆在一個房子裏住了七個月,都知道眼鏡對於高度近視的仔仔有多麽重要,特別是對於此時此景遠方不幸眼下年關待在深圳的他們老小三個。所以老馬這迴並沒有責怪仔仔,隻是揪心被打的漾漾。


    仔仔在樓道上一個人吹風冷靜,等看熱鬧的人踱步散去,他握著壞掉的眼鏡,想起剛才打妹妹下手太重,愧疚至極,竟也濕了眼窩流出鼻涕。半個小時後,裏外均安靜了,少年借著護士給爺爺換藥重新踏進病房,坐在了爺爺床邊的小凳子上。漾漾一見哥哥又開始哭,老馬重新安慰。又一個半小時過後,漾漾哭累了,躺在爺爺懷裏發呆打哈欠,仔仔見妹妹好了,抬頭喪氣地跟爺爺說話。


    “爺爺,現在怎麽辦?我眼鏡隻剩一半了!”


    “寶兒,寶兒?哥哥的那一半眼鏡呢?你悄悄告訴爺爺……”老馬在漾漾耳邊無限溫柔地套話。


    漾漾理虧知錯,迷迷糊糊將小手指了指床頭櫃下麵。仔仔於是蹲下來找眼鏡,終於在床頭底下的塑料紅盆子裏找到了另一半的眼鏡——鏡片裂了,隻有個鏡框在。


    “破成這樣了我的天……”少年欲哭無淚,捧著眼鏡讓爺爺看。


    “眼鏡壞了再配副眼鏡唄!”老馬皺著眉低聲說。


    “今天都臘月二十五啦!有幾個眼鏡店現在給你開著?”少年憤怒。


    “別吼!今天晚上迴去就找,我不相信沒有一家眼鏡店開著!”老馬強勢安慰。


    “你住院呢怎麽迴?我一個人沒戴眼鏡能迴去嗎?”少年無奈至極又起怒氣。


    “爺爺這兒沒事,等會吃了午飯馬上出院!我叫你行俠爺爺過來幫咱迴家找車啥的!”老馬安頓。


    “都怪你!摔了我幾個眼鏡了?現在是過年期間!爸媽不在,爺爺住院,沒眼鏡怎麽辦?你故意找茬是不是?”仔仔氣得又朝漾漾發火。


    “嗯……”漾漾又哭,雖聲不大,但淚夠多。


    “天又沒塌吼啥吼呀你,多大點兒事兒啊,整得醫院裏鬧鬧哄哄的影響別人!你十六歲了咋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呢……”


    心有偏袒的老馬輕輕斥完大的,又開始喋喋不休地安慰小的。


    午飯的時候老馬托臨床的家屬從外麵帶了三份盒飯,等待午飯的間隙他給行俠打去電話,托他下午過來幫忙。爺三個吃了午飯稍作休息,馬行俠照著地址兩點多找到了老馬病房。見病房裏一老帶二小個個耷拉,行俠趕緊扯開嗓子主持大事。按照老大哥的吩咐,行俠跟醫生商量要求出院,護士拔了針頭,行俠幫老馬繳了費用、辦了手續,然後帶著爺三個出院打車迴家。


    一迴到家,眾人皆鬆了一口氣。昨天暢玩歡樂穀、昨晚第一次喝醉、淩晨送爺爺急診入院、今早為眼鏡和妹妹置氣,四趟折騰,少年一身牛勁全用光了,處理完門口一大堆的快遞包裹,仔仔充了電關了門捂著被子大睡。漾漾被爺爺抱上床檢查屁股和胳膊的傷,見紅紅幾片沒有大毛病,而後老馬給孩子穿上了新買的厚裙子、小馬甲。昨夜暈倒的老馬過早出院,精力並未恢複,強打著精神在客廳裏陪行俠。馬行俠見老村長臉色不好神態萎靡,以家裏有事為由下午四點迴去了。


    早上活靈活現穿著哥哥的大衣服在病房裏像個小陀螺一樣轉來轉去,惹得大人們眼睛一亮、微微一笑,被打後小孩子一直委屈鬱悶,那可憐的綿綿的小眼神跟利劍似的穿透了人心。老馬渾身沉重酸軟,放不下挨打的漾漾,於是送走行俠後去漾漾屋裏陪她,怕娃兒感冒他為漾漾加了被子,哄了會兒孩子,老頭不覺間也睡著了,窩在漾漾床邊打起了重重的唿嚕。


    晚上六點,門鈴響了,是救星鍾能。原來,馬行俠迴家後打電話跟鍾能透露了老馬住院又離院的事情,鍾能擔心,在街上幹完活直接坐車到了老馬家。兩家通家往來好多年,老一輩還沾點親,這半年走得格外近,鍾能人善不能不來。照舊,他買了菜給老小做飯,吃晚飯的時候兩老漢商量起配眼鏡的事情。


    “老哥你放心,吃完飯我領著仔仔去配眼鏡,今晚上怎麽也得找著一家眼鏡店。”鍾能放狠話。


    “鍾爺爺,我這個度數不好找的。”仔仔有經驗,明白自己高度近視的情況。


    “沒事,不好找也得找。你沒眼鏡放假了怎麽做作業?怎麽用手機?怎麽出門買東西?你放心,今晚上找不著,鍾爺爺明晚上再陪你找。”


    “今晚睡一覺,明天我身體會好點兒,明個兒我帶仔兒出去找眼鏡店。你白天忙你的,別老往我這兒跑,我沒啥大病的!你記著你上迴在街上犯暈差點栽倒嗎?你兒子靠不上,你要暈倒了可沒人管你呀,千萬別我這好了你又病倒!”老馬衝鍾能說。


    “成成成。反正你三個現在要團結,你爺爺當你的眼睛,你當你爺爺的腿腳,跟妹妹好好相處,不能再打娃了!你看你打了漾漾你爺多心疼!剛一說起你打漾漾你爺爺都掉淚啦。”鍾能指著仔仔的鼻頭說。


    “知道!她屁股肉多,禁打著呐!”少年翹著下巴出聲響亮,二老褶皺著笑了。


    晚飯後一抹嘴,老馬在家緩慢地端盤洗碗照看漾漾,鍾能領著仔仔出去了。


    晚上,馬興波和馬興成從南陽村處理完馬興邦的失控車迴來了。果不其然,刹車失靈,導致出了車禍。兄弟倆請人拖著車去了兩家汽車維修店,維修師傅均確認是刹車出了問題。兄弟倆憤怒又無奈,怒賣車的人沒良心,無奈大哥太心焦——二手車沒有全麵檢修怎敢上路?拿到兩家維修店的蓋章說明後,他們將車暫時拜托在一家維修店裏,如果有後用迴來取車,如果沒有後用將來請維修店老板將二手車處置了。如此料理完畢,兩人拎著一串鑰匙迴到人民醫院時已經晚上七八點了。


    “這應該是他廠子裏的鑰匙!但是,咱又不知他廠子在哪兒!”老三馬興才長歎。


    “廠子的具體位置,我估摸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老四興波補充。


    “肯定有辦法找到廠子的!”桂英聽完兩堂弟的一番敘述,心裏炎涼不定,眼裏使著力氣。


    “現在不著急找廠子吧?今天臘月二十五了,到哪兒都沒人!我跟我四哥找那兩家汽車維修店,找了整整兩天呐!”老五實話實說。


    弟兄們湊一團,聊了大半天,沒有個結果,最後商量著怎麽過這個年,更是沒有定論了。


    這一晚鍾能帶著仔仔先去了金華福地小區附近的幾家眼鏡店,又去了幾處偏僻的,兩人走了兩個小時,總共去了八家眼鏡店,其中六家關門了,隻有兩家開在大商場裏麵年前還在營業。可惜仔仔的雙眼視力均是上千度,高度近視的同時含有高度散光,這兩家眼鏡店都沒有他所要度數的現成鏡片,店員也有些為難,朝老頭解釋了好幾個輪迴。


    “哦我明白了明白了,就是說……他這個眼睛的近視度數和散光度數合起來以後,沒有現成的鏡片是嗎?”鍾能終於聽明白了。


    “是的,就算現在不是過年期間,平常的話他這個度數也需要兩周時間的,因為我們要去廠家那邊調貨,廠家那邊還要提前配好散光和屈光,那邊發貨、我們這邊收到貨之後,才能打磨、選鏡框這樣子。”


    “哦是嗎?”鍾能轉過頭朝仔仔求證。


    “是。”心知肚明的仔仔黯然點頭。


    “這可咋辦呀?”


    一老一小沉默了。


    “仔兒啊,你看要不這樣,咱們先交個定金讓他們先調貨,如果其他眼鏡店有現貨的那更好,反正年前咱會一直再找的。”鍾能側耳跟仔仔商量。


    “可以。”少年眯著眼點點頭。


    “我們先交個定金,你們趕緊讓廠家那邊發貨吧!”鍾能朝店員交代。


    “不好意思,我剛才已經跟您解釋了,我們工廠那邊已經停業了,師傅們都放假啦!年前最後一天發貨是在本周五——一月十七號。”女店員笑盈盈地又解釋。


    “啊?”


    “不好意思!如果是一般度數的話,我們這裏基本上當天來當天拿到眼鏡!上千度加高散光真的很少見,這屬於需要定製定做的鏡片,我們銷售這裏真的沒有辦法。如果您能等的話可以先交定金,年後我們上班了第一時間通知廠家發貨。”店員跟網絡客服一般打著網絡官腔。


    “你們年後哪天上班呢?”


    “我們店裏是大年初七正常上班,工廠會晚一點兒,初十上班。”


    “大年初十啊!”鍾能錯愕,他抹了抹臉,而後又問:“那交了定金,萬一……我們著急從別家店買了,你這定金能退嗎?你看我娃兒是個學生,著急著用鏡子呢!”


    “如果廠家那邊沒有發貨的話,是可以退的——全額退定金。如果說廠家年後發貨了你們這邊又不要了,那就退不了了。”


    “哦這樣啊!行,行……”鍾能點點頭,而後詢問仔仔:“要不咱在這兒先交定金吧?”


    “可以可以!”仔仔點頭認同。


    少年眯眼打開二維碼,掃了碼交了錢拿了定金條子,兩人迴到金華福地時已經晚上十點了。老馬留鍾能在家裏休息一晚,鍾能以明天天氣預報說下雨、家裏衣服沒人收、晚上沒人鎖門、明天不帶飯沒地兒吃飯等等諸多理由執意要迴去,老馬於是親自送他下樓,並為他招來一輛出租車付了錢送他上車。


    再迴家已將近十一點,爺倆相坐無言,在餐桌上喝水,計劃今後一段兒沒有眼鏡的生活。爺孫正聊著老馬聽見漾漾房裏有動靜,跑過去開了床頭燈一看,原來漾漾剛才被鍾能仔仔迴家的聲音吵醒了,一直在床上翻滾卷被子。老馬為她蓋好被子,小人兒故意掀開被子。老馬再次為她蓋好被子,她再次踢開。老頭不解,於是憐愛地悄悄問:“我娃兒咋了麽?”


    漾漾不理會,依然在踢被子。


    “我娃兒咋了嘛?有啥話跟爺說。”


    小人兒停了腳,將頭埋在爺爺寬大的衣服裏。


    “咋了,有心事嗎?是不是要爺爺給你講故事?”


    漾漾一動不動。


    老馬俯身湊上前問:“乖乖,咋了?快十一點了,你還不睡?”


    漾漾緩緩轉過了頭,一手摳腳一手扣嘴,兩行熱淚在黃色的燈光下熠熠生輝,而後她小聲朝爺爺開口:“我要我媽媽!我要我媽媽!爺爺,我爸爸媽媽去哪兒了?爺爺,爸爸媽媽去哪兒了?”


    猝不及防,老馬被連環問得眼痛鼻塞咽喉哽住,一時說不出話。仔仔靠在房門口,也耷拉著腦袋無限深沉。老馬在暗光中咽了好幾口的唾沫,良久,悶歎一聲道:“寶兒,今天晚上跟爺爺和哥哥睡一個屋子好不好?”


    “嗯。”小孩伸出兩手要抱抱。


    “那你是睡哥哥床上還是睡爺爺床上?”


    漾漾指了下爺爺的胸膛,老馬用鼻子重重地吸了下氣,抱起了漾漾,關了夜燈和房門,將小不點兒挪到了自己床上。照看漾漾睡好,而後鎖上大門,關了客廳的燈,爺三個藏在一間溫馨小房裏。仔仔和爺爺聊著明天怎麽找眼鏡店,漾漾在邊上一邊偷聽一邊揉眼睛打哈欠,沒多久便張嘴睡著。老馬見她睡著了長長一歎,想起遠在西安醫院裏的英英致遠還有兒子興邦,心酸難耐。這一夜,老頭又是失眠抹淚、噩夢循環。


    昨夜老四老五、桂英興盛他們都迴賓館休息了,何致遠和老三馬興才守夜。前半夜興才守著,後半夜換致遠守夜。百無聊賴間男人上網瀏覽,發現大事不好——湘北市乃至整個湖南省出現新型病毒,毒性烈、傳染強。一夜之間,幾乎所有可接收外界消息的渠道無一不在傳播、談論湘北病毒。


    原始社會,人們溝通重大信息靠唿喊、靠火把、靠煙霧、靠簡單約定的某種信號;農業社會人們傳播重大訊息靠張貼布告、靠敲鑼通告、靠流星馬報、靠狼煙飛鴿或書信傳遞;步入現代,人們開始依賴報紙、雜誌、廣播、電視等新媒介獲取重大資訊;而在網絡時代,人們接收和傳播信息的渠道隻有一種——手機。所有人輪番地刷新聞頭條、進各種群聊、看各種帖子、換不同的軟件、點不同的主播以了解這個世界獲取不同的態度。人跟大世界的溝通隻剩一種通道——手機。多元化、扁平化、網絡化如同華麗的衣服,遮掩了本質趨同單一的勢頭。


    一月二十日,從淩晨三點半到早上七點,何致遠一直在瀏覽關於湘北病毒的官方新聞、群消息、視頻報道等等,天亮以後他讓自己冷靜下來,而後火速網購,給廣東深圳、湖南永州兩邊的家裏紛紛寄去生活物資。網傳口罩已經買不到了,致遠在各大網站搜了很久,果然買不到醫用口罩了,最終下單買了些防風保暖口罩寄到兩邊家裏。九點多眾人來醫院時,致遠受驚的臉色早引起了桂英的關注。


    “你看手機了嗎?”致遠聲小語快地問妻子。


    “沒有,怎麽了?”桂英被問住了。


    “湖南病毒大爆發的事兒,是真的!真的!現在口罩已經買不到了,我搜了常用的幾個購物網站,全賣光了!”致遠精神抖擻地給妻子展示購物網站上的口罩銷售。


    “哪兒的報道?”


    “哪哪都在報道!你隨便翻開手機就知道了!”何致遠的每一個毛孔無不透著驚愕。


    “誒!湘北市有病毒,上頭條啦!”老五馬興成舉著手機衝弟兄們說。


    “是呀!咱陝西這邊的省報說,一月十八號湘北市確診一百三十九例新型病毒,一例死亡;一月十九號確診二百零一例患者,其中三例死亡!我天呢,這有點嚇人呀是不是三哥?是不致遠?”老四舉著手機兩眼瞪個老圓。


    “說是湖南省啟動二級響應,說湘北市已經實施進出人員管控了,而且報道說所有的感染者全跟湘北有關。啥意思?致遠你是研究生,給解釋解釋啥意思?”老五問文化人姐夫。


    “意思是病毒傳播得嚴重了,政府已經啟動對應病毒防控的高等級措施了。進出人員管控,就說不讓隨便進出唄!其實昨天五點多的報道就有了,說政府確定湘北病毒是乙類傳染病,但是采取甲類傳染病的措施,二零零三年的非典就是采取甲類傳染病的措施。”


    “誒呀!歐呦……”


    “這麽嚴重!媽那邊……怎麽辦?”桂英皺著眉朝天一指問致遠。


    “我早上跟明遠(張明遠,何致遠繼父獨子)打電話了,明遠說永州沒什麽動靜,我說要不要讓咱媽和張叔過來住一段時間,他沒同意,說兩人年紀太大了。我給媽也發信息了,她也不想過來,說永州那邊根本沒事。”致遠迴答。


    “哦!”桂英惶惶不安。


    “這病毒厲害!把十五個醫務人員也感染了!瞅瞅!”老三馬興才指著手機裏的新聞讓眾人看。


    “專家說確定人傳人,這他媽還用專家說!”老四指著新聞頭條罵娘。


    “有個很權威的專家、非典的功臣,你們應該聽過,叫趙中頡!這人是院士、唿吸病的專家,當年抗非典人家在一線呐!這迴這個趙中頡首先發言,說這次的病毒跟湘北市最大的批發市場——東亞野味批發市場有關係,他還發言說這次的湘北病毒沒有sars的傳染性強。”何致遠跟眾人解釋。


    “哦……批發市場就是……大一點的菜市場吧!專家的意思是,病毒是從菜市場來的?”老三問桂英女婿。


    “是的。但那不是一般的菜市場,是專門賣野味的菜市場。”


    “敢情病毒是從動物身上來的!跟禽流感、豬流感差不多吧,先在動物身上傳染,然後傳到人身上,接著人傳人!”老四猜測。


    “專家一說口罩有用,口罩立馬買不到啦!能買到的口罩一個十幾塊錢!一個口罩隻能戴一天!我的老天爺呀……我手機裏七八十個微信群,個個在聊湘北病毒、口罩漲價的事兒。一個月之前早在傳湖南湘北有病毒,之前是悄悄說,怎麽一夜之間大家全在聊呢?”桂英凝眉不解。


    “因為官方報道了!而且是大麵積、高頻率、高調地報道。今天以前的新聞頭條沒有一條是關於病毒的,從昨晚到今天,所有的頭條、幾十個、輪番地全在推送病毒的事兒!所有官媒跟商量好似的,今天一發表全是病毒的事兒!”何致遠拉著手機裏的頭條讓妻子看。


    “可不?我手上的微信群、公眾號淨是這個!連今天咱西安都市報的頭條也是這個!看來這迴有點嚴重啊!”老四麵色黝黑。


    “英兒,啥是n95口罩呀?人家說隻有這個口罩管用!”


    “我也不知道啊!”馬桂英摸不著頭腦。


    “n95是口罩的一個型號,防毒性較高,國外的品牌。現在一個n95口罩賣好幾百,平常正常的價格隻有十幾塊錢!現在不僅是我們缺口罩,連湘北市的醫生護士也缺口罩。”何致遠一夜刷新,關於湘北病毒的前沿資訊大多了解。


    “天呢!深圳衛健委推送的,深圳已經確診一例了!香港新增十一例!怎麽廣東也有了呢?這不是湘北病毒嗎?”桂英左右驚問。


    無解。


    眾人各看各的手機,隻有老二馬興盛黯然傷神地望著兄妹眾人發呆,好像不知道也不關心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麽。他的悲傷從來沒有轉移,見眾人發消息的發消息、打電話的打電話、刷屏幕的刷屏幕,他一人獨坐無聊,又去了重症監護室的門口偷望。大半晌迴來後兄弟妹子們依然在手機上忙活,他轉頭默默地給眾人接水去了。


    仔仔一早接到爸爸的電話,說是叫他去附近的藥店、小飾品店、社區醫院找醫用口罩,能多買些便多買些,爸爸還吩咐他去樓下超市買夠一周吃的蔬菜水果鮮肉大米。少年睡眼惺忪聽話如此,不知發生了什麽,連連答應後掛了電話,躺床上接著睡。睡又睡不著,因為沒有眼鏡他隻好眯著眼在床上臉貼手機地查看微信。初三同學群、高二總群、高二三班群、名校指南群、應試技巧群、初中足球隊群、某潮牌衣服客戶群、某明星粉絲超級大群、手辦收藏群、英語學習群……幾乎同一時間,所有的群全亮起了紅點點,打開紅點點以後的話題全是湘北、病毒、人傳人、缺口罩。少年嚇壞了。


    這年代,誰沒幾個群呢?小道消息一群傳播群群轉發評論,更何況是今早的重磅新聞。


    包曉棠手機裏的會計人才交流群、自考學習群、美妝群、美食群、主播進階群、打牌代購群、巧克力團購群、單身指南群、歐美音樂鑒賞群、自律打卡群、婚介相親群……包曉星手機裏的農批市場鄰居群、攝影群、親戚群、拚購群、二手交易群、自閉症家屬群、種植技術群、婚姻關係群……中年人何致遠的研究生校友群、有教無類教師交流群、網絡作家群、物業溝通群、出版社群、國學愛好者群、成語接龍群……老年人馬行俠手裏的全國秦腔交友群、華府廣場舞一棟群、大荔人老鄉群、淘寶店豇豆批發群、小孩咳嗽偏方群、長壽保健任務群、二胡愛好者群……無論是待在大城市的還是遠在農村的,無論是中年人、青年人還是老年人,每個人手裏皆有無數的社交群,每個群裏此時此刻正在聊湘北病毒。


    醫院工作的人心惶惶感覺命不保夕,公司上班的決不斷迴家還是留守,當老板的在考慮是否提前放年假,做校長的正安排如何跟學生傳達,管物業的忙思考小區怎麽更安全,開小超市的有點懵不知為何東西被哄搶,做社區工作的提心吊膽不知將分配到什麽工作,辦年貨會的沒有底兒害怕年貨會沒人來,開寵物店的在觀望也許生意會變好……


    湘北病毒鋪天蓋地,整個世界因此震驚。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係的生滅,也不過是刹那的斑駁流光。仰望星空,總有種結局已注定的傷感,千百年後你我在哪裏?家國,文明火光,地球,都不過是深空中的一粒塵埃。星空一瞬,人間千年。蟲鳴一世不過秋,你我一樣在爭渡。深空盡頭到底有什麽?愛閱小說app


    列車遠去,在與鐵軌的震動聲中帶起大片枯黃的落葉,也帶起秋的蕭瑟。


    王煊注視,直至列車漸消失,他才收迴目光,又送走了幾位同學。


    自此一別,將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後才能再相見,甚至有些人再無重逢期。


    周圍,有人還在緩慢地揮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著,頗為傷感。


    大學四年,一起走過,積澱下的情誼總有些難以割舍。


    落日餘暉斜照飄落的黃葉,光影斑駁,交織出幾許歲月流逝之感。


    陣陣猶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動聲在他身邊響起,強烈的光芒開始迅速的升騰,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襯在他背後。唐三瞬間目光如電,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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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時,”轟”的一聲巨響從天堂花上爆發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衝天而起,直衝雲霄。


    不遠處的天狐大妖皇隻覺得一股驚天意誌爆發,整個地獄花園都劇烈的顫抖起來,花朵開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氣運,似乎都在朝著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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