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咖啡嗎?請你喝咖啡。”


    包曉棠正難過間,猛聽到微信提示音,以為有工作找她渾身微微一震,打開消息框發現是斜對麵的財務專家發來的。一時納悶,不明所以,抬眼偷瞟時思軒正朝她發第二條消息。


    “剛伸懶腰,見你在哭,要不出去緩口氣?”


    曉棠不知如何迴複,兩手放在鍵盤上正思索間,思軒忽地提起外套站了起來,向抬起頭對視的曉棠翹了翹下巴,輕聲說:“走吧!”ъimiioμ


    “哦……”


    曉棠還沒反應過來,思軒已出了辦公室。猶豫片刻,曉棠擦淨臉上的淚也出去了。思軒在天梯口等她,見她一來兩人一道坐電梯下樓。


    “最近工作壓力很大嗎?”路上思軒問曉棠。


    “還行。”出了電梯曉棠跟在思軒後麵,險些跟不上男人的大跨步。


    “怎麽哭了呢?”思軒迴頭笑問曉棠。


    “對不起呀,影響你工作了。”


    “沒!我每天剛好這個點出來喝咖啡。呶!那家——私語咖啡館!”


    “哦!我去過的。”包曉棠憶起約那個畫家時曾在這裏——大芬油畫村的畫家。


    “我知道你來過,那迴喝咖啡見你了,還沒來得及打招唿你又走了。”思軒輕描淡寫。


    “啊?”曉棠吃驚出神。


    兩人一前一後聊著,進了咖啡店,思軒點了咖啡,選了角落的座位,兩人對坐。暖洋洋的金黃鋪在咖啡桌上、兩人身上,瞬間將世界的色調和心情換了一種境界。黑胡桃色的實木小桌泛著舊色,桌上的水培百合竹婀娜優雅,店裏的治愈係音樂輕緩縹緲,架子上的愛之蔓垂下幾十條長長的紫紅蔓條,咖啡館南牆的窗戶邊飄著白色的紗,頂上吊著一盆盆葉子肥嫩的綠蘿、鐵線蕨、情人淚。


    兩人閑坐間四處打望,不久店員端著咖啡過來了。又苦又甜、熏香濃滑,曉棠端起咖啡不客氣,先喝了一口,喝完頓來神采。


    “怎麽想起請我喝咖啡呢?”


    “咖啡可以換心情。”思軒喝了一大口咖啡後,問:“年底了,你們組工作重嗎?”


    “沒你們領導重吧!林總監、賀姐他們最近一直在加班呢。”曉棠迴。


    “哎還行吧。忙完這陣子要過年了,年後放鬆幾天。曉棠你家哪的呀?迴家的票搶到了嗎?”


    “我老家陝西,但是……今年不迴家。”


    “哦!我記得你沒結婚吧?也沒小孩吧?怎麽哭得那麽……”任思軒居高臨下、正兒八經地問。


    “沒沒沒!沒呐!”


    “那為什麽哭呢?現在年輕人……戀愛分手不至於吧!我聽你哭了好幾迴啦!”思軒誠摯關切、委實不解。


    “啊?你都聽到了?我還以為我默不作聲地沒人發現呢!不好意思哈,影響你工作了。”


    “沒什麽影響,隻是女同事在哭,不……不問問過意不去。”思軒微微吞吐。


    “哦我……哎……”曉棠輕輕一歎,低下了頭。


    “沒事,不想說不說。喝咖啡吧,咖啡可以緩解壓抑、抑鬱、不快、悲觀這些消極情緒,喝完了心情會好點兒,然後滿血複活,迴去繼續工作。”思軒端起杯子故作豪爽地喝咖啡。


    思忖良久,曉棠軟軟開口:“我……其實沒什麽隱晦的。我跟著我姐來深圳,快二十年了,她在深圳早安定了,結果……周二——本周二!我姐迴去了,迴老家了,徹底迴去了,不再來的那種!從她決定離開、打包東西到她上高鐵,前後沒幾天,我一直沒反應過來,哪怕是現在。這幾天她走後,我越想越難受、越想越難受,不可思議、跟做夢一樣……”曉棠說完兩眼含淚,隨即低頭拭淚。


    “哦是這樣啊!原來是家事,看來你們姐妹感情很好呀!”


    理由罕見,思軒吃驚,驚曉棠為此而哭。曉棠原本默默流淚,忽地忍不住啜泣起來,思軒不好意思,手腳慌張地找店員要紙巾。


    “不好意思哈,我不應該問……我也納悶呢,怎麽咱這個年齡了還哭成這樣……原來是這樣子。”思軒說完嘖了一聲,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你說我年齡大?”曉棠哽咽著含淚笑問。


    “不不不!我是說工作好多年啦,老油條了都……你不說你做會計十來年了嘛!”思軒說完急得拍大腿。在跟女人溝通上,他著實不行,畢竟沒有談過,直男性子扛到現在,有什麽說什麽,說完又惱恨不會說話,如此反複,所以這些年幹脆不跟女生聊,以避免自己出醜。


    “沒事……主要……我從小跟著我姐姐,我過去對家的迴憶全是我姐,現在對深圳的迴憶還是我姐。她現在這一走,我心裏特空,這兩天都開始懷疑自己留在深圳的意義了,今天還想著……有可能!我也會辭掉工作迴老家吧。”曉棠止了淚,開始平靜地聊。


    “這樣啊?你們姐倆從小相依為命嗎?”思軒根據上下文情景猜測。


    “嗯可以這麽說。主要是我依著她依慣了——以前在經濟上依靠她,現在在精神上情感上依靠她。我們倆一直……一直沒分開過,大概我十歲的時候她來深圳,那時候分開過兩三年,後來她把我接到了深圳,這些年我一直住在她家附近,哎……我姐在深圳很快結婚成家、生老大生老二,說實話我一開始很嫉妒,嫉妒我這個妹子……不是她最重要的人了。原來她沒結婚時,她會把她的朋友介紹給我認識,她有男朋友了第一時間跟我說,也會把我介紹給她的熟人朋友認識。”包曉棠沙啞著說完,一歎,又湧出淚。


    “我剛才在想,一般的姐妹哪有這麽深的感情。”


    “嗯。這些年有她在,我覺著我在深圳還是有根的,有盼頭的。過年過節了她老催著我過去吃飯,出差、出去玩她老發信息惦記著我,我從外麵迴來後一定在第一時間去她跟前報道——蹭吃蹭喝順便報個平安。即便這些年她做生意、帶孩子特別忙,我們也不經常見,但隻要她在這兒,我覺著我還是挺重要的,還是有人掛念著我。每次每次!每次每次!我從她家晚上九點以後離開迴去,她一定囑咐我到家後發條信息、到家後發條信息,這麽些年我一聽這句話立馬覺得心裏暖和!”曉棠低眉俯望咖啡,滴滴答答說完,又流淚了。


    “哦!這樣呀!”思軒聽到這裏,有些感動,心裏一沉。


    “說實話,我現在不太信任男女朋友、夫妻、朋友、同事這些社會關係,甚至是父母子女,在我的是世界裏,我永遠信我姐,也隻信我姐,我認為我倆的關係在任何情況下都經得住考驗。哼她這一走呀,什麽也沒變,但是……好像什麽都變了。可能我現在特別不適應吧,這些年有她在身邊我習慣了吧,所以一時間有點被遺棄……被拋棄……哈哈哈……我這樣表達是不是很幼稚呀?”曉棠哭了又笑了,笑了又哭了。


    “沒有。”思軒一臉深沉,十分肯定。


    倒掛熏香的風幹玫瑰、悄悄盛開的秋石斛蘭、晶瑩剔透的紅漿果、醉人感人的姐妹故事、火辣溫暖的午後陽光,濃鬱棉潤的意式咖啡,氛圍不知何時起變得柔昧起來。兩人好一陣沉默不語,曉棠一番傾訴心底了然,漸漸止住淚情緒平和。幾分鍾後她看了下手機,然後指著咖啡對任思軒說:“我們喝完咖啡走吧,還要上班呢!”


    “好。”


    思軒點了下頭,兩人喝完咖啡一前一後地離座出門。隻不過,這次走在前麵的是包曉棠,跟在後麵的是任思軒。一路沉默,陽光嫵媚,暖風徐徐,人影輕舞。到了辦公室各迴各的辦公位,一切平複,各忙各的,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似的。低頭坐在辦公位上猶豫了幾分鍾,任思軒忽然想朝曉棠發條消息。


    “聽了你跟你姐的事情,我很感動。以後願意分享的話……”


    “聽了你跟你姐的事情很感動,你堅強點,以後……”


    “聽了你跟你姐的事情我很感動,不要太悲觀,想法會變的,一切會好的……”


    編輯了很久,不知道該發什麽,來來迴迴,刪刪減減,最後隻發了四個字——“曉棠加油!”


    “謝謝你,還有咖啡。”


    曉棠秒迴,後附一個可愛的表情圖,然後忙工作了。


    周四下午,老馬三點多提前出門了,為給大考結束的心肝寶貝找禮物,老頭子在小區周邊的小店裏跑了一大圈,奈何沒找到亮眼的東西,於是盤算帶著娃兒直接去買。四點二十,接到狗尾巴草後,老馬滿心歡喜地帶她去逛街吃飯。


    “我娃兒考得咋樣囁?”在路上,老馬拉著漾漾問。


    “嗯?”


    “考試!考得好不好?”


    “好!我全寫完了呐!”


    “哦!考得不賴——是這意思不?”


    “是噠!”漾漾自我感覺甚好。


    “下午練跳舞累不?”


    “不累。”


    “現在餓不?”


    “餓——”


    “為了獎賞你考試,爺先帶你買好吃的去,你愛吃的零食,想買啥咱今個兒就買啥!成不?”老馬在小兒麵前搬弄權威。


    “我不要零食,我想買那個吱吱狗可以嗎?”小人見爺爺賞她,立馬精明地停下腳談判。


    “可以!還想要啥?爺今天盡給你買!喜歡啥買啥!”老馬憐娃兒苦學數月,破天地豪爽。


    “還有梅花鹿的拚圖!”


    “買!”


    “還有彩虹糖!”


    “買!”


    “還有小妖怪橡皮泥!”


    “買!”


    “還有……”


    爺倆一路晃蕩,終於到了街上最大的玩具店,漾漾自己提了個大籃子,自己給自己裝東西。老馬跟在後麵嘿嘿地笑,選完後結賬時,老村長瞬間變成了黑臉關公。


    “一共三百七十三塊五。”服務員掃完碼兩眼淡定略帶風涼地瞟向老人。


    “多少?”老馬明明聽清了,又憋不住多問一嘴。


    “三百七十三塊五。”


    “噝……我瞅瞅……”老馬提起籃子,將玩具一個一個摸了一遍,挨個瞪完了價格標簽,冷吸一口氣。抬頭瞟了眼天花板,又低頭望了望兩手扣著櫃台的漾漾,罷了罷了,心裏一狠,掃碼付賬,提袋走人,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錢。


    出了玩具店,漾漾喜滋滋哼哼著自己要提袋子,老馬將輕飄飄的袋子給了她,小孩將腦袋伸進袋子裏摸來摸去,吐著舌頭咿呀狂笑。老馬站在前方迴頭等她,好像在等待一段彌合不了的光陰裂隙。三百七十三塊五,放三十年前可以熱熱鬧鬧取個媳婦了,現在買了兩斤重的玩具給打發了。錢從哪一年唿啦一下變賤了,老馬想不起來,如同想不起時光怎麽一下子跨到了二零二零年一樣。


    二零二零年一月十日,農曆臘月十六,己亥豬年丁醜月壬子日,今日宜開業、開工、訂婚、上梁、開張、求嗣、赴任、祈福、祭祀;忌搬家、裝修、結婚、入宅、領證、動土、出行、安葬、旅遊。今個兒周五,是漾漾結業表演、家長會兼期末頒獎的大喜日子,老馬數星星盼月亮等了好久,終於到這天了。一早吸了三鍋煙,攢足精神,送走英英和仔仔,老漢多情地迴房換衣服。


    “咱不能給娃兒丟臉呀!”


    老馬穿上了桂英買給他的那身防風衣,跑到衛生間照了照鏡子,左看右看心想著不太正規——脫了。換上致遠買給他的那身灰色運動衣,也瞅著自己老裝年輕不太穩重似的。來來迴迴,最後,老馬翻箱倒櫃找到了他剛來深圳的那身長衣長袖——老板褲裏套秋褲,大小合適;白長衫裏套秋衣,厚薄剛好;衣服塞進褲子裏,外麵紮條牛皮帶——悄悄這身,多精神、多隆重。出屋前,再戴上他的鴨舌帽,多有範兒呐。胸兜裝錢包,褲兜放手機,妥妥地,老習慣附體,一切停當,老馬渾身自在、自由且傲嬌。放錢包時發現錢包裏有幾百元,還是剛來深圳時自己從老家帶的,迴想這幾個月他早用慣了掃碼支付,不覺時光恍惚、老眼恍神。如此老馬出了屋叫漾漾起床,漾漾一看爺爺穿著這身奇異裝扮,說不出好壞一二,隻愣住了,好像憶起了什麽似的。


    到了幼兒園,趙老師一見漾漾爺爺這身打扮也走神了。早晨的家長會上,孩子們坐前麵家長們坐後麵,老馬這身鄉鎮風的複古裝扮,不同於以往、不融於城市,有點年代秀的效果,加之其高大威武的身材任是誰也忍不住要多瞟幾眼,順嘴問句那是誰家爺爺。


    孩子們人均評價七八分鍾,趙老師滴滴答答說個沒完,家長們早不知換了多少坐姿,孩子們扭扭捏捏扛著堅持,獨獨老馬一人正襟危坐、紋絲不動,連迴頭找家人的孩子們掃過漾漾爺爺時亦不由地驚望兩眼。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家長會開完了,十點鍾孩子們去換衣服,家長們在趙老師的帶領下端著小板凳去小操場上排排坐候著,接下來是孩子們表演節目的環節。


    第一個上場的是大班一班的《現代勁舞》,第二個是大班二班的《歡樂韻律操》,第三個是大班三班的手語舞《感恩的心》……第六個,終於,老馬等到了漾漾上台表演。十來個女娃子穿上紅裙站定位置,隨即音樂放了起來——“有一個姑娘她有一些任性,她還有一些囂張;有一個姑娘她有一些叛逆,她還有一些瘋狂。沒事吵吵小架,反正醒著也是醒著;沒事說說小謊……”


    歡快的旋律下,一群紅裙子的娃兒左扭右扭,惹笑了一眾大人。老馬歡喜得急忙拿起手機給娃兒拍照,生怕漏掉了某個動作,結果拍得慌張笨拙,張張拍花了。索性,老馬直接拿起手機對準漾漾拍視頻,一個接一個地拍。小視頻流進老鄉會的大群裏,大人小人們霎時間沸騰了,近來因曉星離開這段時間微信群寂靜無聲的狀態一下子被漾漾的視頻顛覆了。


    何一漾站在中央偏右的位置,每個娃兒拿著一條絲巾在甩,何一漾甩著甩著絲巾掉了,她渾然不知依然空手甩,大人們樂得發笑,老馬笑哈哈地朝地上指提示她,漾漾會意一看手方知自己的藍色絲巾掉了。意圖下蹲撈絲巾時,左前方的小朋友甩著絲巾一不小心將她的絲巾甩到了漾漾手裏。漾漾抓起絲巾接著跳,以為自己手裏的正是自己甩掉的那條。前麵小娃兒的絲巾掉了同樣渾不知空手甩,家長們瞎樂嗬,有人提示後那小姑娘低頭一看,忙蹲地上撿,撿起後接著跳、使勁甩,也以為自己撿的絲巾正是自己掉的。陰差陽錯的小插曲,成了今日的大看頭。


    “沒事彈彈琵琶,反正醒著也是醒著;沒事打扮打扮,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整天嘻嘻哈哈看到風兒就起浪,也曾迷迷糊糊大禍小禍一起闖……”歡快的歌曲依舊播放,孩子們鬆散敷衍地在扭跳,家長們麵目猙獰地大笑。正襟危坐的老馬早繃不住了,顧不得鄉村幹部的嚴肅形象,兩嘴張開老久沒合住過,好似生下來從沒笑過這麽久似的。


    表演結束後是期末頒獎,老師們帶著孩子們換了衣服後,重坐在七色彩虹條紋的操場上。幼兒園園長講了一番話,緊接著是頒獎。從小班一班開始,學業成績、平日表現、才藝表現、創意思維、禮貌友好,每項頒五名學生,幾乎班裏的每個學生皆能拿張獎狀。到了何一漾,老馬專門錄了視頻,園長頒發給她的是中班二班才藝表現第一名,漾漾滑溜溜地領了獎,在人群中翹著下巴賣弄。


    頒完獎是大合照和小班合照,拍完照已經中午一點了,孩子們餓了,家長也有些慌,拍照一結束各家領著各家娃作鳥獸散。老馬正背著東西拉漾漾出園門,出了一腳猛地一想,漾漾的學業成績還不知呢,於是折迴來找趙老師問成績。


    “趙老師,何一漾的文化課多少名呀?”老馬粗嗓子弓著腰問。


    “呃……現在不排名的。”趙老師沒有正視老人。


    “不排名咋有了前三名囁?”


    “隻排出前五名的。”趙老師不願說,故作忙碌之色。


    “你不排名,咋知道這五個娃娃是前五名呢?”


    趙老師一笑,低頭思忖,迴道:“漾漾爺爺,何一漾的繪畫不錯,很有天分,畫的東西很有創意,美術老師當眾表揚了好幾次呢,所以給她頒了才藝類第一名。”


    “這我知道!她拿著獎狀呐!我問的是學業成績——語文算術啥的,你別蒙我。”老馬預感不好,揪住不放。


    趙老師又笑了,跟漾漾爺爺對視三秒,而後指著桌子上的一遝紙說:“中二班的成績在那上麵呢,您看完了放在原位,我先去送其他孩子了,您慢點哈!”趙老師說完走了。


    老馬進教室後直奔講台上那幾頁紙,第一頁便是中班二班的成績排名,老馬借著光隔遠了找,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沒找著!驚了個奇,再找一遍,發現方啟濤那混小子竟然考了第七名。第三遍接著挨個看,最後找著了,原來何一漾考了個倒數第一。老馬哭笑不得,戳了下漾漾的腦門說:“你呀你呀!”而後物歸原處,拉著漾漾出幼兒園。


    “漾漾爺爺,找到了嗎?”趙老師笑盈盈地問。


    老馬沒吭聲,擺擺手點點頭倉惶走了,漾漾渾不懂,迴頭還衝老師笑哈哈地說再見,趙老師望著爺倆的背影輕笑連連。老馬一路上哎呀唏噓,上學期考第四名,咋這學期兜底了呢。昨天的三百七十三塊五豈不白花了,老馬舍不得批評一路上還在唱歌的狗尾巴草,隻心疼錢白糟蹋了。


    這一番興師動眾,結果考個墊底兒,白削了十根筆頭,老馬全當弄熱鬧。傻妞兒不知好歹,一路上唱唱跳跳、嘿嘿哈哈。


    前天在華陰丟了手機證件,昨天周四和兄弟興盛在鎮上買了個手機,今天周五得趕緊補辦身份證了,要不等到周末又是兩天耽擱。馬興邦思慮至此,周五這天一早收拾,上午十點騎著家裏的摩托車去了鎮上。到了鎮政府,找到相關部門,說明來意,出示證件,本以為一切順利的馬興邦卻被當頭一喝。


    “鎮上斷電啦,電腦打不開!”四十來歲的辦事員一臉不驚。


    “啥時候斷的電?”在外多年,馬興邦一聽鎮政府停電,匪夷所思。


    “就剛剛。”辦事員說完用小拇指甲蓋扣牙齒裏的菜,那悠然的神情說明了很多。


    “啥時候來電?”馬興邦眉頭緊鎖。


    “這我哪知道?有時候一會來了,有時一斷好幾天。這事兒,咱也沒辦法不是?”辦事員說完聳聳肩,靠在椅背上,用舌頭舔上門牙牙縫裏的菜。


    “哦……那我等會兒過來。”


    興邦怏怏,欲哭無淚。千算萬算,算不到政府停電。


    無奈,他坐在辦事處的休息區休息。幹坐了半小時,進去問還是沒來電;再等了半小時,進去問時辦事員早出去吃午飯了。架不住西北的幹冷,馬興邦也去鎮上找飯吃。多年不歸,鄉裏口味依舊。他饞得一人吃了三份——一小碗大荔豆腐菜,一小盤熱乎乎的紅棗甑糕,一碗正宗的羊肉泡饃。吃完飯在鎮上晃蕩,越晃蕩越無聊,無聊於他好比是孤獨等死。轉眼到下午兩點,興邦折迴去,發現鎮政府依然沒來電,裏麵的領導、辦事員個個出來曬太陽、嗑瓜子、吹牛皮、抱袖跺腳暖身體,場麵有些複古,馬興邦無奈長歎。


    下午三點,抗不住了,興邦給老五興成(馬興邦堂弟,族裏排行第五)打電話。馬興成常年混跡鄉鎮,認識不少領導。電話那頭的興成一聽辦不了事的原因是鎮上斷電了,啼笑皆非、抓耳撓腮。幾方打聽,最後興成告知大哥興邦是鎮主幹道上的一根電線被風刮斷的樹枝壓斷了,導致鎮上整個電力係統崩了。電力公司的人午飯後來修,結果缺幾樣東西,那幾樣東西的備用常年放在鎮政府後麵的庫房裏——凍住了用不了了。


    “那咋整?”興邦在電話裏著急。


    “張主任說明天去西安調好的、能用的器件補上來。”


    “不能今天去嗎?”興邦問興成。


    “今天去……電力公司的人不會晚上給你辦事的,再說我又不是……我咋能催人家囁?我聽說鎮長一聽今天停電,壓根沒來上班,領導不急底下人急啥嘞?往年咱這兒,到了冬天愛停電,夏天斷電了還緊急些,冬天的話……政府沒電那些辦事的早下班迴去暖炕啦。”興成也沒辦法。


    “哎……算了算了……”興邦一聲悶歎,掛了電話。


    鎮上光陰慢,斷電了一切照舊。馬興邦昨天歇了一天,精力和心情已然恢複,今天隻想辦了證件趕緊迴西安,誰成想遇到這茬事兒。怒也不是哀也不是,急火攻心,男人失神地出了鎮政府,在街上瞎逛。幹巴巴的臘冬世界,冷冰冰的鄉村現實,囧極了的魔幻處境。廠子開一個倒一個,存款越來越少,貸款越來越多,朋友越來越涼,結果越來越一事無成。這半生,好運似乎早用光了,真誠與樂觀也透支殆盡,剩下的全是諸事不利,全是滄桑悲涼。


    即將半百,心頭惶恐啊。


    恐絞盡腦汁、曆盡千辛,最後不盡人意。


    恐兢兢業業、埋頭苦幹、奔波一生,到頭來一事無成。


    恐安分守己、扣扣索索、勤勤懇懇,還覺著活不下去。


    寒風凜冽、陽光微茫,零下十來度的天氣凍得人手腳麻木。取摩托車的路上,他在一處街角瞧見了一位老人,七十來歲的駝背老大媽在賣衣服,見了人熱情地招唿、賣力地促銷,老人繞客人走起路來顫顫巍巍,哈出來的白色熱氣短、散而少。興邦憐憫老大媽,在老人攤位上給老二興盛挑了一條絨褲子、一件厚夾克。


    所有的憐憫,皆起於對自己的某種幻想。


    付了錢,他騎上摩托車迴去了。人還沒到家,興成早來了,和老二興盛在家裏候著他。三兄弟見麵熱聊了一陣,說起如何迴西安,老大馬興邦唉聲歎氣。父親的二手桑塔納隻能在鎮上跑跑,自己有車沒有證上不了路。


    “實在不行我送你去西安嘛!”興成不解大哥因何而愁。


    “你那車,進不了市裏!”


    “搭車去也很方便呀!”


    “我廠子裏急用車呢,要不我咋急火火地買了這個車呢?”


    “那你人要去、車也要去,沒駕駛證,咋整?要不緩緩,辦完證再去!”興成也給難住了。


    “緩不了!廠子裏沒人,好多東西等著我接收呢,物流早打電話啦!現在辦不了身份證便辦不了手機卡,沒有手機……嘖!”馬興邦氣得大眼瞪腳。


    “呐……隻有一個辦法了,哥你用我的備用手機,先去西安辦你的事兒,我尋人給你辦證,關鍵手續我辦不了了你再迴來!但是,你害怕無證駕駛被抓被罰的話,隻能早早出發了。我估摸你淩晨四點就得走,這樣到西安是六點,交警還沒上班呢!”馬興成幫大哥出主意。


    “嗯,現在隻能這樣了。”


    “哪天動身?”興盛問他哥。


    “明個兒吧。”


    三人吸了口氣,又聊了一會兒,而後一夥去興成家吃飯。三嬸提前備了一桌,弟兄們吃了飯,興邦早早迴家睡覺,興盛晚上急忙忙、悄默默地給他哥準備路上的吃貨、工廠的鋪蓋。明早三點起來,四點出發,離別太快,興邦躺床上有點恍惚。


    這兩天和興盛的生活好似桃花源中,村裏的時間是靜水流深,不注意時好似凝固一般。最近村裏一堂親家的幾畝果樹挖掉了,老堂親家人在外,果樹沒時間處置,後來一股腦送給了興盛。興盛接了這個活兒,忙了七八天沒歇。前幾天開著地溜子一天五六趟地從堂親地裏拉果樹,拉完以後這幾天一直在砍柴。昨天他一天在坎果樹的細杆杆,剁成一截一尺長的,湊夠一抱子了抱到後院柴火房裏。細杆杆剁了三天,今天周五他開始鋸主杆。碗口粗的梨樹,鋸成一段一段的,全部鋸完以後,再劈成一片一片的。


    城裏的時間用滴答滴答的秒針計算,村裏的時間用一下一下的坎剁計算。昨天興邦坐在太陽地裏一邊曬太陽一邊盯著興盛剁細杆杆,心裏盤算著好多如果。老二興盛的幸福在心裏,在於自己;而自己追求的幸福在外麵,在於他人。他非常清楚,所以才不受控製。如果他是老二,那麽昨天砍樹的人該是他了;如果他是老二,那麽照那般軌跡長成的自己在砍樹時一定是滿足的、享受的、劃得來的、有成就感的、有意義的。


    可惜他不是與世無爭、樂天安命的興盛,他是閑雲野鶴同時心高氣傲的興邦。他們兄弟的詫異,天性使然。


    得知鎮上有家寵物店,周六一早九點多,包曉星讓維籌帶著她去鎮上買小狗。挑了又挑,最後選中一條兩個多月的土狗買了下來,迴來時小三輪車上順帶裝滿了鎮上買的菜肉、煤球和日用品。到家後曉星滅掉了屋子裏的盆火,開始燃爐子。解決了取暖問題,而後她歡喜地找到一個竹簍,簍裏鋪好褥子,將小狗和先前討來的小貓一塊放進竹簍裏,竹簍靠在熱爐子邊,爐子連著土炕,坑上坐著鍾學成和維籌兒子哈哈。


    “來!快看小狗!”曉星將竹簍提到炕邊給娃兒們看。


    “好可愛呀!”黏人精哈哈這幾天一直跟著學成叔叔,對城裏小親戚的巨大好奇惹得孩子天天一早跑過來、晚上被人拽迴去。如今哈哈瞅著小叔叔家一貓一狗,羨慕得了不得,隻管伸手去摸。


    “你倆給貓咪想好名字沒?”曉星問兩孩子。


    “姑奶奶,叫小煤球行不?”哈哈抬起頭張大嘴笑望姑奶奶。


    “哼哈!再想想,煤球太黑了嗬嗬!你問問你學成叔叔叫煤球可以嗎?”曉星摸了摸哈哈的頭發。


    “小叔叔,叫煤球,行不?”哈哈湊上前臉對臉地問學成叔叔。


    學成嫌哈哈臉上掛著昨夜風幹的鼻涕,趕緊閃開身子躲了,但眼皮半耷拉著,曉星看懂了兒子的意思,小聲問他:“成成,管小貓叫煤球可以嗎?”


    學成兩眼垂了下來,曉星知他允了,於是笑著告訴哈哈:“小叔叔同意啦,以後管貓咪叫煤球啦!”


    “真的嗎?那是我起的名字!我起的名字!煤球?哈嘍煤球!你好呀煤球……”哈哈摸著小貓咪得意地賣弄,曉星被逗樂了。


    許久以來,曉星跟兒子的溝通看似是無,實際上母子間的會意並不需語言,一個眨眼即可。曉星衝兒子說話,學成愛聽時眼皮耷拉著、眼睛看向低處,學成不愛聽時兩眼看向左右、時常眼神渙散。她問兒子問題,學成同意時兩眼看向低處、眼皮耷拉,不同意時顧看左右、臉蛋側著。在深圳的那段日子,起初學成著實沒有任何反應,後來漸漸地眼神裏有了動靜,外人也許看不仔細、瞧不出來,但曉星這個作母親的看得明明白白。她告訴兒子他們倆要迴鄉時,學成是同意的;當她強迫孩子跟爺爺說話時,學成是拒絕的。


    “那小狗取什麽名字呀?”曉星問兩孩子。


    “叫小黃行嘛?”哈哈抬頭請示。


    “再找找,有沒有更好的?肉肉?球球?小懶蟲?”曉星提示哈哈。


    “小懶蟲好聽!”


    “還有毛毛、可樂、跳跳……剛才小貓貓的名字是你取的,小狗狗的名字讓學成叔叔起行嗎?”曉星跟哈哈商量。


    “行。”


    “那你讓小叔叔好好想想,等會兒他想好了,你問他給狗狗取的名字是什麽,好不?”


    “好!”


    “成成,明天是你九歲的生日,這小貓小狗當給你的生日禮物,好不好?”曉星說完,摸了摸兒子的下巴,捏了捏兒子的臉蛋。學成沒有迴避,待媽媽的手離開後,他微微低頭,雙唇一抿,嘴角彎了。


    “姑奶奶我也要!”哈哈撒嬌,兩眼哀求。


    “貓貓狗狗也是你的,你想見它們跟它們耍,馬上過來唄!每天一睜眼騎著你的小三輪來姑奶奶家找小叔叔玩好不?”


    “嗯,嘿嘿……”哈哈樂得吐舌頭。


    “那以後喂小煤球、小狗狗就是你倆的任務啦!每天早上喂一次,中午喂一次,晚上喂一次,姑奶奶把貓糧狗糧備好了喊你倆,你倆把小盆子端到貓狗跟前喂它們吃,好不?”


    “嗯,沒問題!”哈哈樂得搖擺,惹得曉星輕笑。


    曉星給貓狗蓋好褥子,起身幹活,留下兩孩子四眼緊盯兩小隻。剛足月的狸花貓紅薯大小,還睜不開眼睛,毛茸茸的小爪子緊抱核桃大的小腦袋,睡著了不時驚厥一下。小奶狗渾身肉嘟嘟的,珠子黑溜溜地望著人,偶爾細弱地叫兩下,萌萌的身板腳丫子那麽大,一會站起來一會蜷縮著。哈哈忍不住,伸手在竹簍裏摸來摸去,或者將沉睡的小貓抓起來玩,或者戳弄嗚嗚發顫的小狗。學成起先忍著不動不言,後擔心小貓小狗受涼感冒,每當哈哈伸手抓貓咪時他總是輕輕地將哈哈的小手拍過去。每隔幾分鍾,哈哈便伸一次手想摸,學成於是綿綿地阻止他。兩小孩如此這般坐在熱炕上蓋著厚被子,直勾勾地欣賞一貓一狗在睡覺。


    一貓一狗兩隻精靈,活躍了這古舊陰森的院子,哈哈這個小天使,喊散了院子裏的上代幽靈,他們在拯救鍾學成,而鍾學成在拯救包曉星。一切在變好,踩著快樂的魔法節拍慢慢變好。


    老院子裏裏外外鋪滿了東西,紙箱子塑料袋堆成了小山,昔日的塵埃在中午的陽光中沸騰,冷暖相間的風時不時溜進古舊的房裏做客,新換的燈管像火把、如太陽一樣照亮了歸人的雙眸。包曉星在房子裏進進出出忙得不亦樂乎,兩孩子之間無言的溝通她看在眼裏、樂在心田。一貓一狗加個哈哈,明顯轉移了兒子的注意力,牽引了他的心境,安靜沉寂的表皮下鍾學成開始變得蠢蠢欲動、躍躍欲試。學成在變好,曉星心裏如春光般開始明媚。


    這兩天包曉星忙著收拾房子,日用的東西——棉被、衣服、枕頭、毛巾、洗漱用品等等已各就各位,昨天去鎮上買了冰箱、洗衣機、煤氣灶和二手桌椅衣櫃,席子、柴火、水桶、竹簍、掃帚從大哥家拿,大爐子、摩托車、鐵鍁、門鎖從二哥家借。小姑前天托小麥開著小三輪送來麵粉、粉條、蘿卜和白菜,大表哥昨天帶來了自家種的土豆、大蔥和菜籽油,表姐朝芬和表妹啟紅約好了今晚來家裏看她母子,發小雨紅這兩天一得空便來家裏幫她幹活。短短幾天,屬於她們母子倆的小家已然搭建好了。


    明天,曉星央大哥帶她去村裏拜望村長和隊長,還有當年在包家垣上專門負責接生的老婆子;後天,按照計劃,曉星去鍾家灣走一趟,再次打掃鍾家的老房子、見見鍾家的老人;大後天,她約著維籌、啟功去鎮上買地溜子,看明年春播的機器價格;接下來,她要花一兩天時間在打麥場上學習如何開地溜子;臘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她備些小禮快走一波親戚;臘月二十四,她自己開著地溜子去鎮上采購年貨……包曉星的心漸漸變得安穩。


    手裏存著電影票,心裏老惦記著一塊看電影的人。周四晚上從媽媽包裏取了電影票,周五晚上仔仔撥通了顧舒語的電話,兩小人許久不通言語,通了電話嘴裏盡是你你我我,聊得個蜜裏調油。周六兩人約好一起晚上看電影,為了不引起父母猜疑,顧舒語故意在家安安分分待了一整天,六點多晚飯後借口給同學送參考書,出了家門直接打車來到了金華福地小區樓下,彼時何一鳴早在小區西南小門的旮旯裏苦等了半個小時。


    兩人見了麵,說不出話,隻管嘴角咧了個大,一個捂嘴扭捏笑,一個揉鼻顧盼抖。靠近以後,一鳴先送了件定製文字的體恤給舒語。


    “冬天送體恤?”舒語接了禮物斜眼嘲笑。


    “我朋友搞定製,順便給你定了一件!”仔仔撓著後腦勺。


    “上麵的文字寫著什麽?”


    “自己看唄!”


    舒語打開白色體恤,見正麵印著五個可愛的小寫字母——第一個字母是“n”,後麵挨著的四個字母是“ssiw”,她看了幾遍,凝眉問道:“什麽意思呀?”


    “倒過來看!”何一鳴低頭捂嘴。


    舒語將體恤倒過來,重看以後,俯仰大笑。兩人你指指我指指你,如此走了許久,舒語收了體恤,掏出來一樣東西遞給何一鳴。


    “哎!給你的!”


    “什麽?”


    “鑰匙鏈,一人一個!”舒語說著掏出了自己那件一模一樣的鑰匙鏈來。


    “謝謝哈!”一鳴握在手裏端詳片刻,然後妥妥地放進包裏。


    “嗬嗬嗬……”


    “看完電影我送你迴去。”


    “好。”


    “下周考試,沒想到你爸媽還能放你出來。”


    “因為他們都覺著我最近為考試學得很累,也想讓我周末休息一下。”


    “放寒假了幹什麽呀……”


    兩人在夜色中慢悠悠邊聊邊走,到電影院時舒語選了電影,兩人進了七點整的這一檔放映室。舒語選的是科幻片,自己本不喜歡,為的是何一鳴愛看,同時這部片子時長最短。一鳴跟舒語挨著坐在第九排中間,兩手放在膝蓋上,扣來扣去,想朝左挪移十厘米,鼓了一個小時的勇氣,還是失敗了。電影裏放的什麽他幾乎沒看,斜身朝右後坐著,兩眼珠子費勁地瞅著舒語,所有的注意力卻在自己的左手上。怎麽拉個手這麽費勁兒,少年無數次鼓起勇氣,無數次按捺住,還要惱怒地假裝膝蓋骨發癢。就這麽折騰了一個半小時,什麽也沒幹,電影結束了,兩人雙雙出來了。


    出了放映室,仔仔一路搖頭晃腦怪自己沒出息,走到售票處,舒語在前一鳴在後,川流的人影中少年忽看到了不該看的人,一時間身體僵住了。


    “我哥哥!”人群中,一小孩指著一大孩脆亮犀利地叫喊。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係的生滅,也不過是刹那的斑駁流光。仰望星空,總有種結局已注定的傷感,千百年後你我在哪裏?家國,文明火光,地球,都不過是深空中的一粒塵埃。星空一瞬,人間千年。蟲鳴一世不過秋,你我一樣在爭渡。深空盡頭到底有什麽?愛閱小說app


    列車遠去,在與鐵軌的震動聲中帶起大片枯黃的落葉,也帶起秋的蕭瑟。


    王煊注視,直至列車漸消失,他才收迴目光,又送走了幾位同學。


    自此一別,將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後才能再相見,甚至有些人再無重逢期。


    周圍,有人還在緩慢地揮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著,頗為傷感。


    大學四年,一起走過,積澱下的情誼總有些難以割舍。


    落日餘暉斜照飄落的黃葉,光影斑駁,交織出幾許歲月流逝之感。


    陣陣猶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動聲在他身邊響起,強烈的光芒開始迅速的升騰,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襯在他背後。唐三瞬間目光如電,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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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時,”轟”的一聲巨響從天堂花上爆發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衝天而起,直衝雲霄。


    不遠處的天狐大妖皇隻覺得一股驚天意誌爆發,整個地獄花園都劇烈的顫抖起來,花朵開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氣運,似乎都在朝著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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