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包曉星約了一家搬家公司專門給妹妹搬家。先前她找了好久才給妹妹找到一個最適合她的租處——農批市場裏的農民房。早年包曉棠剛來深圳時住在這裏,對這裏非常熟悉,後來離開後再也沒迴這裏住過。包曉星故意在農批市場找到這處安靜又溫馨的小房子,一來為自己方便照顧妹妹,二來想讓妹妹在她最有歸屬感的地方養傷、重拾自我。


    搬家公司把曉棠的東西從富春小區很快搬到了市場南頭的農民房裏後,包曉星擼起袖子開始一個人為妹妹收拾屋子。先是打掃衛生,從牆角到地縫、從廚房到衛生間,每一個汙垢她都不漏過,兩手沒停地忙活,直到下午四點才弄完。衛生搞完後她開始整理妹妹的東西,鋪床墊床單、衣服收進衣櫃、廚具放進廚房、日用各歸各位……這一忙一下到了五點四十。今天是鍾理看店,孩子們快迴來了,估計個個都餓了,包曉星一路連走帶跑地迴鋪子裏給全家人做飯。


    中午睡到十二點的鍾理起床後發現家裏人不在,隻曉星一人在看鋪子。他懶得問,一個人坐在小客廳裏喝茶。夫妻兩吃午飯時一個在櫃台上,一個在茶幾上,與鋪子無關的話彼此一句你不多問、我不多說。飯後曉星隻說要給棠棠搬家便走了,再迴來時已是下午六點了。鍾理一個人在鋪子裏,他反複思索著那句沒有歧義的話——這思索竟花費了他一兩個小時。


    以前曉星那麽嬌弱,十幾斤的大米且得嚷嚷著要他幫忙,現在她要給妹妹搬家,那麽重的活兒卻問也不問是否需要自己幫忙。鍾理失望地在鋪子裏抽煙,一根連著一根,沒多久小屋裏便煙氣熏人,還熏走了幾個散客。鍾理懶得搭理,愛買就買不買拉倒。他這一生花了太多的精力去討好別人,到頭來竟落得個失業被孤立、被嘲笑的境地。


    迴鋪子的包曉星眼見客人進來了又出去了,她心裏痛苦又怨憤。生意已然不好了,他還不珍惜一丁一點的油水;家裏的賬目早看不下去了,他還大肆喝酒大量抽煙;眼見人要老了家要散了,他不顧身體、不顧生意、不顧孩子……他既要破罐子破摔,那就破罐子破摔吧。包曉星提著菜咬著牙關,一聲不吭地進了廚房做飯去。


    五點閉館後,兩撥人碰麵,而後一同出館,出館後孩子們上廁所、買零食花了不少時間。外麵大雨剛過,地麵濕漉漉的淌著細水,和風細雨、滿地落花,夏日雨後的街景清爽而宜人。桂英將鍾能老小三個送到鋪子裏時已經六點半了,而後自己一家也打道迴府。七點多在樓底下選了一家餃子店,四個人在餃子店裏吃晚飯。


    三個大人剛吃完飯,仔仔打來電話,說下課迴來了。致遠去社區醫院歸還輪椅,桂英在餃子店一邊喂漾漾吃飯一邊等著仔仔。老馬坐在小區樓下的鐵椅上抽著煙等眾人開門迴家。


    快八點的晚上,小區裏亮起了燈光,光溜溜的瓷片地上一轉眼湧來好多老年婦女。音樂響了起來,領頭的婦女跳起了舞,後麵的十來人也跟著跳。早聽人說城裏的老年人愛跳廣場舞,老馬這還是頭一次見。


    跳舞的老年婦女越來越多,半個小時後隊伍已擴展到三四十人了,其中還有三個老年男性。這群人個個膀大腰圓、衣著華麗、行動僵硬、動作難看,老頭老太太了還個個跳得起勁又歡快!老馬看不懂,明明是飽經風霜老茄子還硬要裝嫩!其中有幾個老得已經不敢大幅度扭動了,老馬看得緊張,生怕她們不小心摔了或暈了,偏巧那幾位上了歲數的愣是沒問題——真是八十歲塗粉,老了也俏皮。


    老馬納悶:這些老年婦女,她們不應該在家裏洗碗打掃看孩子嗎?他們大半輩子是否也是農民?人生已入暮年何以如此興奮?與其這樣費力地蹦蹦跳跳,還不如吃吃喝喝、抽抽煙嘬口酒會會老友來得滋潤。老馬眉目緊湊,著實看不懂她們。


    兩孩子吃完飯後一行人迴家。在電梯裏何致遠、馬桂英還有仔仔皆收到了仔仔班主任發來的短信,原來期末成績出來了,老師通知家長和孩子明天上午八點去學校取成績單。仔仔的成績單向來是自己取,每年取了成績單以後,致遠和他一塊研究每門課的分數、排名以及做錯的題目,並把這些探討結果記下來,待寒暑假或者來年新學期補上去。


    八點半,癱在沙發上的仔仔和桂英聊著胡漢典。原來胡漢典和仔仔一塊去那家補習班補課,兩人相互做個伴。因漢典是仔仔拉來的,仔仔的補課費免去了兩百元,仔仔告知桂英那兩百元自己收著。漢典媽媽的同事有個女兒和他們兩同齡同級,明天也來補課,這樣胡漢典也免了兩百元。漢典提議和仔仔一起用這四百元請那個女孩吃飯,仔仔於是專程為這事兒請示桂英……繞了一大圈就為請姑娘吃飯的事兒!桂英聽兒子認真掰扯著青春細事,隻覺喜悅又好笑。


    晚上和家人吃完飯,包曉星又打算去妹妹的出租屋,準備給曉棠把屋子裝飾一下。她早先買好了桌布、簾子、布娃娃、盆栽之類的東西,飯後和女兒鍾雪梅一道去裝扮小屋子。雪梅吹了好些彩色的氣球飄在屋子裏,另折了一些千紙鶴、畫了一些畫,曉星把自己早年織的小毛線毯、繡的風景十字繡也拿了過來給小屋提色、上喜。快九點的時候母女兩人迴店裏收攤,而後迴富春小區的家裏。


    迴家後鍾雪梅忍不住告訴小姨她們如何如何裝飾小屋,包曉棠忍不住嚷嚷著當晚要搬過去。曉星不同意,耐不住曉棠加上雪梅兩人一塊哀求,於是三個女人連夜前往新屋子。


    從醫院流掉孩子以後,這還是包曉棠第一次出來。下了車包曉星提著行李箱走在前頭帶路,雪梅攙扶著曉棠走在後麵。身子還有些疼痛,不過許久來第一次吹溫和細柔的夜風,曉棠心裏莫名雀躍。穿過農批市場的主幹道時,遙望兩邊還有十來家未打烊的鋪子,曉棠又生出三分歡喜。


    許久不來,像是離家久矣;今日重迴,好似迴家一樣。包曉棠感覺自己迴到了十年前,那時候她常常晚上十點鍾出來吃夜宵——燒烤、麻辣串、餃子、餛飩……那時候每天晚上此時農批市場南頭的小吃街燈火通明,營業的四五十家小吃攤幾乎家家到黎明,吃夜宵的人每晚沒有千人也有八百。此刻她們三人走在這條小吃街上,寂靜漆黑中隻有點點星光。包曉棠懷念曾經的小吃街,懷念這條街上遇到的她的初戀。


    當初因為分手,曉棠果斷地離開了農批市場,決意往後永不與他再相見。如今受了傷迴到這裏,一路上思念的竟是與他再見一麵。兩人對坐曾經的燒烤攤上,聊一聊各自的工作和生活,瞧一瞧多年以後的彼此,介紹介紹對方的伴侶或兒女……:筆瞇樓


    濕漉漉的地麵讓她不舒服,黑漆漆的巷子讓她很顧慮,狹窄的樓梯讓她走得吃力……刹那間曉棠感覺自己活了過來,因為這一路上她竟忘了李誌權和孩子,腦海中憑空生出好些美好的畫麵和期許來。她欣然於此,她一如既往地喜歡住在這裏,離開農批市場的她一直在飄。


    終於,到了屬於她的小屋裏,包曉星放下行李,停留片刻便開車迴家了。曉棠坐著休息,鍾雪梅替她收拾帶來的東西。


    門口是擺著自己鞋子的小鞋架,一進屋是個小客廳,但見沙發、書桌、櫃子一應俱全,全放著自己日用的東西,廚房裏精簡而整潔,衛生間明亮又清香,陽台上掛著姐姐為自己手洗的幾件衣服……熟悉而陌生的屋子裏充滿了百合花的淡雅芳香。曉棠坐在自己的沙發上,欣賞客廳牆上姐姐的十字繡、甥女的創意畫,撫摸沙發上裹著的她最愛的青綠色毯子,踩踏姐姐為她新買的青綠色厚底拖鞋。落地窗前堆著十來個五彩氣球,陽台門口掛著一大串叮當作響的風鈴,架子上放著一盆生生不息的銅錢草……包曉棠笑了。


    原來,姐姐就是她的家。


    包曉棠累了,她緩緩走進臥室裏,但見粉紅色的卡通床單上疊放著自己夏季蓋的被單,床上擺著一個超大的憨憨的大熊貓,衣鉤上掛著自己紅紅綠綠的裙子和吊帶,床前櫃上放著一盆含苞待放的丁香花……她躺在床上,像迴到了家裏一樣無比開心,甜笑的美人激動得淚流滿麵。


    老馬今日高興,迴想著在文博會上看到的樁樁件件,無不令他咂舌驚歎。老頭心癢嘴也癢,忍不住擰開了酒瓶蓋子,正在興頭的他獨自喝了起來。漾漾在客廳裏溜踏板車,從老馬餐廳這頭溜到桂英客廳那頭,來來往往樂此不疲。微醉的老頭沉浸於小仙女靈動又淘氣的背影、五彩發亮的車輪和嘴裏嗚哩哇啦的童音……恍惚間似覺人生已美得升華至另一個境界了。


    老馬想起了王福逸,於是遠遠盯著馬桂英,心卻漸漸冷了下來。


    這家裏和老馬最親近的人是桂英,可來這裏這麽久了,和他聊天聊得最少的也是桂英。屈指可數的幾次對談,多半還是猙獰的大吵。暈乎乎的老馬忽然意識到,他開始需要女兒的關注和照顧了。可對著手機嘻嘻哈哈、跟朋友一直聊天的馬桂英,從不知曉這一點,也無法感知到父親需要溝通的訴求。


    離他最近的人,卻與他隔得最遠。


    老馬長歎一口氣,又大喝了一杯酒。而後他走到客廳來,意圖借著酒意和她的英英有一場酣暢快活的長聊。老馬撐著沉重的身體,一路拄著拐杖,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上,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隻見桂英咧著嘴,用手在鼻子跟前扇了扇,而後給了老馬一個脊背。


    “你今天那個同事,你跟他熟不?”老馬開腔。


    “哪個?”


    “就那個離婚的!”


    “以前熟,後來他離開了也就一般般了。”


    桂英說話時兩眼盯著手機,眼皮也沒抬,老馬以為她還在為會展中心他大吼的事情不快呢。公眾場合他不應該大吼,不應該絲毫不給她麵子,老馬此刻也有些後悔了。


    “這個人麵相很好,我覺著不錯!”


    “所以呢……你要給他介紹對象?”桂英扭著臉,渾然不解老頭為何提一個他隻見了一次麵的人。


    “哎呀……你這人怎麽差點事兒呀!哎呀……嘖,據我對他的觀察,這個人將來福氣很大!”老馬從王福逸看馬桂英的眼神裏,早看出了眉目,奈何桂英遲鈍又已婚,可惜了。


    桂英一聽話不好聽不樂意了,她轉頭盯著老頭兒,見他雙眼微閉,一臉神秘古怪,十指相交,兩根拇指轉來轉去,嘴裏還念念有詞:“嘖可惜了……哎呀可惜了……沒福氣呀……”桂英不解其意,隻當老頭喝醉了,而後拉著孩子迴漾漾屋裏了。


    漾漾迴房後以眼丈量,發現自己屋裏巴掌大的一塊地根本無法承載她五彩高端三輪踏板車的急速和飄逸,她憋不住要出來溜車,於是小孩兒一個人出來了。她溜了幾圈以後,溜到老馬跟前,好奇地看著爺爺——明明五官在睡覺,兩根拇指卻在動。老馬覺有人看他,忽然一睜眼,嚇了漾漾一大跳。


    “你在幹什麽?”漾漾一手拄著沙發一手握著車頭。


    “我在念經呢。”老馬戲言。


    “是不是因為我媽媽不和你說話,所以你生氣了?”漾漾抓住了老馬剛才的失落。


    “嗯。”


    “那我告訴我媽媽去!”漾漾轉身意欲飛車而去。


    “哎哎……過來!”老馬勾手。


    “幹什麽?”


    “你去幹啥?”


    “告訴我媽媽……”


    “說啥嘞?”


    “說你不和她……她不和你說話你就不高興了!”


    “那你不和你爸爸說話,你爸爸會不高興嗎?”


    “嗯——”漾漾撲閃著睫毛,抬頭仰望天花板,一時半會想不出答案的她一聲嗯拉了很長,而後看著老頭說:“不會的!”


    “那你媽媽不和爺爺說話,爺爺會不高興嗎?”


    “嗯……這我可不知道呀!”漾漾實誠。


    “哼哈哈……”意圖玩弄小兒的老馬見沒騙成功,自個露笑了。


    “爺爺那你好好的,我走啦!”漾漾揣著一口稚氣嚴肅告別。


    “好好好!”


    “嗚……嗚……嗚……”小童子模仿著機車的聲音,一路滑著車唿嘯而迴。


    老馬笑醒了三分。目送小娃娃離開他的視線後,極度疲乏的老人直接躺在了地上,三分鍾後鼾聲如雷。被單沒蓋、枕頭沒墊,整個人四肢攤開光禿禿地睡在了客廳的涼席上。平凡的一天即將結束,此刻仔仔在房裏玩手機,桂英蜷在漾漾床上刷朋友圈,漾漾放下最愛的踏板車坐在玩具堆裏打哈欠,每個人都在自己最舒適的地盤裏待著。


    何致遠最舒適的地盤,永遠是他的書桌。致遠今天八點鍾已進房了,他悄悄關了房門隔絕現實世界,打開台燈和電腦,翻開日記本和筆記本,提起筆、抿著茶,迴想今日的種種刺激,心情複雜得難以言說,萬千頭緒隻能付諸於筆端。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係的生滅,也不過是刹那的斑駁流光。仰望星空,總有種結局已注定的傷感,千百年後你我在哪裏?家國,文明火光,地球,都不過是深空中的一粒塵埃。星空一瞬,人間千年。蟲鳴一世不過秋,你我一樣在爭渡。深空盡頭到底有什麽?愛閱小說app


    列車遠去,在與鐵軌的震動聲中帶起大片枯黃的落葉,也帶起秋的蕭瑟。


    王煊注視,直至列車漸消失,他才收迴目光,又送走了幾位同學。


    自此一別,將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後才能再相見,甚至有些人再無重逢期。


    周圍,有人還在緩慢地揮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著,頗為傷感。


    大學四年,一起走過,積澱下的情誼總有些難以割舍。


    落日餘暉斜照飄落的黃葉,光影斑駁,交織出幾許歲月流逝之感。


    陣陣猶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動聲在他身邊響起,強烈的光芒開始迅速的升騰,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襯在他背後。唐三瞬間目光如電,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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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時,”轟”的一聲巨響從天堂花上爆發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衝天而起,直衝雲霄。


    不遠處的天狐大妖皇隻覺得一股驚天意誌爆發,整個地獄花園都劇烈的顫抖起來,花朵開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氣運,似乎都在朝著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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