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郭主任迴到家,他愛人劉鳳霞,也就是‘劉姐’,剛下班正在做飯。


    雖然是川省的女人,但也沒進化出‘勞資蜀到山’的技能,見郭主任進屋就道:“洗洗手,吃飯了。”


    郭主任應了一聲,把公文包和大衣掛好了,到衛生間洗了一把手。


    正好劉鳳霞端著菜出來,看見郭主任的表情,詫異道:“出啥事兒了?”


    劉鳳霞就是有這個本事,一眼看出自家男人有事兒。


    郭主任沒打算瞞著,把今天去杜飛那邊的情況說了一遍。


    劉鳳霞頓時皺起眉頭,罵道:“這個姓王的,他這不是拿你當槍使嘛~明知道那個消防器材公司藏龍臥虎,他怎麽自個不去?知道不好惹,他自個躲在後頭。”說完又瞪了郭主任一眼:“你也是,人家給你挖坑你就往裏邊跳,那杜飛是好惹的嗎?以前跟他作對的,有一個算一個,有個好下場的?”


    郭主任無奈道:“嗐~我們那兒什麽情況你不是不知道,這個時候我能搪塞?那不是更給人留了口實。”


    劉鳳霞默然,倒也是這個情況,轉又問道:“那你怎麽脫身的?”


    郭主任訕訕道:“那個……沈佳寧不是在那兒麽~正好她過去了,我就借機會跑了。”


    劉姐撇撇嘴,倒是沒太大反應,反而仍擔心道:“這種事,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還是得想個完全的辦法”


    郭主任苦笑:“哪有什麽萬全之策,等會兒吃完飯跟我吵一架,然後晚上連夜送我上醫院住院。”


    劉姐眼睛一亮:“你這是打算稱病不朝~還是你心眼多。”


    ……


    後半夜,一棟二層小樓的二樓臥室裏,隨著敲門聲屋裏的燈亮了起來。


    “什麽情況?”一名五十多歲的漢子撐著胳膊問了一聲,被子從身上滑下去,裏麵光著膀子,雖然年紀大了,卻仍一身腱子肉,黝黑的皮膚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種傷口,有刀傷也有槍傷。


    房門外,警衛員道:“報告首長,李處長的電話,說有急事跟您匯報。”


    這人一聽,皺了皺眉,有一隻眼睛是裝的假眼,立即起身穿衣服。


    一抬手左手隻有食指和拇指,其餘三根手指頭全都齊根斷了。


    在他旁邊,穿著線衣的婦人也醒了,輕聲問怎麽了?


    漢子沉聲道:“小李來電話,說有急事。”


    說完起身披上了長睡衣,推門出去。


    這人正是之前郭主任兩口子嘴裏的那位‘姓王的’。


    王炳坤是行伍出身,現在卻在教育口工作,雖然職務也是主任,卻比郭主任高了兩個級別。


    同時也是工農兵學員製度最堅定的支持者。


    王主任開門跟警衛員快步來到樓下的辦公室,電話還沒撂下,他過去接起來:“喂,我是王炳坤,小李,什麽情況?”


    電話那邊,立即傳來李處長的聲音:“王主任,我也剛知道,就今兒半夜,十二點的時候,老郭突發急病叫了救護車了。”


    王炳坤一聽,也吃了一驚:“什麽病,這麽重!”


    叫了救護車顯然不是一般的情況。


    電話那邊李處長道:“我剛到這邊,具體情況還不清楚,現在正搶救呢~不過,好像是跟他媳婦吵架……”


    王主任有些懵,一時沒反應過來:“跟他媳婦吵架?……簡直亂彈琴!”


    這個時候王主任愛人也披著衣服從樓上下來,等撂下電話問怎麽迴事?


    王主任簡單說了一遍,順手拿起煙點上。


    他愛人冷笑道:“我早說,小郭那個媳婦是個討債的,除了皮囊好看,還有什麽優點?招災惹禍的母子。”


    王主任道:“行了,少說兩句風涼話,人家都這樣了,咱留點口德。”


    王主任愛人撇撇嘴,沒再言語。


    王主任又叮囑:“對了,這件事兒,明兒你別上外邊瞎叨叨去,弄得人盡皆知的。”


    “行了,我知道~”王主任愛人不耐煩的應了,轉身又迴了樓上。


    王炳坤卻是歎了一聲,看向漆黑的窗外,直至抽完一根煙,才迴去睡覺。


    ……


    次日一早,王炳坤剛到單位。


    早上陰天,好像又要下雪,他揉了揉斷指的地方,每到要下雨下雪的時候,斷指的下麵就跟有螞蟻爬似得。


    正在這時候,有人來找他,正是昨天夜裏打電話的李處長。


    “小李啊~”王炳坤摸了摸辦公室裏的暖器。


    李處長進來,說明了郭主任的情況。


    王主任皺眉道:“這麽說情況還挺嚴重?”


    李處長點頭:“聽大夫的意思,好像是心髒的問題,需要進一步檢查,倒也沒有生命危險。”


    王主任道:“那就好~”


    李處長略微猶豫,又道:“主任,你說事情真這麽巧?剛讓他去找杜飛,他就住院了,這……”


    王炳坤皺眉,心裏也懷疑,但這種事醫院都出診斷書了,他也無可奈何,殺人不過頭點多,人家都住院了,還能怎麽樣。


    這種情況,誰也不能跳出來咬定了郭主任是裝病,那就太過了。


    李處長又問:“現在杜飛那邊怎麽辦?”


    王炳坤一臉堅定道:“這是原則問題,決不能退讓!那個杜飛的確很有能力,我也能明白他的一些想法,但是……說破大天也不允許有人破壞工農兵學員的製度!”


    李處長張了張嘴,規勸道:“首長,您這又是何苦來的!”


    他不僅僅是王主任的下屬,更當過王主任的警衛員,是一起在戰火闖過來的。


    李處長道:“這幾年為了工農兵學員,您已經得罪了不少人,現在這又……我聽說這個杜飛可不一般……”


    吧啦吧啦說了不少關於杜飛的事跡,其中還有一些是誇大其詞。


    核心就是想讓王主任可以稍微讓一讓,不要這麽死板。


    王主任並沒有打斷,一邊揉著刺痛的手掌,一邊皺著眉頭,表情愈發嚴肅。


    直至對方說完,才沉聲道:“你說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是針對杜飛這個人。但是我們當年那麽多同誌流血犧牲,打下來這片江山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讓老百姓,讓窮苦人翻身做主嗎?你們都說考試公平,難道我不知道嗎?可問題是,通過考試上大學的都是什麽人?不是地主資本家的子弟,就是那些舊官僚的兒女,這些人有家學傳承,有父母的督促,他們在學習上,天然就比工人、農民的子弟更具優勢。他們明白讀書上學的重要,他們在骨子裏就知道,什麽叫書中自有黃金屋……”


    李處長默然,這是現實,否認不了。


    尤其在高中,那些學習好的,考試排前麵的,一查家庭出身……不能說的太絕對,但比例上來說就是這樣。


    王主任繼續道道:“我承認,那些也有好孩子,可是讓這些人考上大學,以後會怎麽樣?我們在戰場上勝利了,結果他們的子孫後代還是能爬到高位。那些普通工人農民的孩子,那些老少邊窮地區的群眾,在戰爭年代付出了巨大代價,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卻沒有出頭的一天……”


    王炳坤說著,雙手緊攥著,手背的青筋凸起來。


    李處長歎息一聲,他何嚐不明白這位老首長的堅持。


    誰都知道,考試入學,擇優錄取公平,也最能選出最有潛力的苗子。


    但王主任要的就不是公平,而是要改變知識分子的階級結構,培養真正屬於人民群眾的知識分子。


    可是這又談何容易?


    ……


    杜飛並不知道這些,如果知道也會佩服王炳坤的堅持,卻不會認同他的想法。


    想法很好,但杜飛等不了,果家也等不起。


    現在的花果還沒有在這種問題上浪費資源和時間的資格。


    現在能抓住耗子就是好貓,杜飛需要更多的,不計其數的好貓,至於是什麽品種、什麽花色的,這些條件暫時隻能排到後麵去。


    而且王炳坤的想法也太理想花了,考試固然有弊端存在,但他這樣搞推薦製,就真能達到目的嗎?


    恐怕也事與願違。


    但這正是他的堅持,誰也改變不了。


    昨天,郭主任過來,雖然半途而廢,卻也讓杜飛看出了對方的堅持。


    之前朱爸說過,這件事要從長計議,然而杜飛還是認為等一年推行預備班太長了,索性打算再添一把火。


    徑直去找了聶主任。


    ……


    在聶主任辦公室,杜飛嘿嘿笑著:“聶伯伯,情況就是這個情況,您說我幹點事容易嘛我~”


    聶主任皺眉,實際上杜飛說的情況他也聽說了,尤其是前段時間大張旗鼓的考試,結果京城不少大學攏共去了好幾千人,最終考試合格的就要了十個人。


    當時聶主任聽到這個消息,就知道杜飛沒憋好主意。


    果然在這裏等著呢~


    正色道:“你小子跟我說實話,上次那個考試,到底怎麽迴事?是你故意為難人家,還是怎麽迴事?”


    杜飛收起笑,聶主任這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不能再嬉皮笑臉的。


    正色道:“聶伯伯,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這種大事我怎麽敢耍花樣。再說他們招生到底是考試還是工農兵,跟我有啥關係,我隻要合格的畢業生,就這麽簡單。隻要他們能給我一年提供一萬名合格的畢業生,我現在連屁都不放,立馬消停的,上班過日子。”


    聶主任微微抿唇,杜飛說這話倒也沒錯,他的確跟這其中沒有任何利益糾葛。


    卻又捕捉到一個關鍵詞:“一年一萬人?你的胃口可是真不小。”


    杜飛一本正經道:“聶伯伯,我這還真不是吹牛,阿美莉卡有名的波音公司,麥道公司,哪個員工沒有十來萬人,我們的鞍鋼,更是四十多萬人。我們消防器材公司,到現在也就五萬人,要想發展起來,就算一年一萬,也得十年才能攆上巔峰的波音。”


    聶主任陷入沉思,他看得出來杜飛真不是隨便說說,這幾年消防器材公司在杜飛手裏的發展也是有目共睹。


    真要將來發展成幾十萬人的超級企業也不是沒有可能。


    因為消防器材公司目前涉足的幾個行業,都是能容納大量就業的工業門類。


    更主要的是,杜飛每一個門類都做的相當不錯。


    要說一年消化一萬名大學生有些誇張,但要打個折扣,絕對富富有餘。


    現在的情況是根本滿足不了杜飛的需求。


    聶主任想了想道:“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先迴去吧~”


    杜飛連忙應了一聲,站起身。


    聶主任還不忘最後囑咐一句:“迴去給我消停的,別再出幺蛾子,聽到沒有。”


    杜飛連忙應了,這件事到這裏也該差不多了。


    至少他確實該偃旗息鼓了,不然再摻和進去,容易惹火燒身。


    之後杜飛也不知道上麵是怎麽協調的,反正這件事就好像沒發生過一樣,各個方麵全都沒動靜了。


    直至過了新年,突然傳出風聲,今後考試要進行新的實踐,實行工農兵學員與考試並行的雙重錄取方式。


    兩邊的錄取比例暫時對半開,並且根據目前的經濟形勢,決定擴大招生人數。


    全國錄取人數將會達到三十五萬人,並且以後逐年增加。


    另外,就是杜飛要把8270廠技校變成消防科技大學的事,也一起通過了審批。


    然而,此時杜飛卻顧不上這些情況了。


    因為就在過完新年,1974年剛過了幾天,南洋那邊就出狀況了。


    杜飛坐在辦公室,默默思忖著。


    他敏銳的察覺到,這件事肯定不一般,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絕不可能是意外,肯定是故意的。


    杜飛臉色臉色陰沉,心裏暗罵南越這幫人腦袋被驢踢了,本來就是秋後的螞蚱沒幾天蹦頭了,居然還嫌命長,來招惹他!


    要說這裏邊沒貓膩,打死杜飛也不相信。


    背後究竟是誰?


    正在這時,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杜飛迴過神來,立即伸手接起來:“喂~爸……行,我現在就過去。”


    是朱爸的電話,杜飛接聽之後,立即乘車過去。


    在辦公室見到,朱爸沉聲道:“南洋的情況你都知道了?”


    杜飛點頭。


    朱爸問道:“有什麽打算?”


    杜飛道:“目前正在對峙。不過這次的情況有些蹊蹺,我沒有了解清楚之前,很難做出下一步判斷。”


    朱爸對杜飛冷靜的反應十分滿意,沉聲道:“出了這種事,想必你在家也待不住,去看看吧~”


    杜飛點點頭,又聽朱爸叮囑了一些事情這才離開。


    直至迴到消防器材公司,又是一番工作安排。


    原本杜飛上次迴來,是真打算要沉澱一段時間,好好休息休息,順便讀讀書。


    誰知道才兩個多月,沒等過春節,就又得出去。


    這趟出去不知道多長時間,十有八九趕不上朱婷分娩了。


    把單位的工作簡單梳理分配。


    目前消防器材公司這邊,其他工廠都是按部就班,隻有科技大學是千頭萬緒。


    杜飛原想全程親自盯著,也不得不放手。


    修建新校區的事情全部交給沈佳寧,各處弄來的專家教授,由張文忠接待安置。


    跟秦淮柔打了招唿,又與朱婷告別,這才乘上飛機。


    這次杜飛乘坐的依然是去中東坐的那架k-8客機。


    雖然相比噴氣式客機,這種渦槳發動機的客機,速度慢一些,噪音也更大,但仍比同類型的運輸機更舒適。


    尤其這次迴來,飛機製造廠對k-8內部進行了全麵裝修,在機體內充填了大量隔音棉,隔絕從發動機傳來的噪音震動,令這架飛機的乘坐體驗大幅提升了。


    杜飛上午八點從京城出發,經過五小時三十分的飛行,抵達古晉機場。


    雖然是一月份,絲毫不影響赤道地區的酷熱。


    隨著飛機停穩,機艙門打開的一瞬間,一股熱氣迎麵湧來。


    從裏麵走出來,頭頂的太陽灑下刺眼的眼光,令人睜不開眼。


    杜飛抬手遮了遮,順著舷梯走下去,看著下麵接機的人。


    忽然目光一凝,在人群中看見了一個本不應該出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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