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養心殿與祈佑聊到子時三刻才罷,原本祈佑要留我於養心殿就寢,但是我卻婉拒了,隻道:“我來這兒,不是為了做你的妃,而是為了保我的孩子。”祈佑未做他言,隻吩咐左右侍衛用他的龍輦護送我迴宮。


    寂寞正雲霧,深夜風煙襲,幽香暗斷魂。


    這迴去的路上我想了許多,皆是關於祈佑與我閑聊的話,讓我最深刻的還是蘇思雲。我問他,既要寵她,卻不封她,難道不怕她起疑?祈佑卻是迴了我一句不可思議的話,一年前,蘇思雲親口對他坦承了自己的身份,那時的她已懷有身孕,她求祈佑能留下那個孩子。祈佑留下了她的孩子,而且,不計較她奸細的身份,給了她更多的寵愛。而蘇思雲也沉溺在這份寵愛之下,甘之如飴。


    我想,蘇思雲是愛祈佑的,更愛那個孩子,所以她才坦承了自己的身份,懇求祈佑能留下那個孩子。


    可祈佑說,蘇思雲的內心絕不如外表那麽單純,她的心中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她不說,定是有所顧忌。所以他打算,用寵愛慢慢化解她的戒心,讓她將隱藏於亓國的奸細全數抖摟出來。


    聽了這麽多,我隻給了祈佑一句話,“若真要化解她的戒心,皇後之位給她,太子之位給納蘭永煥。”


    祈佑一口迴絕,給了三個字,“不可能。”


    我問:“為什麽,難道你不想一網打盡?”


    他隻答:“皇後之位,我承諾過給你,除你之外,任何人休想。”


    我都已經將當初那個承諾看淡,而他卻始終執著嗎?我很亂,真的很亂。從何時起,我麵對愛竟會如此紊亂,拿不定主意。理智說,現在已經容不得我一錯再錯了。


    迴到寢宮,最先見到的是守夜的莫蘭與心婉,她們見我迴來先是行禮,後恭敬地迎我進去。


    “主子,聽聞您今夜與蘇貴人發生了衝突。”莫蘭永遠是好奇心最重,也最愛言是非之人,“您以後可要當心她哦,別看她外表那麽單純,其實她可有城府了,她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對您不利的。”


    邁進寢宮門檻那一刻,我霍然頓住步伐,冷冷地掃她一眼,“莫蘭你可聽過,說是非者定是是非人。”


    她聽完,立刻默默垂首,噤聲不語。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更不想看清,驀然轉入寢宮,將厚重的門關上,將她們兩人隔離在外。


    沒走幾步就看見浣薇獨自倚靠在桌旁,單手支著搖搖欲墜的頭,還有桌上一直擺放著的藥……她一直在等我?我朝她緩步走去,浣薇或許是聽見腳步聲,立刻驚醒,“主子,您迴來了。”她有些慌亂,目光急速投放在桌上的藥上,伸手在碗邊試了一下溫度,“哎呀,都涼透了,奴才再去給您熱一遍。”


    看著微弱的燭光映照在她側臉,那一刹那我仿佛再見到雲珠。她總是在深夜中將那一碗湯熱了一遍又一遍地等我迴來。


    我立刻想要接過她手中的藥碗,“不用了,這麽熱的天,喝點涼藥沒有大礙。”


    浣薇忙收迴手,不依,“主子,您的身子不行,一定得喝熱的,您等著我,很快!”她生怕我會搶了她手中的藥,一溜煙端著藥碗就沒了人影。


    我帶著淡淡的笑容坐在圓凳之上,靜靜地等待著浣薇迴來。無聊之際,將隨身攜帶著的夜明珠取了出來,雲珠……雲珠和太後有什麽關係?或許說,雲珠和韓冥會不會有關係?如果沒有關係,無緣無故為何要說起我?雲珠與他們很熟?


    ——家父沈詢乃聲名顯赫,功高蓋主的大將軍,卻在六年前被皇上以謀逆之罪而滿門抄斬。


    ——十三年前我家遭遇變故,我僥幸逃了一條命,幸得她救了我。


    六年前,謀逆罪名,滿門抄斬。


    十三年前,遭遇變故,僥幸逃脫。


    七年前雲珠說,六年前滿門抄斬;七年後,韓冥對我說,十三年前家遭遇變故。時間竟然出奇地吻合……這到底是巧合還是……


    ——那次之後,我就與哥哥失散了,為了找尋他,我遊蕩在外皆以偷為生。


    哥哥!


    腦海中猛然閃現出一抹靈光,難道韓冥是雲珠的哥哥?


    門突然被推開,嚇了我一大跳。定睛一看,是浣薇端著藥進來了,她小心翼翼地端著剛熱好的藥生怕會灑出來,最後來到桌旁放下,“主子快喝吧。”


    “辛苦你了,浣薇,我這個主子很難伺候吧。”拿起藥勺,放在嘴邊輕輕吹散熱氣,然後一口咽下。隻有一個字形容——苦。這到底是什麽藥呀,苦到這種程度,真懷念連曦的茶,真懷念……昱國的一切。


    “怎麽會,主子你是奴才見過最和善的主子了。”


    “和善?”我自嘲地笑了笑,“好了,你退下吧,我要安寢了。”淡淡地屏退了她,我拿著勺一口一口地飲著碗中那漆黑的藥汁,苦澀的感覺蔓延了整個味覺。難道,如今的我給人的感覺還是和善嗎?如果真的是和善的話,那我就很難待在這個後宮,更難保全我的孩子。更何況,現在的祈佑也不便保我,因為他要從蘇思雲那兒下手,如果真調轉頭來保護我,他的計劃就要泡湯了。


    我知道,這個後宮皆在猜測我腹中之子到底是誰的,祈佑沒有解釋,我更沒有解釋,流言飛語就這樣鋪天蓋地地四處流傳著。


    蘇思雲這個人,我還是暫時不要再去招惹了,能避則避吧。


    次日我聽聞一個消息,展慕天被封為侍中,侍從皇帝左右,是個不錯的官位。真沒想到祈佑會如此看中展慕天,十六歲初為狀元便一舉封為侍中,相信朝廷中會有許多人不滿吧,也不知展慕天能否承受住四麵而來的壓力。


    今早我派浣薇帶話去太後殿,希望能見韓冥一麵,還給太後帶去三個字“沈繡珠”。果然,不出一個時辰,韓冥就來到昭鳳宮,我屏退左右隔著插屏與之會麵,隻為了防人說閑話。不過即使是這樣,也還是會有人說閑話的,可我不介意,難道我被宮人說的閑話還少嗎?


    “辰主子,你給太後那句‘沈繡珠’不知是何意?”韓冥的聲音冷冷地由插屏另一端傳了進來,隔著插屏我隻看得見他的身影,卻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今天隻想問你,十三年前的變故,可是沈家的變故?”


    “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驟然沉默,指尖撫過插屏,“記得多年前在雪地你背我走的那段路嗎?我相信了你,我告訴了你我的真名,如今你能不能如當時我對你那般,告訴我實情?”


    插屏另一端突然安靜了下來,我靜坐等待著他對我說實情,雖然我的心中隱隱有個底,但是我還是希望能親口聽他說。


    “我想,你已經猜到了吧。是的,我是珠兒的哥哥——沈逸西。


    “那日與珠兒失散之後,我倒在了韓府門外……那時正碰上姐姐,她得皇上命迴家省親,正好,救下了我。姐姐她本性很善良,根本不願卷入那是非之中,為了幫我,她這麽多年都在與杜皇後鬥。


    “還記得那日在碧遲宮我殺杜皇後的一幕嗎?其實,是我慫恿皇上這樣做的,因為,我要親手殺了那個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女人。憑什麽她做了那麽多壞事還能留下一條命?”


    韓冥的聲音頗有激動之色,我聽著他那滿腹仇恨的話語,再次沉默了。原來當年的杜皇後與韓昭儀的十年之爭竟是因沈家滅門而挑起的,我一直都以為她是一個野心極大的女人,原來,卻是事出有因。


    “靜夫人懷孕那夜,太後召雲珠去太後殿說話,我記得你也在裏麵,你們說了什麽導致雲珠一出殿便暈倒?”我問起了一直藏在心中始終不能解釋的一個問題。


    “珠兒一直都不知道我就是她的哥哥,那夜我將實情告訴了她,因為我知道,她即將要成為皇上下一個犧牲的人,我怕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很平靜,平靜到……仿佛像一個木偶,神色黯淡無光。沒想到,她一出殿便暈倒了。站在裏邊看著她那嬌弱的身子,我好想上去扶她……但是我不能。頭一次,我恨自己的無能,竟然連妹妹都保護不了。”說到動情處,他的聲音逐漸哽咽,嗓音有些顫抖。


    “你恨皇上嗎?”聽到這裏,我想到一個最大的關鍵,殺妹之仇!


    韓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很堅定地吐出兩個字,“不恨!”


    “為何不恨?”


    “因為他是皇帝,他有他的苦衷,若珠兒不死,將會是我們死。”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道,似乎在強忍著痛苦,“所以,你不能將我的身份告訴皇上。否則,會牽連出我慫恿他殺母之事,你能為我保密嗎?”


    “隻要你不做傷害祈佑的事,任何事,我都會為你保密,會站在你這一邊。”我緩緩由插屏後走出,正對上韓冥已經濕潤的眼睛,我親口對他下了一個保證!


    萬頃孤雲風煙渺,雲峰橫起步晚歸。


    草木崢嶸漸枯萎,明滅晴霓迎潤秋。


    秋日是比較悶燥之季,懷著孩子的我心情也日漸壓抑,看著已經隆起的小腹不免有些擔憂。如今的我若沒有重要的事絕對不會離開昭鳳宮,就怕有個差池會令孩子不保。每日的膳食與補藥都是浣薇親自去準備,所有的東西隻能經浣薇一個人的手。如若莫蘭與心婉碰過,我是絕對不會碰它分毫的。雖然這樣未免太過疑神疑鬼,但我一直都認為小心駛得萬年船,所以至今我的孩子仍安然在我的腹中成長著。


    李太醫為我診脈時說過,待產期是正月前後幾日,算算日子,大概還有三個多月。隻要我再堅持三個月,孩子就能安然出生了,該取個什麽名好呢?


    撐著頭,我開始思考著孩子的名字。匍匐在窗檻之上遙望那火紅的一片楓林,側目沉思良久。若是個男孩就叫……連憶城,若是個女孩就叫……連承歡。


    “憶城,承歡……”我喃喃著這兩個名字,笑容漸浮,心情甚好。


    “主子,長生殿又派人來請您過去了。”浣薇帶著微微的喘息邁入寢宮,“已經第五迴了,要不,您過去一趟?”


    我挺著疲累無力的身子朝浣薇而去,蘇思雲已經派人請我五迴了,也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我不能去,很有可能是個計謀,想危害我的孩子。


    “不知道主子你在擔心什麽?”浣薇的喘息聲漸漸平複,頗為不解地朝我走來,小心地攙扶著我的胳膊,“主子,奴才知道您一直把這個孩子當做您的命在疼,所以擔心蘇貴人會加害你的孩子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依奴才來看,蘇貴人應該不會蠢到在她的地方謀害您的孩子吧。”


    “可她突然請我過去,不免讓人產生懷疑。我仍是有些擔心,我可不敢拿我的孩子去賭。”


    “常聽人說,有了孩子的姑娘呀……每日總是疑神疑鬼的,今兒個奴才總算是見識到了。”浣薇打趣而取笑著我,她這個丫頭在我麵前還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但她說的確實在理,蘇思雲怎會傻到當眾對我下毒手,說不準她有什麽事要對我說呢?


    “好吧,蘇貴人都請了這麽多次,我就去一趟吧。”


    長生殿


    雙闕籠煙,淡淡凝素。小院閑庭,上苑將煦。


    蠢蠢火燒雲,暖日漸飛綿。


    我來到長生殿時,唯有幾名奴才在外候著,當我問起蘇貴人之時,她們便請我去寢宮等候蘇思雲。等了許久卻不見她來,忽聞幕簾帳後傳來幾聲啼哭之聲,我覓聲而去,一個金鑄小巧的搖籃中,那未滿周歲的納蘭永煥正哇哇啼哭著,好不可憐。


    我不禁上前將孩子由搖籃中摟出,有些笨拙地拍著他的脊背,細聲安慰:“煥兒乖,不哭……你的母妃怎麽丟你一人在此不管?”


    浣薇在一旁抿嘴輕笑,“主子瞧您心疼的,若您為母親,肯定是世界上最好的母親。”


    不答理她的取笑,心疼地撫慰著懷中那嬌弱的孩子,他的哭聲也漸漸止住,帶著淚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此時,我打心眼兒裏喜歡上這個孩子,盡管他是蘇思雲所出。


    “浣薇你看,永煥將來定是個美男子,長得多水靈呀……”我繼續逗弄著這個孩子。


    浣薇湊上前,伸出一個手指輕輕滑過孩子的臉頰,再點了點他的唇,笑道:“奴才倒是覺得,主子您的孩子出生,一定比他還好看。”


    孩子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我們也被他逗得開心起來,笑聲迴蕩在四周。


    “放下煥兒!”一聲尖銳的怒語夾雜著擔憂扼斷了我們的笑聲,懷中的孩子許是被這一聲驚到,又哇哇大哭了起來。


    迴首看著蘇思雲一個箭步衝上前來,一把奪過繈褓中的孩子,上下打量孩子一番,確定無恙之後才戒備地盯著我,“架子可真大,連請五迴才肯移駕前來。”


    “不知蘇貴人召我前來有何賜教?”瞥了她一眼,今日她穿得格外妖嬈,豔麗冶容,頭頂靈蛇髻,珠翠環繞,顯然是經過一番精心打扮,難道她是刻意如此?


    “我感覺你對我有諸多戒備。”她輕輕晃動著身子,打算讓孩子止住哭聲,可是孩子仍啼哭不止。


    “蘇貴人是多心了。”我悻悻一笑,隨意迴了句。


    蘇思雲立刻抬頭想說些什麽,突然間,孩子的哭聲遏止,蘇貴人身後的奶娘大叫一聲:“大皇子!”


    這一聲吸引著我們的目光急速凝聚在蘇思雲懷中那個孩子臉上,隻見一團黑氣正悄然蔓延在孩子的臉上,頃刻間已彌漫一臉,而孩子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也漸漸合起。


    “快……快傳太醫。”蘇思雲的臉色慘白一片,刹那間變成死灰般,頓時,長生殿陷入一片混亂。這一切的一切像極了當年我親手拿掉靜夫人孩子的那一幕。


    太醫與祈佑幾乎同一時間趕到寢宮,而太醫隻是稍看了一眼孩子,便沉痛地搖頭,“皇上,貴人,臣已無力迴天。”


    “你說什麽?!”蘇思雲厲聲尖叫,淒慘的聲音駭到所有人的心。


    “是劇毒,蔓延得實在太快。”太醫哀歎一聲,緊接著蘇思雲便放聲大哭,淚涕不斷外泄,而她的手卻是緊緊摟著孩子那漸漸僵硬的身子,沉溺於哀慟當中。


    看著此情此景,我終於明白了,原來她召我來就是為了演這一場戲。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蘇思雲竟連自己親生的孩子都能犧牲。如今,一切矛頭都指向了我,我當然是百口莫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可我並不在乎他們信不信,我隻在乎祈佑信不信。


    “是她……是她害了我的煥兒……是她。”蘇思雲一個迴神,勃然變色,怒目切齒地將所有矛頭對準我。


    在場所有奴才皆冷抽一口氣,數百雙置疑的眼睛開始掃視著我,包括……祈佑。


    浣薇見此情形咚的一聲跪倒在地,朝祈佑大喊:“不是的,主子雖然抱過大皇子,但是她絕對不會對大皇子下毒手!……皇上明鑒……”


    祈佑緊緊握拳,一步步地朝我走來,冷漠之氣充斥全身,與我對視許久,卻始終不發一語。


    “皇上……你快來看看煥兒……最後一麵。”蘇思雲低聲哭泣著,不斷喚著祈佑過去。


    祈佑聞聲立刻轉身,我卻伸手用盡全力握住了他的胳膊,“我想解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祈佑用力氣將胳膊抽迴,“夠了!”說罷,頭也不迴地朝蘇思雲走去。


    根本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將手抽迴,而且用了那麽大的力氣,我腳底一個重心不穩便狠狠地向後仰,直接摔在地上。看著他一步步地離我遠去,似乎急著想看納蘭永煥最後一眼。而我的下身開始疼痛、麻木,一陣冰涼之感由下身滑出。我的冷汗一滴滴地掉落,痛到我連叫喊的聲音都沒有。


    直到浣薇一聲:“主子……血……血……”她衝上前將我摟在懷中,淚水洶湧如洪傾瀉。


    才走出幾步的祈佑聞聲霍然迴首,怔怔地呆立在原地看著跌在地上的我,呆住了,許久都不曾說一句話。


    隻見血沿著我的下身開始彌漫,殷紅的一片將我的裙角染紅,所有人都被這出人意料的一幕驚呆了,瞠目結舌地看著。


    “孩子……救……我的孩子……”看著所有不動聲色的人,我近乎絕望地用盡自己的全身力氣喊道,“納蘭祈佑……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他猛然迴神,朝太醫嘶吼道:“你幹杵在那兒做什麽,快救人,快救孩子……”


    太醫被祈佑那瘋狂之色駭了一下,手中的藥箱一個沒拿穩摔在了地上,巨大的迴響聲驚了所有人,他們衝上前七手八腳地將我由地上抬起,往蘇思雲的寢榻而去。祈佑大步跟在其後,我仰頭對上他那雙愧疚、心疼、自責的目光,淚水沿著眼角滴落。


    這個男人……就是我馥雅愛了七年的男人,這個男人……就是我馥雅甘願為他犧牲一切的男人,這個男人……就是如此一次又一次傷害我的男人。


    “皇上!”蘇思雲在原地朝祈佑大喊一聲,“您……不要臣妾了?煥兒……也是您的孩子啊!”


    祈佑的步伐僵了一下,迴首睇了一眼麵如死灰的孩子,毅然轉身,隨我而去。


    躺在蘇思雲的寢榻之上,聽著太醫當著我與祈佑的麵前說,這個孩子,已無力挽迴。我依舊如此平靜……怔然盯著祈佑的側臉,我的心很疼……我防著所有後宮的宮嬪卻始終沒有防過祈佑,原來這就是天意,天竟然連我與連城最後一絲骨血都不留給我。


    當祈佑黯然迴首望著床上的我時,我哭了,“祈佑……你知道嗎,一個時辰前……我還在為這個孩子取名呢。我想,是女孩的話,就叫納蘭承歡,男孩的話就叫納蘭憶城。”


    “納蘭?”他的眼眶有些微紅,在聽到我這句話時有那一刻的不敢置信。


    “是的,你不是說……會將這個孩子當你的孩子疼嗎?所以我要帶著孩子留在你身邊……”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不斷地滑落,我強忍著全身的疼痛繼續道,“本想等孩子出生後再告訴你我的決定……但是沒想到……這個孩子,竟如此薄命……”


    祈佑衝到寢榻邊,緊緊將我擁入懷中,“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靠在他的懷中,我依舊沒止住自己的哭泣之聲,隻是伸手迴擁著他,“我不怪你……不怪你……”


    “留下來好嗎?我們會有我們自己的孩子……以後我們的孩子就叫納蘭承歡……納蘭憶城……好嗎?”他的聲音也開始哽咽,聲音中有微微的顫抖。


    我鄭重地說了一個字:“好。”


    我一定會留下來的,一定會。


    直到深夜,待我的身子稍稍有些好轉便由長生殿轉移迴昭鳳宮,祈佑本是要陪我迴宮的,我卻要他留在長生殿陪蘇思雲。他猶豫再三也抵不過我的堅持,留在了長生殿陪她。但是我知道,即使他留在蘇思雲身邊,心中仍會牽掛著我。由剛才祈佑隨我而去就能看出,蘇思雲在祈佑心中的真正地位,如果祈佑真愛蘇思雲,一定會留下陪這樣一個喪失孩子的母親,而不是隨我而去,擔心一個懷著他人孩子的女人。愧疚也好,心疼也罷,這個孩子終是經他之手才會黯然殞去的。我要他一輩子都記住,這是他欠了我的。


    所以,他對我說,關於大皇子的死,他不會向任何人追究。他終究是在懷疑我嗎?還是又一次的布局陰謀?


    那夜我躺在榻上再一次吐血,嫣紅傾灑了滿床的被褥,觸目驚心。才端了滿滿一盆熱水進來的浣薇一見此景,雙手一抖,連盆都無法端住,哐當一聲摔在地上,水灑滿了一地。


    “主子……你咳血了……”她猛地衝上前來,跪伏在床榻之下。


    我看著她焦急的樣子,手緊掐住她那隻用雪白的帕子正為我拭唇角血跡的手,“是不是你……浣薇……是不是你?隻有你碰了那個孩子……”


    浣薇的眼眶紅腫,似乎經過一番大哭,而經我一番質問,淚水再次滴落,“對不起……主子……奴才沒有想害您,更沒想到您的孩子……奴才真的沒有想害您……”


    握著她的手開始顫抖,淚水彌漫了眼眶,我沒想到,真的是浣薇。我是如此信任她……而她卻出賣了我,我冷冷地笑道:“是我錯了……這個世上怎會有第二個……雲珠。”是我傻,竟傻到將她當做第二個雲珠,但浣薇終究是浣薇,怎麽可能變成雲珠呢?


    浣薇聽到此,臉色慘白一片,“浣薇一直將您當做自己的主子,從來不想去傷害您。但是……奴才這次真的是身不由己……”她手中沾染血跡的帕子飄落在床,我鬆開了她的手腕,將那方帕子拾起緊攥手心。


    “大皇子死的時候……那滿臉黑氣,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因為連城死前,與他一模一樣。浣薇,那毒是連曦給你的吧……真狠,真狠。”我的腦海中匆匆閃過大皇子與連城死前那一刻,臉上所有的症狀,何其相似?


    “他們說……主子你知道的太多,絕對不能再留你於皇上身邊,否則會壞了他們的大事。所以我們利用大皇子嫁禍給你,讓皇上趕您離開。奴才真沒想到會害了您的孩子……他竟將您推開……”浣薇匍匐在地,不斷地磕著響頭,咚咚之聲不斷迴響,格外刺耳,額頭上也被磕破,血沿著額角滑到臉頰。非凡論壇提供


    看著她如此,我笑了起來,淚水隨之滴落,胸口壓抑,“知道嗎?十五歲,我經曆了喪父之痛,喪母之痛。二十二歲,我經曆了喪夫之痛,喪子之痛。到如今,我還有什麽理由繼續活下去呢?永遠沒有什麽能比那四痛還要痛的。”拿著帶血的帕子將自己臉上的淚痕抹了去,繼續道,“納蘭永煥雖不是我的孩子,可他卻是無辜的小生命,他還在繈褓之中,他什麽都不懂。你們怎麽能忍心殘害這樣一個孩子?人說虎毒不食子,蘇思雲作為母親,真的忍心如此對自己的孩子?”


    浣薇蜷曲身子,淚水滴滴濺落在地,成了一塊又一塊的水跡,“蘇思雲根本不知道我們會害她的孩子。上頭吩咐給她的任務隻是請你去長生殿,我們有個計謀能將你驅逐出宮。”


    一聽到這兒我便笑得更開心了,開心到能支撐著自己的身子下床了,浣薇怔怔地看著我,淚水依舊滴落。我看得到她眼中的真誠,那是難以作假的擔憂,我跪下身子與之平視,“好呀,蘇思雲想要害我,現在把她自己的孩子給害了。”我不禁笑出了聲,眼淚也滾滾而落,“為什麽?我知道你們要對付祈佑……我沒有插手,我隻想把這個孩子安全生下來。隻要生了下來,我就會離開,會走得遠遠的。為什麽你們就是不放過我?為什麽?”我的聲音如斯淒厲,我的手緊掐著浣薇的雙肩不斷地搖晃著,哭喊著。


    “對不起……對不起……”浣薇不斷對我說著對不起,不斷地道歉。


    “隻有三個月啊……三個月你們都等不了嗎?”我雙手無力地由她肩上滑落,“你不能體會,親眼看到一個已經成形的死嬰由我腹中引產而出的感覺……那是我的孩子!”


    心婉和莫蘭許是聽到我的哭喊之聲匆匆闖了進來,“主子怎麽了?主子!”


    她們兩人將癱坐在地的我扶起,重新攙扶迴床,將我安置好。我木然地凝望著錦帳,頭深埋衾枕,淚水無聲地滑落。我太懦弱了,總是顧忌左右,有所保留。


    “主子,孩子沒了可以再生的。”心婉將被褥為我掖好,關懷地安慰了一句。


    “都說蘇貴人很有城府了,您太不小心了。”莫蘭的聲音中有些責怪,甚至藏了一些看好戲之態。


    我的眼神依舊呆滯,但是卻開口說話了,“害人誰不會呢?我也會。可我始終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他們做任何錯事都有他們的原因,他們可恨必定有可憐之處。所以我每做一件事都不會做得太絕,我會給他們留一條生路。可我的仁慈最終換來的是什麽?”


    “主子說得不錯,人之初,性本善。可是您也要知道,壞人終究是壞人,他們必須要為自己做的錯事負責。”心婉將一直跪坐在地痛苦不止的浣薇扶起,“人都要學會堅強,心慈手軟您就注定不能成為強者。”


    “你們都退下吧。”現在的我,隻想一個人靜一靜,我好累……真的好累。


    本想保留著與祈佑那七日的美好迴憶,順利產出孩子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是上天不允。上天要這個我愛了七年的男人親手毀了我唯一生存在世上的希望,為什麽不能聽我解釋?為什麽要那麽用力地推開我?難道他連聽我說幾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嗎?


    祈佑,既然你不想聽我的解釋,不想知道一切,那就誤會下去吧。


    我的孩子換你的孩子,這算是公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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