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冥一路尾隨著皇上進入小巷,在拐角處徘徊不定,不知是否該上前打擾。他憂慮的是皇上如果真的要扣留下馥雅,那將會引起一場大亂。帶著這樣的心情在原地躊躇著,他終於還是下定決心,應該勸阻皇上,即刻轉出拐角之處,朝前方不遠處的人影徐徐而去,卻見皇上一掌將她打暈。


    見到此情景,韓冥加快了步伐衝上前去,“皇上!”


    祈佑將倒在自己懷中的馥雅攔腰橫抱而起,冷淡的目光掃向韓冥,“迴宮。”


    “不可以!皇上,你不放她迴去會挑起戰爭的。”韓冥攔住了祈佑欲向前的步伐。


    “朕,就是要挑起這場戰爭。”他睇了韓冥一眼,神色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與不容抗拒的王者之氣。


    韓冥一驚,霍然望著早已經昏死過去的馥雅,“原來皇上是打算用她來做導火線,引連城先發動戰爭。可是您不覺得這樣做對她很殘忍嗎?”


    “成大事者,必須舍去一些舍不得,這便是帝王。”他的目光有些閃爍,摟著馥雅的手收攏幾分,“而且,對於她,我是不會放手的。”


    韓冥突然單膝跪了下來,“皇上,臣請求辭官。”


    “你在威脅朕?”他帶著一聲冷哼伴隨著淡笑脫口而出,“難道不想守護你的姐姐了嗎?她勾結朝廷大臣做著私家買賣,將一筆筆非法錢財私吞,你以為朕都不知道?朕對她的容忍,皆因你在朝廷立的功,如若你離開了朝廷,你可以想想你姐姐的下場。”


    韓冥一驚,心中閃過種種複雜的情緒,姐姐的事他確實早就知道,勸過多次,但是她已經不能迴頭了。他一直留在皇上身邊,為的隻是姐姐,隻為了保她啊。如果他真的辭官了,那皇上第一個對付的就是姐姐,他不能棄姐姐於不顧,絕對不可以。


    祈佑沒有再看韓冥一眼,徑自越過他,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緩緩開口,“你有欺君之罪,希望你能戴罪立功。”


    丟下別有深意的一句話,將他投身於漫漫長夜中的星空之下,涼風拂過韓冥的發絲,飄飄揚起。他緊緊握拳,目光狠狠地盯著黑暗的角落,這就是身在朝廷的無奈。若不是姐姐,他想,兩年前自己會帶著潘玉遠離吧。如果他不瞻前顧後,就不用刻意說一些謊言去欺騙她……


    他頹廢地起身,緩緩跟上了祈佑的步伐,月光的照耀下,他的臉色更加蒼白如霜,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他盯著祈佑的背影,無聲一歎,這輩子,他怕是要卷入這場無休止的戰爭了。


    養心殿


    暖風迴芳草,珠幕碧羅天,紅翠柳葉羞對。蘇思雲一直擔憂地徘徊在寢宮外,焦慮地等待著祈佑的歸來。還記得數個時辰前,他領著一批禁衛軍匆匆出宮,似乎急著要辦什麽重要的大事。她的心一直不停地起伏著,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也不知在迴廊前多少個來迴與躊躇,終於見到祈佑的歸來,她不禁邁開步伐迎了上去,“皇上……”聲音還未落下,步伐就僵住了,怔然地望著他懷中輕柔而抱的那個女子,在燈火搖曳中,微弱的光映照著她那絕美略顯蒼白的臉,忽明忽暗。


    “她……是誰?”看著祈佑一步步地朝自己走來,眉頭深鎖始終放不開。


    祈佑隻是淡淡地掠了她一眼,卻不迴話,自顧自地朝寢宮走去。蘇思雲的手有些顫抖,目光中閃爍著令人憐惜的水汽,仿佛隨時可能凝結成珠而滾落。又是一個女人,為什麽又是一個女人?曾經先有蒂皇妃,後有花蕊夫人,再有陸昭儀……如今這個女人又是誰?難道他深夜出宮隻為這個女人嗎?


    她一直以為自己在他身邊是特別的,可為何他總是寵幸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為他付出了那麽多,為何他的心就是不肯隻為她停留……難道她所付出的一切,皆是過眼煙雲嗎?他對自己說的話全是假的?


    她冷硬地朝寢宮內走去,隻聽見祈佑低沉的聲音傳出,“快請個禦醫為她看看。”雖然淡漠卻帶著無盡的溫柔。她的手不禁握成拳,指甲狠狠掐進手心,唇齒間狠狠地咬著,有血腥味傳至舌間。


    最後,她翩然轉身而去,衣角拂過地上的塵土,帶出嗆人之味。


    連曦與納蘭敏、祈殞在那片樹林裏一直等著馥雅,整整一夜,誰都沒有說半個字,僵在原地沉思著。


    連曦望著東邊初起的太陽越升越高,耐心也一分一分地被磨光,“走吧。”


    “再等等吧,我相信妹妹她一定會迴來的。”納蘭敏立刻上前擋住曦欲離開的步伐,“她有了皇上的孩子,不會那麽自私留下的,我相信她。”


    “一夜了,有什麽事需要談一夜嗎?”連曦諷刺地一笑,掠過納蘭敏看著祈殞,“楚清王,你現在有何打算?”


    祈殞笑了笑,“如今我已是喪家之犬,你我的謀算已被揭發,還能有什麽打算。你還是速速迴昱國吧,祈佑做事向來雷厲風行,出賣他的人,他絕對不會手下留情,他下一個目標定是對付昱國,你們要快些準備好……怕是有一場大戰要展開了。”


    “我應該去的地方不是昱國,而是夏國。”連曦的眸中閃過一抹算計的亮光,深莫能測,“如果楚清王願意的話,就隨我去夏國證實一件事吧。”


    祈殞望著納蘭敏,還在猶豫著,她的身子似乎不太好,如果還要連日奔波,萬一出了什麽差錯,他會後悔一輩子的。


    “不用擔心我,我的身子可以挺住。”納蘭敏上前一步,輕柔地握上他的手,“我不想牽絆住你的腳步。”


    祈殞迴握著她的手,淡淡地望著連曦,下定了決心,“好,我們現在就起程前往夏國。”


    “好,果然是個成大事者。”連曦猛拍上他的肩膀,不住地讚歎了一聲,“馥雅公主,我說過,會讓你後悔的。”


    納蘭敏垂首,淒然地扯出淡淡的笑。自己的身子怎麽樣她很清楚,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希望陪伴在他的身邊,陪著他一起完成他的夙願,這樣她就能安心離開了。


    夏國


    連曦單手撫玩著翡翠玉杯的蓋帽,茶水中的熱氣時有時無地躥出,嫋嫋泛起輕煙。祈殞雙手置於桌上,目光深沉,雙唇緊抿,唿吸平穩。偌大的殿堂格外寂靜,似乎都在思考著什麽。


    夏帝元榮端起案上的杯,置於唇邊輕抿一口,香氣充斥著口腔,他閉目迴味了好一陣子才將杯放下,“你是要朕與昱國聯手對付亓國?朕沒聽錯吧,多年前連城還派兵攻打夏國,是亓國派兵增援才免遭一難。更何況,如今的夏國也沒有那個實力與之對抗。你們迴吧。”


    連曦猛然將蓋帽置迴杯上,清脆的聲音響遍大殿,“如今亓國已準備攻打昱國,單憑我們一己之力根本無法與之對抗,如昱國真的滅亡,下一個被亓國吞並的便是你夏國。”


    元榮揚了揚嘴角,絲毫不為所動,“這不需要你操心。”


    連曦一聲狂傲的冷笑,“堂堂夏國之主竟是如此頑固不化。亓國野心勃勃欲吞並昱、夏二國一統天下,您還想置身事外!況且……”他的聲音突然頓住,淩厲的目光直逼元榮那頗有自信的眼,“您可記得夏國的馥雅公主?”


    一聽“馥雅公主”四字,他的臉色慘然一變,撫著杯的手一顫,滾燙的茶水濺在手背上,他卻感覺不到疼痛,忙問:“你說馥雅公主?”


    “她可是納蘭祈佑最寵愛的蒂皇妃,您要知道,枕邊一語,夏國覆滅隻是遲早之事。”連曦很滿意見到他的變臉,“馥雅公主”四字確是元榮多年來的心病。


    “不可能,朕見過蒂皇妃,她與馥雅根本就是容貌相異的兩個人。”


    “她是不是馥雅公主,就由楚清王為您解釋吧。”連曦含著若有若無的笑,終於端起一直把玩在手心的茶杯,飲下一口茶。


    祈殞點了點頭,“那時的她隻不過換了一張臉,為了掩飾其身份。但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為父皇、母後報仇,所以七年前便與祈佑談了筆交易,正為複國。”


    元榮的臉色更顯慘白,神色漸漸渙散不定,雙手緊緊握拳。蒂皇妃,馥雅公主……竟會是同一個人,竟會在納蘭祈佑身邊。當年甘泉宮那一幕幕血腥的殺戮仿佛曆曆在目,原本是想斬草除根,卻沒想到馥雅這丫頭的命這麽大,多次逃脫了。當時他就覺得奇怪,那麽多批殺手的阻殺竟不能解決兩個人,原來是被納蘭祈佑救了去。


    他迫不及待地開口,“即使夏、昱二國聯手,也未必能鏟除亓國。”


    “我們為的不是鏟除,隻是自保。隻要我們二國牢牢綁在一起,他亓國對我們也無可奈何。”連曦睇了祈殞一眼,“楚清王自小便在亓國長大,對其地形分布一清二楚,這便更利於我們。”


    元榮緊握成拳的手心已經湧現出絲絲冷汗,“容朕考慮考慮。”


    “事到如今,您還需考慮?若你我二國不聯手,將會如一盤散沙,被亓國一口一口地吞並。相信我,納蘭祈佑的野心並不僅僅限於此刻的形勢,他的目標是——天下。”連曦一個用力,手中的翡翠玉杯便被他狠狠捏碎,杯中之水與手心之血匯集在一起,滴在剔透的漢白玉桌麵之上,格外駭目。


    未花太多的時間,元榮便被說得冷汗淋漓,焦躁不安,當下應允同昱國結盟,一齊對抗亓國,甚至將自己的女兒湘雲公主送給連曦做妻。這一幕,仿佛如七年前,馥雅公主與連城的婚姻一般無二,再次重演。如今隻是換了一個人,換了一種身份,換了一種目的。鹿死誰手,待後觀望。


    當他們二人與元榮達成協議後便迴到客棧,祈殞才推開門卻見納蘭敏死氣沉沉地躺在冰涼的地麵上,一動不動。祈殞的唿吸在那一刹那靜止,猛地迴神,衝上前將納蘭敏扶起擁入懷中,“敏敏,敏敏……”他一聲聲地唿喚著她,希望能夠叫醒她。


    連曦聞聲而來,盯著已奄奄一息的納蘭敏,悠然開口:“她已快油盡燈枯。”


    祈殞迴首,狠狠盯著他,“她的病怎會如此嚴重,你不是告訴我,她的病情很穩定嗎?”


    “不這樣說,你如何會同意與我前來夏國?”他的聲音如斯冷漠,仿佛天地間沒有任何人能帶動他的情緒,那份冷血,猶如暗夜之魂,“你應該清醒了,不要因兒女私情牽絆住自己的步伐,我們是做大事的人。納蘭姑娘是個識大體的人,她不會怪你的。”


    “你閉嘴。”祈殞怒斥一聲,眼眶微微泛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他真的不知道,她的病情竟到了如此絕境,如果他早知道,絕對不會連日來馬不停蹄地奔波,讓她身心疲累。多年前送她去昱國已使他自責至今,而今,他該如何麵對這位為了他付出一切,甚至生命的女子?


    不知何時,納蘭敏已經悠悠轉醒,舔了舔幹澀的唇,笑道:“他說得對,你是幹大事之人,千萬不要辜負了我的一番苦心。”她一直都知道,祈殞非常想為先帝報仇,不是出於私心,全然是因為對先帝的父子之情。她知道,先帝對其他人或許是無情的,但是對袁夫人的兒子,卻疼愛有加,甚至將他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也正因為有了這樣的情,才有了祈佑弑帝的一幕吧……如果先帝能多分一些愛給其他的孩子,或許就不會有當年的慘劇發生。


    祈殞盯著倚在自己懷中的女子,竟是如此嬌弱,如此單薄。曾經,他怎麽沒有發現,原來她也是一個需要男人悉心疼愛的女人,她也需要自己的關心。而他,整日沉浸在母後枉死的悲痛之中,又一心想著為父皇報仇,竟忽視了一直默默伴在自己身邊的她。


    納蘭敏驚詫地望著祈殞的眸中漸漸凝聚出水汽,最後聚滿而由眼角滑落。她立刻接住,虛弱的聲音不可置信地問:“為我而流?”


    祈殞緊緊握著她的手,已無法再言語,隻能點頭。


    “原來,你是在乎我的。”她原本沉悶難受的心情突然得到釋放,臉上的笑格外明媚,可臉色卻在一分又一分地變白變暗沉,血色早已褪盡。


    “傻瓜,我怎麽會不在乎你。”祈殞心疼地抱緊她,淚水時不時地滑落在臉頰,可見他對她的用情之深。


    “我一直有個問題……多少年放在心頭卻不敢明言……”她的目光漸漸渙離迷茫,聲音也越來越沉,“納蘭敏與馥雅……誰才是你心中第一人?”


    祈殞聽到這句話,有片刻的沉默,隨即毫不猶豫地答了三個字,“納蘭敏。”是的,這個問題也糾纏了他多年,仍不能解。直到方才看見納蘭敏躺在地麵上的那一刻,他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當他聽連曦說起“油盡燈枯”,他確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是那樣強烈。他才明白,多年來,一心牽掛之人唯納蘭敏一人。至於馥雅公主,永遠隻是母妃的一個影子,對她的情,從頭到尾僅僅是單純的迷戀,而非愛。


    納蘭敏聽見他異常堅定的迴答,心頭被甜蜜灌溉得滿滿的,強忍許久的淚終是無法克製地滾落。她緊緊地迴擁著祈殞,用細若遊絲的聲音說道:“殞,能在有生之年聽見你這句話……我死而無憾。半生之事……諸多煩憂,感謝有你的愛……君可知……我心……”聲音漸漸被吞噬,唯見納蘭敏的口一張一合,卻再無法吐出一個字來。


    連曦一步步地退出了房內,千年清冷的臉上覆上了一層淡淡的傷感之色,“愛情”這兩個字是他終身都不屑觸碰的東西。女人,他有,七大手下皆為他的女人,但是愛情,他從來沒有過。因為愛上他的人隻有三個理由,相貌、錢財、權勢,這樣的愛情要來可做什麽?


    在他將門緩緩閉上那一刻,見到納蘭敏靜靜地閉上了水眸,臉上掛著安詳的笑容。他想,這一刻,她是幸福的。權力與愛情往往不能兼得,有取必有舍,正如馥雅,她與納蘭祈佑之間正是如此。有時候他會問自己,設計將馥雅推給大哥之舉到底是對是錯,真相大白那一刻,不僅傷了馥雅也傷了大哥。可他一直不敢相信,懷著大哥的孩子,她竟然選擇留在納蘭祈佑的身邊,她忘記自己腹中懷著與大哥的孩子了嗎?


    昱國


    連城在禦書房內批閱著手中的奏折,但是思緒卻飄向了遠方。已過半個月,他們還是沒迴來。或許是他錯了,根本不該放馥雅迴去的……不,他一直都相信,她會迴來。臨走時她的眼神是那樣堅定,信誓旦旦地告訴他,一定會迴來,他也一直都相信她。因為她承諾的事,從來都做到了。


    恍惚間,又迴想起在夏國第一次見到馥雅,那驚鴻一瞥,至今仍難忘……


    正值冬至,雪壓欺霜,北風唿嘯襲衣袂。茫茫雪色,點點陰冷,萬裏飛霜,朦朧清冷。此時的他是卞國的丞相,此次奉卞國皇帝之命秘密出使夏國,與夏國皇帝談判,聯手對付強大的亓國。該以什麽條件與之談判呢?腳輕輕踏過滿地積雪,落痕滿地,一直隨行的小廝口中滿是抱怨。


    “這就是夏國的待客之道?將我們丟在此處,也不派幾個奴才前來伺候著。”小廝憤憤不平地嘟囔著。


    連城隻是輕笑,笑容中卻多了種含而不露的威嚴,低聲提醒道:“若派奴才來伺候,不就等於昭告天下,我們兩國有陰謀?”目光在宮內四處流轉。小廝一聽此話也恍然大悟,便安靜地隨在他身後不再言語。


    突聞環佩之鏗鏘,馥鬱之芬芳,他覓聲而去,單轉兩個迴廊,如曲徑通幽,乍時白茫茫一片梅林闖入眼簾,“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足以形容此刻之盛景,他不自覺走出迴廊,唿吸頓然窒了一窒。


    玉貌冰清,芳容窈窕。姿態蔥秀,因風飛舞,儼然彩蝶展翅。側耳傾聽,林內那位緋衣女子口中輕唱之曲,是《暗香》。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


    江國,正寂寂,歎寄予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


    聲音柔而不膩,細而清脆,連城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凝神望著這一幕。良久,一曲終罷,但見那名女子淺笑盈盈,踮腳攀折一枝粉梅,放至鼻間輕嗅,緩而閉上眼簾,仿佛在享受此梅之香。片刻間,她緊握紅梅原地輕轉,步伐逐漸變大,裙擺飛揚,衣袂綻開輕舞,妙不可言。


    他在心中暗想,她是要起舞嗎?


    隨著身形的轉動,她步子也疾如閃電,手中的紅梅滑落,纖柔之腰如細柳擺動,飄揚,流轉。他不禁屏住唿吸,感慨在這深宮之中竟還能有如此出塵的清麗絕美女子,臉上盡是純美天真,她到底是誰,難道是夏國皇帝的妃嬪?


    “朕的公主,如何?”刻意壓低的聲音,似擔心會驚擾了林中起舞的女子。


    “她是皇上您的公主?”輕輕轉身,淡淡地行了個禮,眼中閃出驚詫之色,更泛著熠熠之光。


    “朕唯一的公主,馥雅。”說起自己的女兒,他的眸光中盡顯寵溺之色,笑容始終徘徊在嘴角,可見他有多麽疼愛這個女兒。


    “那麽皇上,我們談筆公平交易吧。”他的餘光拉遠,向梅林間依舊飄然起舞的女子望去,“卞、夏二國結下邦盟,滅亓之日,就是馥雅公主為我夫人之日。”


    那時他知道,這是一種很唐突的要求,結盟若要和親,向來是公主嫁於皇上為妃嬪,而他卻隻是個丞相。但是,他真的控製不住心中那蠢蠢欲動的情,所以自做主張地定下了這門親事。迴到昱國,他隻將此事告知了皇上一人,就連他的母親也未通知。畢竟他去夏國談的是國事,若對人講起和親之事,天下人又會如何看待?


    “皇上,蘭嬪求見。”白福的聲音隔著緊閉的朱門在外響起,打斷了他的迴憶。他將手中的奏折放下,清了清喉嚨道:“讓她進來。”


    厚重的朱門被推開,隻見蘭嬪笑盈盈地托著銀盤而來,一身雍容的金黃長衫裙,顯得她格外嫵媚高貴。八月初的太陽實在毒辣,才走了一小段路她已經熱得滿頭大汗,汗水由背後滲出浸透了衣裳。她一手用絲袖擦拭額頭上的汗珠,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托著銀盤,生怕碗裏邊的湯汁會灑出來。


    待走到連城身邊,將其放下,“皇上,這是臣妾親手為您做的冰鎮鴨梨燕窩粥,有降火散熱的功效。夏日炎炎,您還這麽辛苦地批閱著奏章,飲上一口定然能除去身心疲憊。”


    連城本不願接下,現在的他確實沒什麽胃口,但是一想到蘭嬪的腹中懷有他的孩子,便體諒她的苦心,伸手接過,“蘭兒真是有心了。”


    當他將第一口送入口中時,冰涼爽朗的感覺在口中翻攪,最後滑入幹燥的喉嚨,直達火熱的胃裏。原本那燥熱的感覺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涼舒爽。


    “怎麽樣?皇上……”蘭嬪期待地望著連城,希望他能給一句讚賞,或者一句關懷。看著連城緩緩啟口之時,卻有另一個急促的聲音傳來,“連大人,您不能進去……”


    連曦風塵仆仆地由夏國趕迴來,急著要當麵將事情稟報於大哥,卻被白福這個狗奴才擋在外麵。他也不理會白福的阻攔,徑自朝禦書房內走去,“大哥……”聲音啞然止住,淡漠地看著蘭嬪,也不說話。


    “既然皇上與連大人有事商談,那臣妾先行退下。”蘭嬪勾起清雅之笑,將桌上的空碗收迴盤內,蓮步離去。在白福關上朱門那一刻,裏邊傳來一句,“大哥,我已經與夏國結盟,亓國要對付我們怕是沒那麽容易……”


    蘭嬪的兩靨之下依舊掛著淡笑,但是目光卻閃爍不定,眉頭緊鎖,若有所思地離開了禦書房。


    而禦書房內,連城的臉色很難看,“你沒有將馥雅帶迴來?”


    “大哥,我在和你說有關昱國生死存亡之事,你竟然還問那個女人?她不迴來了,她帶著你的孩子投入納蘭祈佑的懷抱了,你還相信她一定會迴來。”連曦有些惱火地看著他自小就尊敬的大哥,他什麽都好,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段感情。他就不明白了,大哥身為帝王,要多少女人沒有,為何苦苦執著於一個馥雅?就因為始終得不到她的心,所以他就更加想要征服嗎?


    “不,一定是祈佑不讓她迴來。”連城自若地笑了笑,他了解馥雅,既然她做過承諾,就不會違背。


    連曦有些無奈地看著他的笑容,更肯定了當時將馥雅送到他身邊是個錯誤的決定,大錯特錯的決定!她的到來,讓大哥沉溺於愛情的風花雪月中;她的到來,化解了大哥一直欲對亓、夏二國的報複之心;她的到來,讓大哥將所有的注意力全投放在她身上。曾經一直不知道紅顏禍水的危害,如今他是真正地見識到了,美人計,確實夠狠!


    “大哥,我們現在要討論的不是辰妃,而是亓國。此次我們與祈殞的計劃被納蘭祈佑看破,那麽他隨時有可能攻打昱國,我們應該做好完全準備迎戰。”


    “為何不先發製人,殺他個措手不及?”連城平複了一下心境,由椅上起身,朝連曦走去。


    連曦一驚,忙道:“大哥,我們要以靜製動啊。若亓國先行出兵,卻無理由,在民心一點上就是一個重大的弱點,所以我們隻能等。”


    他的手輕輕拍打在連曦的肩膀之上,“這一戰是不可避免的。祈佑扣押住馥雅,隻為引我前去。”


    “大哥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


    “馥雅是我的妻子,她懷有我的孩子……你要知道,她們二人對我多麽重要。我說過,沒人能將她從我身邊奪走,即使賠上整個江山。”連城的聲音如此堅定,連曦卻木然了,傻傻地站在原地望著他,許久不能言語。


    他真的要為了個女人將自己的江山拿出去拚?雖然有夏國的助陣,他們未必會輸,但是……現在的他們隻求自保,根本不能硬拚呀。若真硬拚,那將是兩敗俱傷,血流成河。與亓國的衝突來得太過突然,百姓、軍隊都未準備好,貿然出兵是將之大忌!


    “如果……皇上真的已經決定了,那臣……遵旨便是。”連曦一字一句地道,狠狠咬著牙將話說完,拂袖離去。


    連城頹然地撐上桌案,自嘲地笑了笑,連曦說的話他又怎會不懂呢?確實,他不配做皇帝,他沒有與納蘭祈佑一樣的無情與野心。他隻適合做個丞相,這個位置本不該屬於自己的……可自己卻硬奪了過來。奪過來之後,卻又無力守護這個位置,是多麽可悲之事。


    連曦,他有將之謀略,更具備了帝王應有的冷血,所以,他比自己更適合坐這個位置。


    他提起筆,抽出一張雪白的紙,緩緩在上麵寫下了幾行字,最後將筆置好,取出玉璽,很用力地在上麵蓋下了一個方形璽印。


    亓國皇陵


    祈皓與蘇姚再次踏入皇陵之中,跪在母後的墳前,祈皓的臉上出現了歲月流逝的斑駁痕跡,原本俊朗帥氣的臉也因平凡無光而消磨得無一絲王者之氣。他的手輕輕撫上墓碑,一寸一寸地感受著‘杜芷希’這三個字。


    “母後,兒臣昨晚夢到您了。您叫我原諒祈佑對您的傷害,您叫我以大哥的身份去陪伴他,您叫我用親情去溫暖他那早已冰冷的心……您真的不怪他嗎?他可是陷害您致死的那個人。我就知道,您疼愛他始終超過疼愛我,不然您就不會到了天上還不放心祈佑,還掛念著他。”祈皓的聲音有些嘶啞,眼眶紅紅的,每次他來到母後的墓前都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一年前,祈佑帶著他們一家三口迴到金陵,說是讓他們前來拜見母後,所以他們跟著迴來了。可是祈佑卻硬要留下他們,他說,他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親人了,唯有他這個大哥,希望他能留下,能幫自己一起將這個江山打理好。他沒有同意,絕對不能同這個陷害母後的人站在同一戰線上。所以,這樣一拖,便是整整一年。


    “皓,我覺得母後對你們倆從未偏心過……”蘇姚覆上他那因長年耕種而生出繭子的手,素雅的臉上有那種可以令人心曠神怡的笑,“從小,你雖然站在風口浪尖,但是你的母後卻一直在保護著你,疼愛著你,給了你全部的愛。而祈佑呢?從小被母後冷落,不聞不問,雖然受到了保護,卻失去了母愛。


    “長大了,祈佑親手將你從太子的位置上扯了下來,將母後逼入冷宮,他一直幫著那位‘疼愛’他的父皇。到後來卻發現,自己尊敬的父皇竟一直在利用他,而自己痛恨的母親竟用她自己獨特的方式愛著他,而他又怎麽承受得了呢?


    “他的一生幾乎在孤獨、仇恨、背叛中度過,現在他僅僅剩下你這個親人了……他想彌補自己曾經做錯的事,所以他找到了你,他希望你留下,因為你是他的大哥,即使他做錯了再多的事,你依舊是他的大哥,血濃於水,你不會不懂的。”


    祈皓聽著蘇姚那聲聲動情的話語,他的心也軟了下來,矛盾卻依舊充斥在他的心間。是啊,從小祈佑就過著孤單的日子,默默承受著沒有母後疼愛的生活,他一直都能理解祈佑的孤單。多少次他想親口告訴祈佑,其實母後是疼愛他的,她冷落他隻是為了保護他,可是母後不許他說,她不想給祈佑壓力,她不想祈佑摻合進這場隨時可能丟去性命的皇室鬥爭。


    昨夜的夢,母後還告訴自己,原諒祈佑,他是迫不得已才為之,她從來沒有怪過祈佑對她所做的一切,隻因為,他們是母子。既然母後都能原諒他,為何自己不能原諒他呢?


    “我是他大哥,唯一的大哥。”他喃喃自語起來,“姚兒,你說得對,血濃於水。”多年來的心結仿佛突然打開,他用力將蘇姚摟入懷中,“姚兒,謝謝你,謝謝你這麽多年來的陪伴,謝謝你跟隨著我過糟糠之日,謝謝你的理解……我納蘭祈皓何德何能竟娶你為妻,三生有幸。”


    蘇姚倚靠在他懷中,深深地唿吸著皇陵四周那芬芳之香,眉目間神采奕奕,“那我更要謝謝你,能將我放在心上,你知道,糟糠之日雖苦,但有你陪伴,我甘之如飴。”


    “如今我決定在祈佑身邊,彌補母後未給他的愛,你願意伴我一同在此嗎?”


    “雖然我非常喜歡安靜的生活,但是你是我的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咯。”


    他們兩人的笑語使原本陰森淒哀的皇陵籠罩了一層淡淡的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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