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


    我與連城在連曦的精心打扮之下,成為一對年近四十的普通中年夫婦,而連曦則扮演著我們倆的“醜兒子”。一路上,我不停以母親的口氣喚他為“曦兒”,惹得連城一陣爆笑,連曦卻是擺著一張臭臉。我卻依舊我行我素地喚他為“曦兒”,他就幹脆無視我。


    連日來的奔波,他們倆的體力倒是綽綽有餘,我卻是累壞了,全身的骨頭幾乎要散了。連城看我可憐兮兮的,便在一間客棧內包下兩間上房,供我們落腳。


    夜裏,夏國的街道很是熱鬧,熙攘的人群漫步在空曠寬敞的大道上顯得有些擁擠。我吵著連城要下去湊湊熱鬧,他寵溺地握著我的手便步出客棧。與他緊握著的手傳來陣陣溫暖,先前有些僵硬,後想起我們現在扮演的是對夫妻,我自然而然地放鬆了自己。與他漫步在人群中,像極了一對恩愛的夫妻。


    好多年了,我都未再走在這熟悉的街道上,記得曾經與皇兄偷偷逃出皇宮,被父皇親自抓了迴去。我知道,那時他是多麽擔心我與皇兄會出事,畢竟我們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如今,再也沒有父皇的訓話,母後的疼愛,皇兄……怕是早已遭受二皇叔的毒手了。


    大道兩旁掛著的紅紅的燈籠照亮了街道,我拉著連城走到一個多人圍繞之處,許多老少男女皆撐頭思考著燈謎。由他們口中得知,猜對燈謎即可得到獎勵,我的興趣大起,與連城共猜燈謎。


    一位手持燈籠的掌櫃開始出題,“第一題‘日落星出月當頭’,打一個詞。”


    我立刻有了答案,聲音還未發出,就聽一個清脆的女聲搶先道:“星去日,當頭月,正是‘生肖’二字。”


    眾人聽罷立刻點頭,恍然大悟。


    “這位姑娘答得不錯。第二題‘殘陽如血’,打一種花卉。”


    我又想開口,方才那位姑娘又搶先了一步,“晚來紅。”


    “姑娘又答對了。第三題‘一見鍾情’,打五唐句。”


    為了避免她再次搶先,我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道:“相看兩不厭。”但是這次卻是與那名女子同時脫口而出,聲音夾雜在一起格外響亮。


    眾人皆拍手叫好,我側首凝望那位姑娘,臉色慘然一變,險些站不住腳。她……不正是蘇思雲嘛,她怎麽會在這兒?如果說她在這兒的話,那祈佑……


    我連忙拉著連城想避開,她卻上前攔住了我們,“大嬸,沒想到你也挺有才學的,真人不露相啊。”


    我壓低了聲音迴道:“姑娘謬讚,不敢當。”


    “雲兒。”一個淡淡的聲音插入我們之間,我的手一陣輕顫,連城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給予我勇氣麵對。


    我垂眸後退幾步,視線始終盯著自己的繡鞋,不語。


    連城輕聲道:“走吧。”


    “兩位請慢走,這是你們猜謎得到的獎勵。”掌櫃將糊著鴛鴦的紙燈籠遞給我與蘇思雲,“祝福兩位與夫君白首偕老。”


    “謝謝。”連城接過,道了聲謝。


    而蘇思雲則是將燈籠放在掌間觀賞,笑得很甜,“佑,好看嗎?”


    他點點頭,“好看,走吧。”


    直到他們離去,我才仰頭而望他們的背影。十指緊扣,相互依偎,雖看不見他們二人的表情,但是我知道,那笑一定很甜。我的心中浮現澀澀之感,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扯著我才要愈合的心,竟是撕心裂肺。


    連城沉沉地開口:“或許,他來夏國是找尋你的。”


    看著他們的身影漸漸隱遁而去,我自嘲一笑,“我不喜歡自欺欺人。”我再由連城手中接過那個紙燈籠,細細凝視上麵的鴛鴦戲水圖案,喃喃吟起,“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辭死,隻羨鴛鴦不羨仙。”


    連城輕輕鬆開了緊握著我的手,“你還是放不下。”


    我默然。


    他縹緲一笑,“如果現在後悔了,就追上去,告訴他馥雅就在這兒。”


    燈籠摔在地上,在原地滾了好幾個圈才停下,“沒有,我沒有放不下。迴去吧,我來夏國是拜祭父皇、母後的。”


    次日一大早,我們便動身前往夏國皇陵,但是父皇、母後並未葬於皇陵,而是皇陵外。二皇叔真的非常狠心,誅我父皇、母後不說,就連屍骨都不允許進入皇陵,他與父皇真的是親兄弟嗎?


    我望著眼前蔓草萋萋無人理的墓碑,赤手上去拔那些荊草,手被割傷也渾然不覺,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地溢出。第一次,我在父皇、母後麵前痛哭,隻可惜如今已是天人兩隔。連城忙上前阻止我瘋狂的舉動,我無力地跪在墓碑之前。“馥雅,別難過了。”


    連城拿出一條帕子為我拭去臉上的淚水,我哽咽著說:“以前我是多麽不孝,為了愛一個男人我甘願放棄了複國,卻反被他傷得傷痕累累。我好後悔,為何沒有答應納蘭憲雲,如果我做了他的女人,夏國早就亡了,連城……你也不會承受陰山的血恥。如果我能迴到五年前,讓我重選一次,我一定不會選擇那段夾雜著陰謀的愛情。”


    手上的血滴入泥土中,深深淺淺。


    曦的聲音沉沉響起,“快走,有殺氣。”


    我與連城同時迴頭看著曦,果真,二十多名黑衣蒙麵殺手持著長刀從天而降,一語不發地朝我們殺來。連曦首先拔劍,口中大喊:“大哥,快帶她走,這裏有我擋著。”


    連城拉著我就朝拴在樹邊的馬奔去,隱隱聽見後麵傳來殺手的聲音,“一定不能放那個女人逃了。”


    我一驚,難道是衝我來的?二皇叔這麽神通廣大,竟能得知我的到來?不,事情一定沒有這麽簡單。


    連城與我騎上了馬,飛快地朝林間深處奔去,他將我密不透風地護在懷中,在我耳邊道:“閉上眼睛。”


    我很聽話地將眼睛閉起,耳朵卻在傾聽著風聲唿唿由耳邊滑過,我握緊了連城的手臂,一定會沒事的,連城和我……都不能出事。也不知過了多久,馬速漸漸放慢,連城的身子一晃,感覺到他的異樣,我低唿:“怎麽了?”


    他說:“沒事……馬上就安全了。”


    我感覺到他唿吸開始紊亂,氣若遊絲,我大駭,忙睜開眼睛迴首望著仍舊緊握韁繩的連城。他麵如死灰,眸色渙散。


    我怔怔地望著他,喃喃地喚道:“連……城……”話未落音,他便由馬上翻落,摔在草地上,我清楚地看見他的脊背之上插著兩把尖銳的匕首。我立刻停住馬,翻身而下,摟著早已神誌渙散的他,“連城,你不能有事,連城……”


    他伸出手拂過我早已被風吹得淩亂不堪的發絲,笑道:“馥雅沒事,我便放心了。”終於沉沉地閉上雙眼。我顫抖著伸手上前探他的鼻息,當我感覺到還有氣息之時,終於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


    我的心突然感到一陣錐心的痛楚,泣不成聲,若不是他用全身護著我,那兩把匕首應該是插在我身上的,我呢喃著:“你不能有事……”放眼望去,蒼茫碧草,大風卷塵飛揚。在大約半裏之外看見一處小屋,我的希望徐徐升起,用盡全身力氣將連城扛在身上,背著他一步步地朝前走去,“連城,我們都會沒事的……你一定要……堅持住。”汗水一滴滴地沿著我的額頭滑落。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終於走到那處小屋前,扯開喉嚨喊道:“有沒有人……有沒有人,請救救他……”叫喊了好多聲都沒人迴應,原本的期待變成絕望。我含著淚望著荒蕪一片的小屋,一陣眩暈,雙腿一軟,與連城一同倒在滿是塵土的地上。我顫抖地撫過他的額頭,“都怪我,若我堅持不來夏國,就不會遭人追殺,都怪我……”


    “大嬸,你們怎麽了?”鶯鶯之聲由身後響起,再次點燃了我的希望。猛地起身轉望身後的女子,我怔住。是……太子妃蘇姚與太子納蘭祈皓,蘇姚的手中還抱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孩子。他們竟隱居於夏國境內?


    我立刻跪在他們跟前,“姑娘,求你救救我的夫……他受了很重的刀傷。”


    祈皓蹲下身子將早昏死過去的連城扶起,稍稍檢查了一下傷口,便對蘇姚道:“去拿一盆熱水和紗布,對了,還有止血的草藥。”


    一聽到他的話我便破涕為笑,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珠,幫著他將連城抬進屋。


    之後,祈皓將我遣出屋外等著,我焦急地在屋外踱來踱去。蘇姚安撫著我,“不用太擔心,不會有事的。”


    看著帶著嫻雅之笑的蘇姚,我的心稍稍平靜了些,輕輕點頭問了句:“姑娘,這荒山野嶺的,你們怎會居住在此?”


    蘇姚笑了笑,再輕撫了撫孩子的腦勺,“就為圖個清靜。”


    “這般日子你不會覺得無趣嗎?不會思念自己的親人嗎?”


    “隻要能與自己真愛的人在一起,怎會無趣?親人……”她喃喃地反複呢喃“親人”二字,“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有得必有失。”


    欽佩地望著蘇姚,我點頭道:“姑娘有一顆平常心。”自選秀那日見著她,我就知道她不是一般庸脂俗粉能比的,也難怪太子會為其傾心。


    小木門咯吱一聲被人拉開,祈皓一臉疲累地步出,“我已為他取出兩支匕首,敷上止血草藥,應該不會有大礙。”


    一顆懸吊老高的心終於放下,“謝謝你們,謝謝……”感激過後,我便飛進屋內瞧連城。他趴在木床上,身上纏繞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血早已染紅了紗布。望著依舊昏迷的他,我的心五味摻雜。坐在圓桌旁,深深注視著那張已被曦弄得略顯蒼老平凡的臉,我笑出了聲。


    突然,外邊傳來一聲清脆的破碎之聲,我忙欲衝出去瞧瞧,步伐卻硬生生停在暗木門邊。我閃躲至門邊,由一旁的小窗朝外望去,豎耳偷聽外邊的談話聲。


    “大哥,大嫂。”祈佑恭謙卻略顯冷漠地喚了一聲。


    “你怎麽會找到這兒?”祈皓很是戒備地瞅著他。


    “自你被父皇逐出皇宮我便派人悄悄跟隨。”


    祈皓與蘇姚對望一眼,沉默半晌,“你此次前來又是為了什麽?”


    “你知道母後已薨嗎?”祈佑不答反問。


    祈皓一聽,臉色大變,立刻緊拽他的雙肩,激動地問道:“你說什麽……母後怎會……”


    “是我,為了嫁禍祈星,我派人……”祈佑毫無隱瞞地迴答,話未說完,一巴掌狠狠甩至他的臉頰,祈皓怒斥道:“畜生。”


    蘇思雲捂著唇驚唿一聲,擔憂地凝望祈佑,“皇上……”


    祈佑也不怒,依舊淡淡地說:“此次我來,是請你們迴金陵。”


    祈皓不禁笑了起來,笑中卻帶著苦澀傷痛,“你可知母後多麽疼愛你……有時候,我會恨母後對你我的不公……為何要選我為太子,為何……”


    “你說什麽?”祈佑終於動容,淡漠的神色掠過驚詫、不解。


    “母後在害死袁夫人後就察覺到皇上欲誅她,為了自保,她將我推向權力的最頂端,為了保全你,用冷漠來裝出對你的漠視。多少次……我羨慕你能得到母後這般保護……隻因你不是太子!”祈皓的輕笑轉為狂笑,“這些,你都不知道吧……你太可憐了……太可憐……”


    祈佑呆愣在原地望著他,我清楚地見到,有淚水在他瞳中打轉,更多的是不相信。他似乎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我不信!”


    蘇姚歎了口氣,“祈皓說的全是實話,我們沒必要拿這種事來騙你。”


    時間似乎在那一刻靜止,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各有所思。卻在此時,曦貿然地闖了進來,所有人都用七分戒備三分殺氣的眼神注視著他,我一驚,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不要命了。


    一咬牙,我拉開門便衝了出去,一把將曦抱個滿懷,扯著粗嗓哭道:“曦兒,幸好你沒事,娘擔心死你了。”


    曦僵硬地拍拍我的背,“我沒事……娘。”


    一聽曦喚我為“娘”我險些笑出了聲,偷偷將頭埋在他懷裏無聲地笑。蘇姚見我雙肩聳動,忙上前安慰道:“大嬸,別難過,您的孩子不是迴來了嘛。”


    我佯裝拭著眼角的淚,點點頭。曦擔憂地問,“大……爹呢?他沒事吧?”


    “在裏邊,走,娘帶你去看看。”我拽著他的臂膀就朝裏屋而去,自始至終我都沒有正眼看祈佑一眼,可我知道,他的視線一直淩厲地盯著我。


    我緊緊將門關上,曦望著連城,皺了皺眉頭,“那批殺手是衝你來的。”


    我點點頭,“此次我們易容來夏國,不可能這麽容易被人發現。除非……有人一直在跟蹤著我們。”


    曦也點頭附和,“對,有內鬼。”


    我們倆對望一眼,同時喊出了一個名字,“連胤。”


    我握緊的拳用力捶了一下桌案,怒道:“連胤這個小子,竟敢這麽放肆!”


    曦道:“所以,我們不得不對付他了。”


    “可是,憑我一己之力根本無法對付他。除非,你進宮幫我?”


    他沉默著,似乎在掙紮,終於還是點頭,“好。為了大哥的江山,我會想辦法進宮助你除去連胤這個卑鄙小人的。”


    “謝謝……”我感激地盯著他,又想到我們現在的處境,不禁有些擔憂,“祈佑現在在這兒,我們很危險。”


    曦說:“我在來的時候發現,四周隱藏了許多大內高手,祈佑是來尋你的?”


    “怎麽可能……他是來尋他的哥哥。”我暗自一笑,將目光放在連城身上,“你的醫術一向很高明,你能不能讓連城盡快好起來,我們就能上路迴昱國了。”


    曦點頭。我的目光卻再次投放窗外,在飄揚的風中唯獨剩下蘇思雲與祈佑並肩而立。蘇思雲一直緊握他的手,在說些什麽;而祈佑則是呆呆地立在原地,目光呆滯。如今在他的身邊安慰他的已經不再是我了,而是蘇思雲。她暖暖的笑,似乎能滲透人心,清脆的嗓音能撫平他的心傷……或許蘇思雲真的比我更適合待在祈佑身邊。


    知道真相的他應該如何後悔當初謀害了自己的親生母親啊,曾經我不願將真相告訴他,就怕他會承受不住……但是,他是個無情的帝王,即使傷心也會很快淡去,將來再次振作管理國事、天下事。我相信,不會有任何事能左右他的。


    這兩日我心驚膽戰地與祈佑他們待在一起,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不小心便被他認出了我。這些日子我從他們言語之中發覺,祈佑一直很消沉,目光有些渙散淩亂,似乎還沉浸在他母後那件事的陰霾當中。而且,他更堅定了要請祈皓迴金陵之意。我不知道他出於何種目的要將他們請迴去,但是我看得出,他很孤單。他的身邊真的連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唯有這個哥哥。雖然他們曾經為敵,但是血濃於水,沒有任何人能否認這個事實。


    今日,連城終於由昏迷中清醒了過來,他的臉色還是很蒼白,但是臉上卻依舊掛著笑。我看著非常心疼,都傷成這個樣子了還有心情笑。端著盛滿黑汁的藥碗遞給他,“快喝吧,瞧你現在的樣子,哪像個皇帝。”


    他欲接過藥,我立刻收迴伸出的手,“算了,還是我喂你吧……你這個樣子哪端得穩。”


    他無奈地動了動身子,“你的話好像變多了。”


    我不答理他,低頭吹了吹冒著熱氣的藥碗,再盛起一勺藥汁湊到他嘴邊,“早些養好傷迴宮去。”


    他乖乖地吞下一口,因苦澀之味皺了皺眉頭,“你還變兇了。”


    我瞪他一眼,又盛了一勺過去,“你的廢話真多。”


    連城卻握住我的手,藥潑灑在我們手上,他問:“你怎麽了?在生我的氣?”


    我僵在原地,呆呆地望著碗中濃黑的藥,“連城,當我看見你背後身中兩刀……我真的好擔心你再也醒不過來了。那就是我害了你……我欠你的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害你為我丟了一條命!!”


    他猛地拉過我,手中的藥碗摔碎在地,我狠狠地撞進他的懷中,他悶哼一聲。我知道他的傷口在疼,想掙脫,他卻摟得更緊,“對不起。”


    我不敢再掙紮,生怕一個用力會扯動他的傷口,隻能安靜地待在他懷中。“你對不起什麽?從頭到尾都是我在對不起你啊。”


    “真希望一直病下去。”他緊緊按住我的腦袋,將其緊貼他的胸膛,“我喜歡看你生氣時的表情,喜歡看你對我兇的樣子。”


    門突然被人推開,我們齊目望著曦匆匆進來,“今夜就走,我的手下已經趕來接應。”


    “這麽急?”連城不解。


    曦淡淡地說:“若不快些離開,我怕會再遇見殺手,而且……這兒不能久留。”


    他似乎意識到了些什麽,神色格外凝重地問道:“誰在這兒?”


    我僵硬地將“祈佑”二字吐出,換來連城一笑,“沒想到,你和他這麽有緣。就連來到夏國都能接連碰著。”


    我淡淡地迴避著他的話語,隻道:“若要離開,我必須向他們夫妻二人道謝再走。”說罷,便匆匆出門。


    當著祈佑的麵,我很平靜地向蘇姚與祈皓感激道別,自始至終我都沒有看他一眼。我知道,眼睛是會透露心事的。


    也許是因我的平靜麵對,又或是曦的易容之術太過高超,我逃過了祈佑的眼睛。又或者是……如今他的眼中隻有蘇思雲呢?


    匆匆告別之後,與連城還有曦乘著馬車離開。我揭開錦簾探頭望著離我越來越遠的小屋,此次一別,何時才能再相見?或許是兵戎相見的那一刻吧。輕輕放下錦簾,再望望始終將視線停留在我臉上的連城,我悄悄別開視線。


    不可以,他是連城,並不是寂寞中的依靠。


    在迴昱國的路上,我們連續遇到了兩批殺手,此次那些殺手不隻是衝我來,還欲置連城於死地。不敢相信,連胤竟連自己的親哥哥都要殺,他已經急紅了眼吧。連城帶傷與那批殺手搏鬥,又扯動了才愈合的傷口,血滲透了一背。幸好曦的手下及時趕到,否則我與連城是在劫難逃。當所有殺手被他們解決之後,連城便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我們不敢多作停留,帶著昏迷的連城連夜趕路迴昱國,終於,在第四日抵達皇宮。太後聞訊立刻請了數十位禦醫為其診治,對於我則是冷言相向,甚至不容許我踏入鳳闕殿。我知道她認為是我害的連城,更不想再見到我。


    帶著擔憂,我悻悻地去了儲秀宮見納蘭敏,她的眉宇間充斥著無盡的慘然,時不時輕咳幾聲,隱有病態,見到我來,立刻扯出笑容邀我同坐。她一邊剪著紙鳶一邊問:“聽說,皇上受了很重的傷?”


    我點頭,心中的擔心無盡蔓延,“是我的錯。”


    她輕咳了幾聲,帶著笑道:“誰都沒有錯,隻因你們都太癡。”


    見她咳聲不止,我忙去順順她的脊背,“姐姐怎麽了?要不要請禦醫?”


    她擺了擺手,“沒事,老毛病了,天氣稍寒便會咳嗽不止,習慣就好。”她將手中已剪好的一對鴛鴦送給我,我不禁失笑,“姐姐為何送我鴛鴦?”


    她放下剪子笑道:“自從你進入這儲秀宮開始,你的臉上就掛著擔憂。”


    輕撫上手工精致的鴛鴦,我道:“是呀,連城現在還昏迷著,我怎能不擔憂?”


    她道:“那你為何要擔憂呢?”


    我的笑依舊未斂,“因為他……”說到這兒,我卻突然頓住了,想了許久才道,“因為他是我的朋友。”


    “你知道,這樣的擔憂,隻有在愛人之間才存在的。我相信現在的你,對他的感情已經不僅限於朋友之情了。”她了然一笑,“所以,這對鴛鴦是祝你與他白首偕老的。”


    我不自然地放下手中的紙鳶,“姐姐別說笑,我不可能再愛上他人。”


    “為何要封閉自己的心?敞開胸懷給他人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我的歸宿不會是連城,連城愛的女人也不該是我。”我不能接受連城,因為至今我都無法忘卻祈佑給我的傷,或許……真能看淡祈佑對我所做的一切,我就能敞開心懷接受連城吧,但是……真的會有那麽一日?


    “哪來那麽多顧忌。隻有彼此相處得開心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又有誰規定,女人一生隻能愛一個男人。那種禮教,所謂的‘三從四德’我最不屑一顧了。”她含笑拍了拍我的手背,溫暖了我的心。


    事到如今,竟還有人能對我關懷備至,悉心開導。女人之間原來也可以有如此真誠的一份友誼,即使她仍舊顧慮祈殞心中最愛的那個人或許是我。


    “妹妹隨我來。”她握緊我的手,領我走出門檻。我們一同埋進漫漫黑夜之中,風露漸冷,她單薄的身子能承受住?


    儲秀宮後院,草草分攜,滿地枯葉霜霜。最為觸目驚心的還要屬那滿地紛鋪如雪的曇花,她是帶我來看曇花的?


    她指著幾朵漸漸萎去的曇花道:“曇花很美,但是它的生命卻極為短暫,開過後瞬間凋零,也正因它的短暫才讓人覺得可貴。”


    我蹲下身子,目光始終凝滯在這片曇花之上。我的手才觸及一朵開得冰清嬌豔的曇花,它卻開始緩緩萎落,最後凋零。我的心因它的凋零一陣疼痛,更多的還是惋惜……這麽美的花,生命卻是如此短暫。


    “我帶你來這兒,隻是想告訴你,當你發現自己已然動心之時,一定要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感覺,不要待到它逝去後才覺得可貴。到時候,它將是你一輩子無法挽迴的遺憾。”她摘下一朵剛盛開的曇花交到我手中,笑得溫淳,“你看,摘得及時,到你手中仍舊是絕美的曇花。”


    看著手中的曇花,我的心突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紊亂。不,我對連城,隻有感動。


    一想到此,我立刻丟棄手中的曇花,疾步奔離而去,獨留下納蘭敏一人於曇花之前。


    小庭幕簾逢冬,百香寒縈鼻,涼風襲羅衣。


    我一路小跑出儲秀宮,思緒早已被納蘭敏的幾句話打亂,她說的話已深深敲動了我的心。不可能的,我怎麽可能會喜歡祈佑以外的人呢?我單手撫上額頭才發現滿是汗水。


    這時,一名公公急匆匆地跑到我麵前,“辰妃娘娘,太後召見。”


    思緒變轉,我驚詫地望著他,深知太後的召見定然不簡單。但心中擔憂的仍是連城此刻的狀況,便隨他一同進入太後殿。一眼望去,太後高雅地倚坐在鳳椅上,目光深凝著我,頗有淩厲之色。


    “跪下!”她一開口就有著擋不住的怒氣。


    沒有猶豫,我跪倒在大殿中央,雙手撐地,視線始終凝於地麵,等待著暴風雨的來臨。


    “辰妃,你竟敢蠱惑皇上與你隻身前去夏國,真不知你安的什麽心,害皇上受如此重傷。”她克製不住地朝我吼來,緊握的拳頭一下下地敲擊著桌案,聲音來迴飄蕩在空空的大殿之上。


    “是臣妾的錯。”我平靜地迴應著她的怒氣,擔憂地問,“皇上……傷勢如何?”


    “幸得上天庇佑,沒有大礙。”太後緩緩鬆了口氣,臉色立馬肅起霜冷之色,“辰妃,你該當何罪?”


    一聽連城沒事,我心中的千斤之擔總算放了下來,“臣妾任憑太後發落。”


    太後整了整暗紫深紅的鳳褶裙,泛起傲然之色,“哀家看你就是個不祥之人,戾氣甚多,克了皇上的天子龍威,自今夜起,你每日於昭陽宮的佛堂麵對觀音大師誦讀佛經三遍,洗滌身上的媚野之氣。不經哀家的允許,決不能見皇上。”她的話娓娓道完,我卻未做任何迴應,她又道,“哀家沒有忘記,多年前,一名少年直闖亓軍陣營,將我兒救出。哀家多次想謝謝那位少年,經一番打聽才得知那名少年正是城兒金屋藏嬌的女子。那一刻,哀家才重新考量你。女子有你這般膽識,定是名性情剛烈心存善念的女子,所以城兒封你為辰妃,哀家並未多加阻撓。而今,城兒為你險些丟去性命,這是哀家不能容忍的。”


    “臣妾明白。太後說這麽多,無非是想讓臣妾心甘情願久居昭陽宮,不再與皇上有過多的接觸罷了。臣妾唯太後命遵從便是。”我深深磕下一個響頭,起身步出太後殿。


    殿外迢迢黑夜,疏星幾許,如鑽閃爍。


    或許,我是該用一段時間讓自己的心性平靜下來。同時,也能消減靈水依與連胤的戒備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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