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祈殞還是一字不語的淡笑而去,未追問警告威脅,我猜不透他會打什麽主意。臨走時那略帶奇怪的笑讓我非常不安,或許又是我多疑了。祈殞一向是個與世無爭的人,沒有兵權沒有黨羽,就算有野心也無法作亂。這也是皇上一直未對他下手的真正原因吧。


    我將一身盔甲禁衛服脫下遞還給韓冥,身上僅留下一身單薄緋衣錦杉。在這初春時分略帶寒冷之氣。我沙啞的對他說了一聲謝便獨自離去,步伐如千斤重。


    我開始將那百轉千折的思緒一條一條理清。昭鳳宮十三個奴才,莫蘭與皓雪即是皇上的人,那為什麽刀光劍影竟對我說,她們是杜莞的人。所以現在可以確定,他們兩也是皇上的人……不對,四大護衛應該皆為皇上的人。


    鳳棲坡風箏突然斷弦,絕對不會是偶然,定是人為。隻為引我去發現弈冰與溫靜若的奸情。那麽,風箏肯定事先被人掛在那棵樹上,會是誰?


    腦海中努力迴想著那日的一幕幕。


    “皇妃,今日風和日麗,我們去放風箏吧。”


    這個提議是浣薇出的,在廢苑發現我的也是她,難道是她嗎?


    “鳳棲坡啊,四麵空曠迎風,是放風箏最好的地方。”


    去鳳棲坡是心婉要求的,會不會是她?


    漸漸的轉入西宮正廊,卻見一大批禁衛押著兩個人朝這兒迎麵而來,我奇怪的凝神而望。越走越近,兩側垂掛的燭火搖曳飄搖照在他們的臉上。我看清楚他們的臉,竟是溫靜若與弈冰。


    我衝上前擋住他們的去路,“靜夫人?這怎麽迴事?”看他們雙手雙腳都被鐵鎖扣著,衣襟有些淩亂,應是掙紮後而扯亂。


    她瞥了我一眼,一聲冷哼由口中發出,“你問我怎麽迴事?我都喝下了那碗藥,為何說話不算數,還是不肯放過我們?”


    被她的話弄的身體一僵,奇怪的追問,“你說什麽?”


    “除了你,還有誰會知道我們在鳳棲坡後園廢苑見麵。”弈冰冷漠的瞳中有著血絲,瞪著我的目光讓我心驚。空中一聲雷響,閃電劃過,映的他半邊臉與片青綠。


    我越過溫靜若衝到弈冰身邊,緊握著他的胳膊,著急的解釋著,“不是我……”


    他狠狠抽手一揮,將我握著他胳膊的手甩開,力氣很大,我連連後退數步,努力想穩住身子,卻還是未穩住身形而重重摔在地上。


    又是一聲響徹黑夜的雷聲。我望著他們由我跟前越過離去,盯著弈冰的背影我大喊一句,“弈冰!真的不是我,我怎麽會害你!”


    他倏地轉過身,迴首睇著地上的我,目光中閃過複雜之色。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卻被禁衛軍用力推著離去,“快走……”


    他頻頻迴頭盯著我,一絲亮光褪了又升起,盡是疑惑。直到他們押著兩人遁去,再無跡可尋之時,我才恍然收迴視線,是皇上……他要諸殺二人。


    我才迴到昭鳳宮沒多久,就下起了傾盆大雨。心婉與浣薇一直在外等著我的歸來,望著她們兩人眼中那無可做假的焦慮,我格外複雜。她們兩,很可能有一個也是皇上派來我身邊的。為何這皇宮中要有這麽多虛假、利用、陰謀。我又為何會卷入這場血腥的鬥爭之中,是我的錯嗎?最初我就不該遇見祈佑,不該讓他救下我,不該與他談了一筆複國交易。


    我澹然掠過她們焦急的眼神轉進寢宮,“靜夫人與弈大人是怎麽迴事?”


    浣薇也不是太了解,輕搖頭,“隻聽聞一批禁衛突然闖進廢苑……對了,就是皇妃您拾迴風箏的地方。他們抓到靜夫人與弈大人正做著……苟且之事。”


    我一聲諷刺輕笑,音調卻是難聽至極,“禁衛怎會知曉他們在那?”


    心婉為寢宮內掌上幾盞燈,將原本微暗的寢宮照亮的更加通明,“誰知道呢,或許有人告密吧。”


    “皇妃!您的手流血了。”浣薇驚叫一聲,立刻派去拿藥箱為我止血。我望望自己早已染滿鮮血的手,是剛才弈冰推我時,雙手撐地所造成的吧。


    心婉即刻去來一盆清水為我擦拭傷口,看著她們兩人對我真的很好很緊張呢。可是為何其中會有奸細呢?又或許,我猜錯了,那日隻是一個巧合吧?


    電閃雷鳴,春漠漠。寒風斜雨,聲恰恰。細風窗外風雨飄搖,雨水打在地麵、屋簷上的聲音,我的心中感慨萬千,“皇上……會如何處置這件事呢?”


    “他們做出如此大逆之事,肯定是難逃一死的。”浣薇小心翼翼的為我的手上好金創藥,再繞上紗布。


    “死……很可怕呢。”我突感身上涼意陣陣,“浣薇,你速去養心殿外探探,皇上如何處置他們。”


    她望望外邊的大雨,瞬間遲疑,卻很快點點頭,打了把傘便隱入漫漫大雨間。我則佇立在寢宮檻側,凝望茫茫黑夜被大雨吞噬侵襲,我焦急的等待著浣薇前來迴稟。


    一杯沁人心鼻的香茶擺於我麵前,望著心婉的臉,我歎息一聲接過它,打開蓋帽輕嗅其芬芳,“梅花釀,每次聞到它,我的心情就能平靜許多。你是如何泡它的?”


    “奴婢每日寅時起收集百花的露水,將梅花浸泡一個時辰。然後放在暖日下曬幹,最後再將其放入壺中,用小火將其煮沸,這杯梅花釀就完成了。”她說話之時,眼珠靈動,眼簾一眨一眨,極為可愛。


    “難怪一入口便會有酣甜之香,原來你每日是這麽用心的在為本宮泡茶。”香氣持續不斷的撲鼻而來,餘煙嫋嫋拂頰,我輕吮上一口,心情很快平靜了下來。


    當我飲盡最後一口茶時,全身已被斜雨淋濕浣薇迴來了。她一邊喘息一邊因寒氣侵身而顫抖著,“皇妃,皇上已將靜夫人與弈大人收監入獄。”


    “隻是收監?”我呢喃著重複這四個字,再望望案幾上的鴛鴦紅燭正燃燃而燒,紅淚劃落。家醜不可外揚,所以皇上絕不會光明正大的斬殺他們。那麽,在獄中,他們定難逃一死。


    我雙手糾結著,指甲不自覺的掐進手心,將包紮好的傷口又掐出了血。鮮紅刺目的朱紅之色染紅了雪白的紗布,一股不好的預感升上心頭,刺激了我的心神。


    勾起一抹笑容,提步衝出了寢宮,整個人投身於漫漫大雨中,我要救弈冰,即使就不了,我也要救自己。


    夜闌春雨,點點滴滴。


    白雨亂珠漸石階,寒雨霏霏飄燈燭。


    當我渾身濕透的站在養心殿外,依舊被侍衛擋在外,“皇妃,皇上已然與尹昭媛就寢與寢宮。要見皇上明日起早吧。”


    我狼狽的望著緊閉的宮門,此時的我早已顧不得自己的身份,雙膝一彎,重重的跪在琉璃地麵,用盡全身的力氣喊道,“臣妾雪海求見,求皇上移駕相見。”


    幾個侍衛驚的後退幾步,為難的望著我,“皇妃,您跪著也沒用呀,這皇上真的已然就寢。”


    我筆直的跪著,任風雨侵身,寒氣逼心,“那我就跪到他出來為止。”


    打著傘由遠處追過來的心婉與浣薇慌張的將兩把傘一用擋在我頭頂,而她們自己卻整個身子露在外,承受著漫天大雨。


    心婉帶著哭腔道,“皇妃,您這是何苦?”


    雨水漸漸被擋去,唯留下水珠不斷的在我身上、額頭滾落。我不說話,隻是怔怔凝著那被水洗滌的朱門,“你們都迴去。”


    浣薇倔強的不肯離去,堅定道,“奴婢陪皇妃。”


    我冰冷的掃過兩人,目光格外淩厲,“本宮的話你們都不聽了?迴去!”


    浣薇又喃喃著,“皇妃……”


    “迴去!”


    在我怒斥之下,她們不舍的朝迴去的路而去,不時還頻頻迴頭。我則扯著嗓子在漫天大雨中喊著,我似乎哭了,仿佛又沒有哭。


    宮門突然開了,我期待的仰頭而望,但是換來的卻是失望。徐公公一臉憂慮的瞅著我,“皇妃您請迴去吧,皇上不會見您的。”


    我黯然收迴目光,扯出一抹苦笑,不言不語。


    “哎,這後宮有無數得到聖寵卻又失寵的妃嬪,這已經不為所奇了。而今皇妃已經失寵,就不要再妄想喚迴皇上對您愛弛的心。”他的手一揮,兩側的侍衛即刻將宮門關閉。


    我因他的話而一聲冷笑,笑容中夾雜了太多的情緒。


    是的,我是一個已經失去了皇上寵愛的女子。我現在什麽都沒有,沒有家人,沒有姐妹,沒有親信,更連愛人都失去了的女子。之所以會落得如此下場,隻因我對這位萬人之上的帝王存在著幻想,幻想著與他白首偕老長相思守的南柯之夢,更奢求著他一生隻愛我一人。


    但是我忘記了,他終究是個皇上,他有他的後宮,有三千佳麗。


    後宮三千,獨予你萬千寵愛。根本就是一句可笑的承諾,我竟傻傻的一直銘記在心。


    是的,我錯了。


    我錯在避世隱忍,錯在善良懦弱。我不該在愛情麵前竟迷失了方向,找不迴真正的自己,就連我報仇之心都被愛情一點一點的磨去。我不該為了愛情而對這後宮的嬪妃心慈手軟,全因我在乎皇上對我的看法,全因我不想將愛情牽扯到鬥爭中去。可是到現在我才發現,原來我錯了,愛情與鬥爭在這險惡的後宮是不可能並存的。


    既然皇上都能看透其中道理,不惜利用我與他之間的愛情來鞏固皇權,那我馥雅還有什麽舍不得放手呢?


    他要等除去朝廷中一切影響皇權的勢力,然後再冊封我為皇後是嗎?他聰明一世,卻忘記這後宮是多少女人的墳墓。待他掃除勢力鞏固皇權之後,怕是得來的隻是我一具早已風幹的屍體。我不怕死,但是我馥雅不想死的如此不堪,堂堂夏國公主被後宮妃嬪謀害致死,我不要。


    我亦有身為公主的驕傲,終死冷宮絕對不是我馥雅的歸宿。鳳凰永遠是至高無上與龍相依並弛,即使是浴血也能重生。


    一霎涼雨濕羅衣,涓涓水聲珠彈瓦。


    在外跪了幾個時辰我已不記不清,隻知道嗓子早已嘶啞,雙膝早因久跪而僵硬酸冷,如今的我依舊被雨水洗滌著,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冰涼透骨。他始終沒有出來,真的如此絕情是嗎?


    “你真的不管我了嗎?”我喃喃一句,已知大勢已去,傾然倒在滿是雨水的地麵,迷蒙的雙眼朦朧的望著那始終禁閉的朱門。累的早已無力,緩緩閉上沉重的雙眼。


    真的很累了,我想休息一下。靜靜的靠在地上,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聽一陣腳步聲踏著水聲踏踏而來,隨後將地上的我摟起,整個人懸空而起。我很想睜開眼睛,看看這個溫暖的懷抱主人是誰,但是我實在沒有力氣再睜開眼睛了。


    是韓冥嗎?這個皇宮能永遠陪在我身邊,給我安全感的人隻有他一個了。我的唇邊勾出一個弧度,沙啞的低語,“我想走,你能帶我走嗎?”


    如我預期那般沒有迴話,我心中的苦澀漸漸淡去。韓冥是忠於皇上的,我怎麽能讓他帶我離開呢,這會將他推上絕路的,“不要當真,我不會連累你的。”


    依舊是不言不語,隻有平穩的唿吸。我安靜的靠在他懷中,漸漸被雨水模糊了思緒,沉重的心飄向遠方,最後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我躺在昭鳳宮的寢宮內,我用力捶了捶自己不夠清醒的腦子,迷惘的盯著浣薇與心婉。


    她們眼神一亮,開心道,“皇妃您總算醒了。”


    我張了張嘴,想說話,但是嗓子早已無發開口說話,著實幹澀難受。我掙紮的從床上爬起來,指指桌上的水壺。心婉明了的衝至桌前為我倒下一杯,口中還喃喃念叨著,“昨日楚清王送您迴來之時,可把奴才嚇壞了……”


    一聽到“楚清王”三個字,我扯著自己的嗓子驚喚了出聲,“什麽……”


    “皇妃快喝吧。”心婉將水遞到我手中,我顫抖著接過,傻傻的一口飲盡。心中暗叫糟糕,我沒在他麵前說什麽胡話吧?


    我緩和了自己幹澀的嗓子,緊張的問,“楚清王說什麽了?”


    “叫我們好好照顧皇妃。”浣薇將已見底的杯子收迴,在案幾上擺好。


    沉思片刻,又道,“沒有其他了?”


    她們兩搖頭,我的心卻怎麽也放不下,昨夜先是被他瞧見我與韓冥,再出現在養心殿外將我送迴宮,他到底想做什麽。


    莫蘭匆匆而來,聲音有微微的擔憂,“皇妃,尹昭媛在殿外求見。”


    “恩,知道了。”我微微一笑,心中大概猜到她來做什麽的。由床上起身,隨手穿上一身淡青荷花小素裙,再普通不過。


    浣薇靈動的雙目隨著我的一舉一動而轉動,“皇妃,您就穿這樣出去見尹昭媛?還是奴婢為您打扮打扮……”


    我輕輕順了順自己披肩的發絲,隨手撚起一支翡翠珠釵在鬢側插上,“今時不同往日,本宮的悅己者早已不複在,就算打扮的如天仙下凡又能如何?”


    語音方落,心婉與浣薇臉上出現落寞之色,一聲細若蚊絲的歎息傳進我耳中。我知道她們在歎什麽,也隻是恍若未聞,悠然步出寢宮,她們隨後速速跟了上來。


    再見尹晶,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樣了,原本清傲絕塵的臉上出現了嫵媚風情,笑容甜膩。一身珠圍翠繞的金銀首飾在雨後的斜陽下照射的熠熠生光,耀眼眩目。頭頂靈蛇髻,深嵌一圍八寶翠綠翡翠圈,流珠四散,顯得貴氣逼人。


    她見我來,迎迎而福身相拜,“雪姐姐近來可好?”


    我淡漠迴以她一抹似笑非笑之色,“哪有妹妹過的好啊。如今妹妹已是寵冠後宮第一人,怕是早已忘記我這個姐姐了。”


    她的笑容在我這句話後愈發的嬌媚動人,“姐姐說笑了,咱們可是拜過日月結為金蘭,這份誓言,妹妹豈敢忘卻。”


    我勾了一絲弧度,目光投向這金碧輝煌堆砌的大殿,猶如浮華魅影。她見我良久不許,便自顧自的問道,“聽聞姐姐您昨夜在養心殿外跪了三個時辰。我勸七郎出去見見姐姐,可是他卻說姐姐你久跪不見他出便會自行離去。七郎可真無情呢。”


    我聽到“七郎”二字,不由笑在心裏,她是在我麵前故意這樣喚的吧。可這一句“七郎”又能代表什麽呢?我與她同是祈佑手中的棋子,既同為棋子,我對她更多的隻有同情。看著現在的她,就像看見了曾經溺於他寵愛的中的自己,那份苦澀隻有自己才明白。


    她倏地低叫一聲,“哎呀,妹妹失言了。”


    我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絲毫未斂去,倒是心婉的臉色難看了起來,端著茶水到她身邊,“昭媛娘娘請用茶。”她將一杯茶水端到她麵前,尹晶才欲接過,一杯滾燙的茶水就這樣全數潑到她身上。


    她因疼痛而從椅上彈起,不住的拿著帕子擦著身上的水漬,心婉忙跪下磕著頭,“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我強忍住笑容,也起身扶起地上連連磕頭的心婉,“起來吧,妹妹她向來肚量大,況且你又不是故意的。她怎會怪罪於你呢?”


    心婉感激的朝仍舊在不斷擦拭衣襟的尹晶道,“謝娘娘恕罪。”


    尹晶強忍著怒氣瞪了心婉一眼,也不好發作,隻能勉強的扯出一個不是笑容的笑,“姐姐的奴才,確實厲害的很呀。”


    我噗嗤一聲笑,“妹妹說的哪裏話。瞧你一身都濕了,還是快迴宮換身衣裳吧,莫讓人笑話了。”


    她收迴自己手中的動作,平靜的睇了我一眼,“那,妹妹先告退了。”她才迴首,卻又轉過身道,“對了,妹妹差點忘了一件正事。三日後妹妹就會冊封為正一品夫人,望姐姐一定要赴宴呀。”


    “一定會的。”我頷首而應允,後突然想到了什麽,又道,“妹妹可知昨日揭發靜夫人與弈大人奸情的人是誰?”


    她臉色略微一僵,瞬間恢複如常,變幻之虧讓我措手不及,更是暗自佩服她。若我沒猜錯的話,所謂“告密人”就是尹晶,祈佑若要利用她,當然會將溫靜若與弈冰之事讓她發現,讓她成為揭密人。這樣她就立了大功一件,祈佑就有借口可以名正言順冊封尹晶。


    “我怎會知道?”她淡淡的否認著。


    “妹妹怎會不知?”


    她沉默片刻,終是承認道,“果然瞞不過姐姐,正是我。靜夫人與弈大人做出如此苟且之事,人人得而諸之,這樣才能以正皇室威嚴。”


    我忍不住提醒道,“何必如此?”


    “我不認為自己這樣做有錯。”她冷哼一聲,“恕妹妹先行告退。”


    她疾步走出寢宮,望著她的背影即將遁去,我對著她道,“妹妹要知道,花無百日紅。給他人留條後路,也給自己留條後路。”


    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我的話,隻見她絲毫不停留的繼續前行,最後隱入宮門間。


    我虛弱的癱坐迴椅子上,緩緩閉上眸子,心力有些交瘁。發生太多事了,真的發生太多事,我根本應接不暇。


    “皇妃,喝杯梅花釀吧。”心婉將茶輕放在案側,發出一聲輕響,我緩緩睜開眼簾。盯著眼前的心婉,想到的是她方才將一杯滾燙的水潑在尹晶身上。不自覺的在臉上浮現一絲淡笑,“方才你是故意的吧。”


    心婉有些不自然道,“皇妃看出來了。”


    我端起茶,放鼻間聞了聞,正想飲下,就見一聲雍容嚴肅的韓太後來到正殿。我連忙放下茶起身拜禮,“臣妾參見太後娘娘。”


    她溫和的請我起身,悠然在正位上坐下,“哀家聽聞昨日蒂皇妃在雨中跪了三個時辰,皇上都未見你?”她的聲音中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我很自然的點點頭,“是的。”


    “皇上竟這樣對你,哀家迴頭要好好說說他。”她口氣中暗藏怒火。


    我連忙製止著,“太後息怒,或許皇上有自己的事未處理完。”


    她若有所思的瞥了我一眼,手不自覺撫上方才我放在案上未飲下的梅花釀,輕輕把玩著,也不說話。為了打破著略微詭異的氣氛,我道,“太後,這是臣妾每日必飲的梅花釀。太後不嫌棄的話,就請品嚐品嚐。”


    太後收迴思緒,瞅了眼那杯茶。將蓋帽揭開,放在唇邊欲飲,卻倏地僵住。放在鼻間輕聞其香,臉色一變,淩厲的望了我一眼。我奇怪的迴視著她的目光,心中一顫,“太後……”


    隻見她將手中的茶放下,望著浣薇與心婉道,“你們都退下!”聲音雖然威嚴凜然,卻有著一絲顫抖,我心中的疑慮越擴越大。


    待正殿內所有奴才都退下,惟剩下宮內的我與太後,空氣幾乎要冷凝下去,我也不敢在此刻開口,因為我知道,她現在有著昭然的怒氣。


    忽聽一聲瓷杯摔碎的聲音,我訝異的瞅著那杯梅花釀被摔在地上,一片狼籍。太後用力捶了下桌案,厲聲道,“這茶誰泡的!”


    茶?我暗驚,“迴太後,是心婉。”


    我看著她的雙手握拳,繼而顫抖,臉色一片憤怒與哀傷,“你可知這茶裏有什麽?”


    聽到她這句話,我的心跳猛的漏跳好幾拍,也不敢迴話,靜靜地等待著她的下文。隻見她的眼淚已迷蒙上眼眶,“相信你知道,哀家從進宮那刻起,就已是不孕之身吧?”她將目光投放在很遠很遠,目光有些呆滯。


    我平靜的答道,“臣妾聽聞,是先後杜皇後所害。”


    “你錯了,並不是先後,而是先帝。先帝在我進宮那日就將祈殞交給我撫養,我一直將他當自己的親生孩子疼愛。可是先帝怕我有了孩子,就不會全心全意幫助祈殞登位,所以派人在我每日的茶水中一點一點的加入麝香,最後導致我終身無法生育!”她激動的話語,一字一句清晰的躥入我耳中。


    我猛然一驚,該不會……


    她長歎一聲,“沒錯,你這杯所謂的梅花釀,與當年我所飲之香味一模一樣。”


    我驚然而彈起,不敢相信的望著太後,想從她眼中找出此話的真假。可是……全是肯定!我不自覺的顫抖著,我每日喝的茶……不自覺撫上自己的小腹,再望望地上濕了一大片的茶,冷笑出聲。


    雙腿一軟而下,伸手將那已碎的殘片收入手中,一塊一塊相擊間發出清脆的聲響。每發出一陣聲響,我的心仿佛就如刀割一般,疼到無法再唿吸。


    “是誰,竟如此狠毒!”我一字一語的咬牙而語,碎片割在我的手心,隱隱作痛。


    她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看太後的表情,我已心如明鏡,說再多隻是多言,納蘭祈佑!你就是這樣愛我的?原來你就是這樣愛我的!


    太後臨走前,我大膽的向她請求了一份懿旨,想去天牢探望溫靜若與弈冰,她起先有些為難,眸中深藏不解疑慮,終是在我再三請求之下為我下了一道懿旨。深記得她臨走時對我說,“不要再接近韓冥,你會害了他。”原來,她今日來昭鳳宮的目的隻為了這事。


    其實,這句話我早就心知肚明。帝,是他的主子,妃,亦為他的主子,正所謂情義難兩全。我從來也不想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但是他卻義無返顧的願意忠於皇上,又想守護我。但是,這兩樣真的能同時兼顧嗎?


    我手持太後的懿旨很容易便進入天牢。我站在牢門前,凝視溫靜若與奕冰相擁而依,安詳的閉目而睡去。我相信,在這天牢中是他們最安寧的幾日吧。


    凝視片刻後,我吩咐牢頭將門打開,他卻為難的呆在原地道,“皇妃,裏邊的可是皇上親手送進來的犯人,您有什麽話就在外邊說……”


    我厲聲打斷,“本宮可是請了太後的懿旨,你連太後的話都不聽?”


    他因我的話而開始動搖著,我適時放低聲音,“本宮就進去說一會,很快便會出來。”


    終於,他在我的軟硬兼施之下開了牢門,放我進去。牢中相擁臥草堆靠暗牆的二人已從睡夢中醒來,兩雙迷茫的目光一齊盯著我不放,也不說一句話。


    我輕輕蹲下,將手中的食盒放下,然後打開。裏邊放的並不是飯菜,而是一小壇女兒紅與兩支鴛鴦紅燭,我小心的將它們取出。


    溫靜若凝著我的舉動甚為不解,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我相信,你們兩此刻最大的心願,並不是期望皇上能饒你們一命,而是共結連理。”點燃紅燭,聽著燭火嘶嘶之聲,我的笑容控製不住的泛開,“今日,我就做你們的證婚人。”


    弈冰聲音暗啞,滄然問道,“你……”


    “本公主可是你的少主,可別說我沒資格做主婚人。”我雲淡風輕的將身份脫口而出,換來的是弈冰一陣輕笑,笑的諷刺、自嘲,最後連淚水都由眼眶內溢出。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哭。


    “你,就是弈冰常提起的少主?”溫靜若不能接受的再次打量了我一番,全然是不相信。


    “溫姑娘,可還記得龍船上的潘玉?咱們一起品銘詩畫,暢聊古今風雲人物?”我輕描淡寫的將她記憶喚起。


    她錯愕的望著我半晌,才緩緩迴神,目光即有恨,有有敬。望著那複雜的目光,我黯然一傷。卻見她淡淡笑起,“沒想到,你就是間接害我家破人亡的潘玉。四年前,你在船上的突然失蹤引來了曾是漢成王的皇上,他將所有與你有過接觸的人全收監入獄,包括我。而父親苦心經營的數十條船在一夜間頃刻被毀,我那年邁的父親一病不起,終與世長辭。僅在幾日內,我遭受到如此傷痛,全因你的失蹤。


    皇上同情我,可憐我,才將我放出獄並收我為妾。他對我真的很好很好……我幾乎要以為他是真的愛著我的。可後來我才知道,他一直當我是你的影子,我更加恨你。因為恨你,所以將仇恨之心全加諸在你的丫頭雲珠身上。在後宮,我不斷打壓她、羞辱她,隻因我恨你……若沒有你,我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我靜靜的承受著她對我每一句指責、憤怒、恨意。


    她垂首哭泣,手緊緊掐著散亂的稻草,悠悠而道,“但是,我還是要謝謝你。若沒有你,我怎會遇見弈冰,一個肯為我付出一切,包括生命的男人。”她側首深情凝望弈冰,眼中淨是無疑的愛意。


    等待著她慢慢將情緒平複,我才深唿吸一口氣,凝望著紅燭,“你們……拜天地吧,否則它要燃盡了。”


    他們兩對望一眼,欣然而笑,十指緊扣。在我麵前並肩而跪,我含淚輕道,“一拜天地。”


    有幸,認識了一個學識上的知己溫靜若,雖然再見已勢同水火,終是一笑抿恩仇。


    “二拜高堂。”


    有幸,曾被弈冰舍命保護周全,雖然再見已形同陌路,終是再次相聚相識。


    “夫妻對拜。”


    有幸,能為這對有情人證婚,見證了一段我再歎不如的純美愛情。


    我羨慕他們,雖不能白首偕老,卻能同生共死,一同麵對天下世俗人的眼光。雖為苦命鴛鴦,卻是人中龍鳳。何時,我馥雅也能擁有這樣一段幹淨純澈的愛情呢?我想,怕是此生都沒有機會了吧。


    弈冰將地上的小壇女兒紅環抱雙掌之間,“少主,謝謝你!”後豪放的飲下一大口酒。


    我知道,這五個字已經包含了太多太多……我亦明了。


    溫靜若從他手中接過酒,也飲下一大口。因不勝酒力,不住的輕咳著。弈冰心疼的撫著她的脊背而輕順著,“慢點……”


    我從她手中接下酒,對著他們祝賀道,“恭喜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拿著酒猛往口中灌,許多酒沿著下顎滴落,劃落在衣襟上,我卻一直不停下。


    直到弈冰將我手中的酒壇奪下,後摔在地上。沉聲道,“今日不但能與靜若結為連理,還見到少主安然在我麵前,此生無憾。所以……少主請讓我將此刻美好的記憶永遠保存在心裏,從此暫停吧。”他彎下身子撿起一塊鋒利的碎片,我知道他下一刻要做什麽。


    但是沒有人阻止他的下一步動作,因為我們心裏都明白,這樣才是最安樂,最好的結果。


    他狠狠在手腕上劃下一刀,血,如泉水般湧出。


    隻是,泉水是幹澈透明的,惟獨血,是赤紅驚心的。


    這個情景……似曾相識呢。是誰,也曾在這天牢中割腕而去?


    溫靜若抱著已漸漸軟下的他,沒有落淚,隻是撫上他蒼白無血色的臉,淡笑道,“弈冰,溫靜若此生能與你結為連理,我幸之,亦生死相隨。”


    當弈冰帶著安詳的笑容合上雙目之時,她雙手一鬆,朝那麵冰涼暗灰的牢牆而衝去,沒有一絲猶豫與畏懼,狠狠撞了上去。


    “咚”一聲悶響,一塊如拳般大小的血跡映在牆上,幾滴血沿著牆筆直滑落。這一聲響終於是引來守在外的侍衛,一陣陣腳步聲在這空擋的牢中格外響亮。


    我的淚水模糊了視線,這一瞬間兩個活生生的人在我麵前頃刻死去。他們真的就這樣離開了嗎?緩緩伏過身子,將弈冰手心中那塊碎片拾過。然後拉過自己的左腕,在雪白的腕上劃下一道不深不淺的傷痕。


    我的笑容伴隨著眼淚而過,模糊的望著地上了無聲息的溫靜若與弈冰。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隨你們一塊去呢。


    在牢中,我的自盡,終於讓整整兩個月不肯見我的祈佑移駕進入昭鳳宮。那時的我已無大礙,隻是失血過多,需要靜養。紗布將我的左腕緊緊纏了好多圈,手一動便會扯動傷口,疼的冷汗淋淋。


    我躺在床上,望著祈佑靜靜的立在我榻旁。已經好久沒再見到他了,依舊是龍姿颯爽,王者風範。嚴肅的臉上掛著不容抗拒的威嚴,這就是亓國的一代君王。從不為任何人、任何事所左右,做事雷厲風行,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他下的決定。


    終於,還是來見我了。


    我無力的眨著眼睛,淚水就這樣溢了出來,濕了衾枕,“皇上……臣妾以為,您再也不會見臣妾了。”


    眼眸因淚水而混沌不清,連近在咫尺的他都看不清楚了,隻覺離他好遠好遠。他輕輕坐在床榻邊坐下,將我輕輕摟起,“為什麽這麽傻?”


    “臣妾見他們……就那樣死去,我忍不住……想隨他們一起。”我哽咽著聲音,緊緊靠在他胸前。


    他輕輕撫慰著我的發絲,聲音非常低沉,“因為朕?”


    漸漸收起哭泣之聲,不住的抽涕道,“皇上忘記大婚那日承諾絕不丟下臣妾嗎?皇上卻食言了……那臣妾活著還有何意義?”


    因為此話,他的身體一僵。空氣中因他突然不語漸漸沉寂下來。我依舊緊埋在他懷中,摟著他腰的手漸漸用力,受傷的左手緊握成拳,疼痛蔓延。我緩緩合上雙目,等待著他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開口了,“不會了……朕,再也不丟下你了。”


    得到他這句話後我笑了,什麽時候開始,我對祈佑也要開始用手段?是因為物事人非嗎?


    今夜,他在我床邊守了整整一夜,不曾合眼,不曾離去。直到早朝,他才隨便梳洗了一陣便離去,臨行前吩咐心婉與浣薇好好照顧我,若有何差池唯她們是問。


    這一夜之後,我已不再是曾經那個失寵的蒂皇妃了。依稀憶起曾經的種種,我的對他從何時開始已情根深種?是見他的第一麵,還是他為我要放棄爭奪皇位?


    但是,這些已經不重要了。真的,完全不重要了。


    風簌簌,水脈脈,三月漸飛絮。


    淡寒淚,笑訴情,此情已枉然。


    數月未踏入昭鳳宮的楊溪容與蘇思容來到昭鳳宮對我噓寒問暖一番,我亦笑臉迎對,一如曾經隨她們閑聊。她們走後不久,西宮眾妃嬪恢複往常請安之禮,十多位一齊帶著名貴山參補藥前來拜會慰問。


    昭鳳宮,一夜間門庭若市,大放光彩,再次成為西宮最熱鬧的地方。


    我不介意她們的別有居心,更不介意她們曾在我失寵那段時日未雪中送碳。我隻知道,這個後宮人人皆是拜高踩低,毫無真情可言,我不再稀罕於此殘酷的後宮尋找一份真性情。


    這便是,鳳凰浴血,涅磐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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