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方歇,略帶輕寒。


    黃昏時分,夕陽破空而出,赤紅的晚霞映紅了天際,紅暉覆蓋了整個皇宮,為這原本淒涼冷寂的宮殿染上一層暖色。


    經過半個月的周車勞頓,我於今個晌午抵達亓國東宮。


    帝苑巍峨,神武樓高,青磚鋪路,白玉雕欄。


    三個月前,世宗皇帝納蘭憲雲向各縣郡頒布《選皇太子諸王妃敕》,命百官各自舉薦十歲以上嫡女、妹、侄女、孫女以為太子諸王選妃。


    我與其中七位選妃的姑娘分往“蘭林苑”入住,在這兒,我們將進行十日的宮廷禮儀學習,再一同晉見太子殿下,他將在我們中選出一位太子妃與兩位側妃。


    沒被選上的將被送往暢心殿,由三位已封王的王爺挑選為王妃。


    若還未被被選上,則會收編為宮女,這就是亓國的規矩。


    這也正是許多女子的父親為何一直不願意將女兒送入宮選妃的原因。


    最終,我還是選擇放棄了我的向往的自由毅然進宮選妃,但今日踏進這富麗堂皇的宮殿,卻沒有想象中那麽開心。


    再瞧瞧與我同住的七位少女,眼中閃爍著熠熠生輝的亮光,我知道她們心中都期許著自己能被選為太子妃,有昭一日鳳袍加身貴為皇後,母儀天下。


    相較於她們對這份尊榮期盼,我反而冷淡了許多。


    當今太子殿下的母後貴為權傾朝野的杜皇後,也是她向皇上提議選妃。


    滿朝文武皆心知肚明,此次選妃隻是個可笑的幌子,杜皇後隻不過是為選一名家世顯赫的女子,進而鞏固自己的權利與太子的地位,最重要的還是為與韓昭儀一爭高下。


    說起這位九嬪之首的韓昭儀那真是**中的傳奇,十年前一昭被選入宮冊封為九嬪之首,而今當眾妃嬪皆因色衰而愛馳,韓昭儀卻依舊受盛寵而不衰。


    或許,皇上對她有愛吧。


    隻可惜她患有不孕之症,至今仍無所出,但皇上對她的寵愛非但絲毫不減,反而與日俱增。她在宮內的勢力也在日漸增大,分刮了杜皇後的權勢,這才有了民間廣為流傳的“杜韓之爭”。


    杜皇後,權傾朝野。


    韓昭儀,貴寵六宮。


    皇上納蘭憲雲共有十四位皇子,已經成年的皇子有八位,但能封王的也屈指可數。十四位皇子中被封王的僅有三位王爺。


    嫡長子“納蘭祈皓”於剛出生就被封為皇太子,三皇子晉南王納蘭祈星,五皇子楚清王納蘭祈殞,七皇子漢成王納蘭祈佑。


    這次的選妃讓原本都該居住在自己府邸的幾位王爺又重新迴到宮中居住,隻為選妃方便行事。聽說五皇子與七皇子於今日就被宣入皇宮留宿,唯獨三皇子依舊在邊關與卞國的軍隊交鋒,怕是十日之內趕不迴來,婚事怕也就隻能讓明貴人為其著手操辦了。


    也不知自己在窗口沉思了多久,隻覺夜幕低垂,被分配來伺候我的宮女雲珠在案上點亮燭火,微暗的亮光填滿了整間屋子。


    迴首望著這位嬌小的身影在屋裏來來迴迴的忙著,削肩細腰,纖腰楚楚,一雙水靈的雙目看似幹淨純潔卻又藏著一閃而過的憂傷。


    “姑娘,快到晚膳時辰了,李公有吩咐下來,今夜姑娘們須同桌進食,相互熟悉認識以增情誼。”她恭敬卑謙的我在身側用低潤的嗓音細語。


    我微微頷首應允,舉步往妝台前坐下,任雲珠纖細的巧手為我挽髻梳妝。玲瓏金鳳,環佩瓔珞,名貴首飾皆一樣樣的加諸於我身上。不出半個時辰,雲珠已為我挽好柳髻,挑了一件名貴的紫菱金絲綢裁剪而成的衣裙為我披上。


    多次對著銅鏡上下打量自己,深覺不妥。暗付片刻,將耳上搖曳生光的金寶翡翠耳墜卸下,然後將發梢上的玲瓏珠翠取走,並脫下那身耀眼眩目的赤紫百褶鳳裙。


    雲珠則是用奇怪的目光深鎖著我的一舉一動問,“姑娘這是何故?”彎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拾起被我遺落在地的衣裳,後將妝台上散落那零零碎碎的首飾珠釵收進妝盒內。


    “太引人注目。”我走至衣櫃,取出一件普通淡緋色的小褶素裙穿上,一件首飾也未佩帶,隻是拿起一枚小巧的百蝶穿花珍珠簪斜別於髻側。


    我隻是個蘇州鹽運使的女兒,在這些重臣家千金麵前應該自持身份不要逾越為好。


    轉身那一刻對上雲珠讚賞的目光,我微微朝她露出一笑,她亦是對我迴以淺淺一笑。


    ·


    竹欄微涼,輕風襲惠畹。


    在雲珠的陪同下,我到蘭林苑的偏園內堂,本以為自己會早到,然卻發現我是最晚到的一位。


    一張偌大的紫檀圓桌靜靜的圍坐著七位盛裝打扮的秀美女子,未細細打扮佩帶金玉瓏簪的我在她們麵前顯得格外寒磣。


    我的晚到引得她們將目光紛紛匯聚在我身上,僅那一瞬間的觀望她們就收迴了審視之色。我明白自己已經成功的在她們麵前扮演好我的角色,便悠然的在唯一的空位上就坐。


    偌大的內堂卻在此刻格外安靜,所有人都沉默的呆坐與桌前,誰也沒動碗筷,氣氛冷凝到令人尷尬。


    也不知道是誰打破了這冷到令人窒息的氣氛,首先介紹自己的身世,這才令大家漸漸放鬆了緊繃的神色,開始紛紛介紹起自己:


    “我叫程依琳,金陵人氏,父親正就任兵部尚書……”


    “我叫薛若,揚州人氏,爹爹是揚州知府……”


    “蘇姚,漠北大將軍蘇景宏之女!”此話一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也用餘光細細打量起坐於我左側的女子。


    國色天香用在她身上一點也不為過,容貌端麗,顧盼神飛,她臉上淺淺地笑猶如空穀幽林中一抹暖陽,讓人看著都是一種享受。


    蘇景宏手握朝廷重兵,這位將軍也算是現今朝廷中唯一身家幹淨的重臣了。他不像其它官員那般隨著皇後攀沿權勢,或是依附韓昭儀博皇上寵愛,而是在朝廷中保持中立,從不偏袒任何一方,沉默的麵對東西二宮向其施加的壓力而毅然堅持立場。


    我還未將目光將蘇姚身上收迴,卻聽聞我正對麵的女子開口了,“我姓杜……”短短的三個字硬是將所有人的目光從蘇姚身上轉移到她身上。


    “我叫杜莞,我爹丞相杜文林,皇後娘娘是我姑姑。”她說話時的神態有著常人無法比擬的高傲自負,舉手投足間皆充滿著名門貴族的高雅氣質。


    她憑借這句話博得了所有人羨慕的目光,可是我除外。她的出身何等高貴那又如何,能不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全憑杜皇後一句話,雖說她是皇後娘娘親哥哥的女兒,但是依我之見,太子妃的位置未必是她囊中之物。


    “姑娘,你呢?”右側的薛若詢問起始終未開口的我。


    “潘玉,蘇州人氏,父親潘仁就任兩江鹽運使。”我不如她們有著顯赫的身世,所以我的話並沒有引得誰的格外關注。


    一次所謂的聚膳就在這看似和諧安寧之下宣告結束,我們便各自迴自己的住處就寢。


    此刻已近子時,我躺在這陌生的床塌上無法入睡,在多次翻覆下終於還是揭開輕紗簾帳,隨手拿起一件披風披上就徒步出屋。


    雖然開門時很輕,可這厚重的大門在寂靜的夜幕小苑中還是發出了“咯吱”一聲。


    初春的寒意直逼全身,不適應的打了個冷顫,伸手合了合披風將自己單薄的身子緊緊裹住。


    遙望暗夜中冉冉新月橫柳梢,水榭樓台參差成影。


    提起腳邊微長的裙擺,側身坐於門外的長廊前仰頭賞月,才坐片刻已覺全身冰涼,沒想到皇宮內春日初寒竟冷到此種地步,正在考慮要不要迴屋窩進那暖暖的被褥裏時,一道黑影在長廊上拉了好長,我倏然驚起,將視線朝黑影的來源處望去。


    還未看清來人,一把鋒芒畢露的長劍已硬生生架在我脖子上,一位身著夜行衣蒙著半張臉的男人正冷冷的與我相望,在他眼中我看見昭然若揭的殺意,難道是來殺我的?


    不可能,我在宮中隱藏的如此之好,怎會輕易結下仇家。


    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他是刺客,隻是很不幸運的被我撞到了!轉念一想,能如此輕易的深入東宮,定然是熟悉宮內地形的人,那此人的身後定然有一位大人物。


    “太子殿下,那名刺客好象從這兒……”恍惚間我聽見了有人喚著太子殿下,他竟然能引得太子親自領兵搜捕,定是位不平凡之人。


    訝異之餘再次打量起這位一身夜行衣的男子,冷漠的眸子無一絲溫度,他的右臂還受了嚴重的箭傷。


    此時,一個很危險的想法猛然串進我的腦海,我要救這名刺客。


    “躲進屋吧。”我很嚴肅的對他說,可他眸子裏卻閃爍著猶疑,並不信任我。


    “若要害你,何必多此一舉?”眼看著點點火光逼近這裏,而他卻還在猶豫不決,我也顧不了此刻那鋒利的劍隨時可以割斷我的脖子,伸手拉過他的右臂就往房裏跑。他並沒有抗拒,隻是聽到一聲悶哼從他用黑巾蒙著的口中傳出來,我才驚覺自己拽著他被箭射傷的手,很不好意思的鬆開他的手,再將屋門緊閉。


    我兩半蹲著背靠門,屏住唿吸,靜靜的聽外麵的動靜,很多腳步聲朝蘭林苑湧來,點點火光隔著雪白的糊紙映進,照亮了我們的側臉。如果僥幸被我們逃過那也就罷了,但如若太子硬是要進屋搜索一番才罷休,那同這名刺客陪葬的將是我。


    突然很痛恨自己一時衝動下的決定,救他是對還是錯?


    事到如今,我一定要救他脫身,這樣才能保住自己,更能長久的在這個噬血的亓國宮中生存下去。


    用力撫平自己內心的焦躁不安,心情也漸漸平複,我深唿吸一口氣對著他說,“你躲到床下去,其它的事我來應付。”


    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疑惑與複雜,卻還是點了點頭,躲進了我的床下。


    “裏麵的姑娘都出來。”很多人都在兩邊用力的敲門呐喊,聞聲漸逼近了我,立刻將身上的披風卸去,再將額前發絲扯下幾束略顯淩亂,這才拉開門走了出去。


    一眼望去院子裏站好幾排身披銀色盔甲手持刀戟的侍衛,兩側有二十餘位侍衛高舉火把將四周照亮,寥寥數百人,原本蠻大的院子瞬間顯得格外窄小。


    東西兩排廂房的姑娘也陸陸續續的從房內走出,臉上皆是剛睡醒的倦容,嘴裏還喃喃抱怨著。


    此時一位方麵大耳高鎖骨的粗野男子從眾侍衛群從中站了出來,厲聲厲語的朝我們吼來,“你們都站好了,可有見一名蒙麵黑衣刺客闖入?”


    杜莞才剛從房中出來,一聽這話頓時火氣就上來了,用尖銳的聲音將他的聲音全數蓋了下去,“狗東西,你有什麽資格對本小姐這般吼叫。”


    他被杜莞的氣勢駭住,頓在原地傻傻的望著她。


    “那名刺客已被侍衛射傷,我們追到蘭林苑前他就沒了蹤影,打擾到姑娘還望見諒。”說話的是一名始終站在眾侍衛麵前沒有說話的男子,他雙手置放於身後,淡漠的眼神掃過我們。


    杜莞望著他出神,沉吟片刻才怔然出聲,“你是……”


    剛被杜莞駭得有些傻眼的侍衛立刻收迴失態,清清嗓子響亮的說,“這位就是當朝的皇太子殿下。”語方罷,冷冷幾聲抽氣聲響起,東西兩排的姑娘睡意全無,全部跪拜而下。


    “起罷!”他輕輕揚手,依舊溫潤的嗓音再次響起。


    我偷偷的打量著他,棱角分明,朗目疏眉,神骨秀氣飄蕭,眸子剛中帶柔深不見底,深深地記住了太子納蘭祈皓的麵容。


    我們得到應允起身,還沒站穩腳跟,恍惚間見一個嬌小的身影一閃而過,已飄到太子的懷中,“祈皓哥哥,莞兒好想你。”她激動的失了女子應有的矜持,可看看太子的表情,似乎對她完全陌生。


    “我是杜莞,記得小時候你還同姑姑到我們府上,你難道不記得了嗎?”她察覺到納蘭祈皓對她的陌生,立刻說著什麽想引起他的迴憶。


    納蘭祈皓尷尬的將她從懷中推開,漠然的神色中略帶反感之色,“是你!”他不留痕跡的抽迴胳膊,越過她走向我們,“你們可有見到那名刺客?”


    所有人都輕輕搖頭,這個庭院頃刻間陷入一片安靜。


    他先是停在最右邊的程依琳麵前,打量了一會兒越過她走向蘇姚,又是一陣打量,最後終是走到我麵前停住,不一會兒才越過我走向下一位姑娘,我才在心中也暗暗鬆了口氣。


    “太子殿下,何必如此麻煩詢問,直接進她們的閨房一搜即可。”那侍衛的氣焰又再次上來。


    蘇姚蹙眉冷聲開口,“你也知道這是閨房,閨房是你們說搜就能搜的?”


    “你阻止我們進去搜,莫不是刺客此時就藏在你的房內!”他立馬衝到蘇姚麵前質問,最後還欲擅自闖入她的廂房。


    蘇姚還沒來得及出聲製止,我已經橫手在他胸前擋住了他的步伐,冷道:“太子殿下都未發話,你敢在這造次?”


    “陳鵬,你退下。”太子殿下停住腳步,轉身朝我與蘇姚走來。


    “我們進宮是為選太子妃,怎會冒窩藏刺客之罪名而自毀前程。殿下此次驚動這麽多官兵搜捕刺客,想必那刺客定是不凡之人,太子您與其把時間浪費在我們身上還不如盡快搜捕刺客來的實在。”蘇姚突然說的話,引得太子將目光深深地鎖在蘇姚身上,細細打量。


    半晌,祈皓笑著問:“你是哪家的千金?”


    “漠北大將軍蘇景宏之女,蘇姚。”


    祈皓點點頭:“蘇姚,我記住你了。”


    “諒你們也沒膽子窩藏刺客,去別處尋。”說罷,便揮了揮手,領著人馬出了蘭林苑。


    看著他們遠去無蹤的身影,我暗暗鬆了口氣,迴到房中點燃案上的燭火,那名刺客已經從床上爬了出來。


    借著淡淡燭火的微亮發現他右臂的衣袖已經被鮮血浸透,隻見他晃晃悠悠的走到我麵前,初見時眼裏那份殺氣已經褪去。


    “你是什麽人?”


    “救我有何目的?”


    “別妄想我會報答你的恩情,若有朝一日你若入我手裏,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一連三句話劈頭迎來,我有些招架不住,也確實很佩服這刺客的想像力,傷成這樣了還如此逞強。


    “廢話真多。”我為自己倒上一杯香溢的碧螺春,不耐煩的迴了一句:“我可不保證太子不會去而複返。”


    他再次盯了我一眼,最後破窗離去。


    輕放下手中的杯子,走到窗邊望了望外麵漆黑的一片,晚風拂頰,冰寒刺骨,低聲輕喃:“你我再見之時,便是你還我恩情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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