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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名府提點刑獄公事,也有他辦事的公堂,並不與正經衙門同列。


    趙楚一番劇鬥,不說手腳酸軟,看看周遭,便是殺將出去不能,隻得將那枷鎖披了,沒頭沒腦一頓亂棍下來,淤青不止幾多。


    崔念奴舍身來護,趙楚將她推開,冷眼瞧住梁采芷,嘿然道:“果然好,好得緊,但要趙楚不死,今日誆子,必有厚報!”


    梁采芷笑道:“哪裏的話?隻為教與盧員外較藝,將那鑰子盜來,有些幹係,與趙大郎擔待了便是。”


    趙楚謂恨恨不休崔念奴道:“將這等醃臢夯貨,不必理會,隻等待了,早早無非上路。”


    崔念奴怎不知,既這梁采芷布了全套誰也不曾提防,隻怕公堂裏,一頓好打不能免,倘若壞了身子,這等天裏,如何能走?


    又奈不住趙楚堅持,隻好應了,將那裹著銀錢的包裹取了,自往公堂外等候,那衙役們隻是冷笑,不為難她。


    及到了公堂,有個勾當刑獄的提點官兒,自在偏座坐了,將個桑木的驚虎膽拍地震天,喝道:“既為凡人,怎敢外出?休分說,左右隻管打來!”


    一聲令,四方從,這裏的,又與蔡慶弟兄兩個不曾交情,怎會留情,四個按住了趙楚,兩個先上了左,又進了右,將那包鐵的八棱棍望定脊上,雨點般落下。


    待再將人架出,崔念奴望定那公堂外的狴犴圖放聲大哭,跟來的梁氏兩個假意解勸,崔念奴撲住身子將趙楚肩負,手指那狴犴,淒聲道:“把這世道,容不得善,好好的狴犴,明情不睜眼,看那公堂裏,打殺了好漢,走脫了奸賊,無法無天,要潑世的威風,盡作了有權有勢的門下芻狗,天既有眼,何不睜?天既有$淫蕩小說http://.shubao2/ss12/1.html</a>道,何不酬?既分善惡,何不懲揚?”


    那公堂裏的官兒喝道:“將這咆哮的婦人,左右掌嘴來!”


    驀然間,趙楚盯住側近梁采芷,低聲道:“梁紅玉,俺敬你是個巾幗,左右忍讓,倘教我妻連累,寸步之間,殺你如宰豬狗!”


    梁采芷吃了一驚,隻看趙楚赤目張發,怒似衝冠,心下駭然,不敢違逆,待要走,趙楚又低喝:“且慢,不出大名府,休想走脫,殺幾個是罪,屠百戶為雄,休教趙楚擔負擰斷婦人脖頸的罵名!”


    梁采芷尚未答話,梁采薇低聲驚唿,原來他竟唿吸之間,冰冷手指在自家頸下拂過,若果真要下手,萬千脫離不得。


    梁采芷無可奈何,暗暗懊悔得意忘形,急忙教隨從,往公堂裏分說了,董薛兩個,不知官府裏怎生計較,畢竟賞他許多錢財,得意洋洋,將那長棍劈頭蓋臉打來,罵道:“把你個大蟲,如今也須奄奄一息,快些上路,老爺們著緊迴家。”


    崔念奴轉眼來瞧趙楚,背上血淋淋的,一片模糊,心內又悲又痛,又道:“也是你,好端端較甚麽武藝,把甚麽高低,生生受了苦,誰見於你分說?”


    趙楚強笑,忍住了疼痛,躍身而起,掐住個堂外的棗木杆子,一折兩段,持一把在手中,望眼鴻蒙天空,道:“須不打緊,隻管走路便是。”


    崔念奴知他為人,倘若此時發作了,漸漸熄了便是,隻這心內極端壓抑的,往後怕不是萬丈火焰。隻可憐一條活大漢,為那衙門裏的手段,已是壞了身子,縱然要應變,譬如猛虎失了利爪,鷹隼沒了雙翅。


    將這四人往北門外送出,梁氏兩個住了步子,見漸漸遠去,梁采薇不見幾個隨從,便歎道:“一條好漢,生生逼迫,不怕他沉淪,隻怕懷恨。”


    梁采芷恨恨道:“不過一條草莽,值甚麽了得?隻在早晚,沒人處殺了便是,不聽他兩個出口忿恨,早早結果了,一舉兩得,為國為己,都是合算。”


    梁采薇欲言又止,輕輕一歎,默然不語。


    隻說趙楚一行四個,自山後走沒了影蹤,崔念奴隻好撕破衣角,道:“且歇緩片刻,包了傷口,休教發膿。”


    趙楚依言,自在路邊坐了,崔念奴取些凍雪,一邊流淚,將那滿背的血跡細細清理,董薛兩個好生不耐,拿了棍子來打,罵道:“把你個不知好歹的,眼見不早,更待何時?”


    一個道:“莫不是有同夥來劫?噫,須仔細了,休教他得逞。”


    趙楚冷眼望來,他那雙瞳裏,冰冷一片,將眼前兩個,都作了死人看,緩聲道:“隻好,趙楚行事,恩仇必報,兩位這般厚待,倘若忘記了,倒枉為人!”


    董薛一驚,迴頭念想,不敢暫且發作,隻是遠遠站著,冷笑道:“咱們的厚待,你隻記了便是,不管厚報,便是你膽大,隨咱們兩個去便是。”


    趙楚點頭,緩緩道:“甚好,甚好,趙楚本隻願清白做人,奈何這世道不教,且看你有甚麽手段,休要遲延,倘若過些時日,不須多,三五日足夠。”


    將這兩個駭得,忙忙往遠處跳走,喝道:“賊配軍,莫非要反?”


    趙楚再不理睬,那兩個不敢走近,逃脫迴城更是無膽,看崔念奴將那脊背包了,又歇息片刻,方緩緩再上路。


    這一走,便到了半夜,正是月圓時候,最是萬裏無雲月正中,踏入河北山中,不知名頭,隻綿延百千裏,官道上更無村舍,眼見又須露宿。


    崔念奴忽指了山頭隱約屋棟,道:“不是個寺廟?大郎縱然虎骨龍筋,奈不得一身傷痕,歇息半夜,好再上路,也能多些力氣。”


    趙楚道:“自是,隻管去了,不須留心他兩個,要結果俺性命,隻怕寸步離不得。”


    崔念奴道:“那盧某,如今家業和順了,卻教你吃這許多苦,值甚麽?”


    趙楚畢竟體弱十分厓了打,果然漸覺少許多力氣,強顏笑道:“當真值。”


    崔念奴扶他往山上走,一邊問:“值甚麽?”


    趙楚揚眉道:“本是隻願作個安平順民,一路不及一半,差撥虐,官府兇,隻想早晚結果俺一條性命,隻想到了青州,尋幾條好漢子做那沒本錢的買賣。如今卻念起念奴的教授,這世間,有擔待的果然無幾,所謂義氣,也須分辨了人,切切往後,將性命交付人手,絕不肯再!”


    崔念奴又是流淚,道:“早早說你,隻是不聽,將一頓好打,長這後覺的理,道是值?那如狼似虎的大棍,大郎身受,奴奴心疼。”


    趙楚放聲大笑,將那夜梟驚動,矻矻作聲,山野裏迴蕩不休,十分驚心。


    後頭跟著的那兩個,不知他笑甚麽,心驚膽顫,遠遠輟著。


    趙楚親吻崔念奴眼眉,道:“這天地間,真心待我的,唯獨三兩人。如今天下之大,四野之闊,隻有個念奴,與我同命,放眼天下,至交無算,念及此,又是喜,又是哀,當真要大笑一場,方將這一口惡氣,慢慢押了。”


    崔念奴低聲念道:“郎待我千萬的好,我自一心。也是郎說,四野茫茫,奴奴與你,生也同,死也同,竟不覺悲傷,隻有滿心的歡喜。”


    往日三步兩腳上的山路,竟又行許久,崔念奴固然氣息不穩,趙楚也覺真真疲憊來,待上了山頭,抬眼看,原來是個白羊廟,推門去,供奉了獬豸,大如牛犢,小似羊羔,通體雪白,正在神龕裏,不有僧道把手,灰塵滿了,甚是落魄。


    所幸這廟裏,往常也有人來過往,牆腳一堆幹草,隻在獬豸下頭,對麵的窗欞,不知甚麽人,將粗如兒臂的黒木封了,偶有冷風來,也擋住大半。


    將半截蠟燭,打了火石點了,又倒些白酒,再將那傷口清洗,忙完時,崔念奴出一身汗,為那絲隙裏透入的冷風一吹,幾日來連累一起發作,不多時昏沉欲睡,趙楚掙起半分力氣將她攬住,那兩個廝竟又來要幹草,趙楚喝道:“深山寺廟裏,將你兩個宰了,如屠狗宰雞,敢有半句拿大,爺爺隻管動手,尋個老山裏落草去!”


    那兩人不敢糾纏,為他兇惡所懾,往門口去抱了手瑟瑟蹲了,暗自咒罵。


    趙楚體弱,不多時神情模糊,反手觸到崔念奴額頭,滾燙一片,忙將她有包裹緊了,貼在胸口,漸漸兩個火熱身體,燃燒起許多困倦,轉頭俱各睡著。


    那董薛兩個,連問兩聲不見迴應,大喜低聲互道:“大事可成,快往山下接應。”


    一個說:“且慢!這大蟲吃一通好殺,本便疲倦,如今又挨受棍殺,看他,便是一刀刺了隻怕不醒,與其旁人分功勞,何必你我獨自領了?”


    這一個就道:“正好,隻這大蟲,倘若一刀殺不死,反為他所乘,不如如此這般——”


    兩廂合計已定,悄然拐出門來,當是時,月色正白,那豪光灑在廟門,獬豸森然瞪目,狀極似噬人,十分陰森,又幾聲夜梟咕噥,百鬼號啕。山風過處,白羊廟前的旗杆,磕哢作響,一把勁風,似也搖搖欲墜。


    隻此時,月高不見明星,不知明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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